本文涉及史料、图片均来源于《笔山书院陈列展》
张锳到任兴义府后,劝学、办学、建府试院、请名师到兴义府任教……一系列重教兴文的举措影响深远。
十余年如一日的“知府添灯油”,成为一股精神力量,激励后人续写劝学、办学、推新学,为国之强盛而“加油”的故事。
办书院——李辉垣、刘官礼创办第三、四座笔山书院
清雍正年间,教育发展成为社会迫切所需,中央政权提供了政策条件,各省城、府、州、县相继创建书院。
据《明清之际的贵州书院》考证,兴义府先后兴起笔山书院、九峰书院、桅峰书院、莲城书院、珉球书院、册亨书院、盘水书院、培风书院、文峰书院等9所书院。其中,第三、四座笔山书院的发起建成,深受张锳重教兴文、“知府添灯油”精神影响。
清咸丰八年(1858年),张锳去世后两年,兴义第二座笔山书院、张锳倡建的兴义府试院等毁于兵燹。至清光绪初年(1875年)前后,战事平复,在第二座笔山书院斋长(意为书院经费、后勤等事务管理者)李辉垣地推动下,创建了第三座笔山书院。由于书院学子不断增多,校舍逐渐不能满足需求,且院址狭窄,缺乏扩建条件。此时,凭家族团练崛起,以军功擢升在籍知府衔的刘官礼联合地方绅士赵天如、林子亨等,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建成第四座笔山书院。
作为兴义府属兴义县人,刘官礼、李辉垣的成长过程深受张锳思想及“知府添灯油”精神影响,战事误学期间,刘官礼、李辉垣频繁与时任兴义知府孙清彦交往,探讨地方教育发展问题。待战事平,邑人恢复文教之心情急切而热忱,尤以刘官礼、李辉垣等最为热心肠。
第三座笔山书院的创建源于李辉垣,他慨然将位于兴义县文庙旁(两湖会馆)的地基捐作创修文昌宫之用,落成后立即让书院师生教读其中,文昌宫书院沿用“笔山书院”之名。这座书院吸引兴义有名文士蒋晋侯、蒋金奎等投身任教,引入贵州名贤桂运烜主讲多年,学生中也有不乏文思泉涌热爱家乡之人,代表人物有刘以诚,作有笔山耸翠等诗8首,聚为《黎峨八景》。为与之后新建的笔山书院区别,兴义人俗称此第三座笔山书院为老书院。
刘官礼,幼入私塾,及长,研读性理学及左氏春秋,精习书法,尤善草书。张锳离开兴义府,他已长到14岁。因战事乱局,刘官礼废学,凭持家族团练崛起,同治七年(1868年)以军功擢升在籍知府衔。尽管中途废学,但刘官礼自幼深受张锳思想的影响,也是“知府添灯油”的直接受益人,他一生极为重视文教,联合地方绅士赵天如、林子亨,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建成第四座笔山书院。
史料记载,刘官礼使用团防总局历年库存银为基础资金,工料则由群众自捐。由于资金充裕,民众踊跃,第四座笔山书院落成于兴义县新城东之老官坟,建设院舍3进共有房26楹,房屋百十间,有礼堂、山斗堂(挂柱联:通经致用;修辞立诚)、讲堂、缮堂、斋房(含学生宿舍)、教员憩息室(兼办公室)、教职员寝室、山长室、庶务室、教员室。时任兴义知府邹元吉到贺:“平地起楼台,看万间鳞次,五月鸠工,喜多士情殷梓里;斯文无畛域,况榜挂天开,笔排山耸,愿诸生跻接蓬瀛。”
第四座笔山书院的教学成果,可参考一段严修的日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及次年,严修分别在兴义府城主持岁考、科考,他在日记中记录“午发古案,生取十六人,府(府城)四,普(普安县)二,贞(贞丰州)二,兴(兴义县)六,厅(普安厅)二。”兴义一县录取生员占兴义府、普安厅的三分之一,可见笔山书院教育质量。
第四座笔山书院后来还与张之洞、李端棻、严修、雷廷珍等时代风云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发展成为与贵阳贵山书院、遵义湘川书院齐名的“贵州三大书院”。这是无数偶然叠加而成的必然,也是黔西南一代名太守张锳“知府添灯油”精神影响下的文化延续。
推新学——严修、雷廷珍揭开贵州历史上近代教育事业的帷幕
创办南开大学,被称为“南开校父”的严修直隶天津人,他为全国新式教育的普及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北洋集团在教育界的关键人物。光绪二十年(1894年)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严修以翰林院编修提督贵州学政,将西方教育思想和近代学制引进贵州,对贵州教育进行了重大改革,为贵州教育迈向近代化立下了开创之功。
考究严修的教育思想,作为张之洞的门生,他同样深受“知府添灯油”精神的激励。在天津博物馆宣教部发表的文章中,对严修的介绍是:“严修对张之洞钦佩多年,张之洞亦看重严修,因此,张之洞管理学部后,严修办事也颇得维护。在学部工作的四年里,严修兢兢业业,为推进学部各项工作步入正轨和全国新式教育的普及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严修《蟫香馆使黔日记》中记载了张之洞支持他积极履职的情况。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响应刑部左侍郎李端棻的学务变革,严修采取“增广功课,变通章程,以为学堂”的办法,对贵阳学古书院进行教学变革,请来绥阳大儒雷廷珍为书院山长,揭开了贵州历史上近代教育事业的帷幕。这次书院变革,比黄遵宪、谭嗣同等在长沙办的时务学堂还早半年。
变革后的贵阳学古书院学习内容除传统经史子集外,还学写作文、札记、诗词、歌赋等。此外,更重要的是学习西方自然科学,如《代数学》《数学理》《勾股定理》《格致》(今名物理化学)《农学》《地理》等。同时学习西方社会科学和时事政治,如《万国公法》《时务报》,孟德斯鸠的“三权鼎立”,卢梭、培根的社会思想等。书院每月进行一次数学考试,每半月评阅一次学生日记、札记,评定等次以资奖励。考虑到学生购书难的实际,将以往“银奖”改为“书奖”,鼓励学生多读书,读有用的书。
种种举措,推动新学在省城贵阳蔚然成风。而这些举措中,不乏张之洞对严修的点拨与支持。改革书院的过程中,由于缺乏数学教师,严修还专门致信张之洞请求帮忙,张之洞立即派幕宾郭竹居到贵阳学古书院教授算学。郭竹居是贵州荔波人,其父是张之洞的老师。郭竹居回黔任教后,严修非常欣赏,称郭竹居“于中外情形,泰西学术大略能言之。黔中有此人,庶几一开风气乎!”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变革后的贵阳学古书院面向全省首次招考学子42名,其中,兴义笔山书院的刘显世、刘显潜、刘显治、吕声文、李映雪5人入选,比例越过全省一成。这时是刘官礼在兴义创建第四座笔山书院的第七年,足见刘官礼办学之成功。
关于“推新学”,兴义第四座笔山书院还有许多故事。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正月,严修任满回京。严修走后数月,贵阳学古书院改为“经世学堂”。当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光绪帝被囚;废除“戊戌变法”的一切新政令;“变法六君子”喋血菜市口;李端棻以“保荐匪人”获罪革职,流放新疆;严修在学部侍郎任上辞职返乡;全国上下一片血雨腥风。贵州当政者对新学态度转变为噤若寒蝉。贵阳经世学堂难以为继,雷廷珍苦苦支撑至次年,连同学生姚华、张协陆、熊范舆等,在偌大省城竟无立锥之地,师生星散。正当此时,雷廷珍收到了兴义刘官礼礼聘其为笔山书院山长的聘书。贵州新学从省城贵阳转移到西南边城兴义。
为了保住兴义新学得以延续,刘官礼功不可没。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雷廷珍受张之洞之邀前往武汉执掌两湖书院,刘官礼又请来雷廷珍的弟子姚茫父执掌笔山书院,随行的还有熊范舆,任笔山书院西学教习。姚茫父在战事中离任,刘官礼又请来严修、雷廷珍在学古书院期间的另一高徒徐天叙任笔山书院山长,兴义新学得到延续。
新学制——“三太爷轿抬学生”普及平民教育
光绪三十年(1904年)十一月,张之洞与大臣荣庆、张百熙主持拟定系统学制文件,包括《学务纲要》《各学堂管理通则》《蒙养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初等小学堂章程》《高等小学堂章程》等,统称《奏定学堂章程》,是中国近代由中央政府颁布并首次得到实施的全国性法定系统,根据颁布时间称为“癸卯学制”。
身在兴义的刘官礼、赵天如等立即响应,积极筹备,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末,将建成15年的第四座笔山书院改为“兴义县立高等小学堂”,附设一师范班。小学堂当年招生30余人,严格按照“癸卯学制”规定办学,以普及平民教育为教学宗旨,不再以科举应试为终极目标,并一次性从贵阳请来张协陆、陈筑山等13名教师,新学之风更炽。
兴义府有“知府添灯油”的历史,在原兴义县则流传着“三太爷轿抬学生”的故事。刘官礼下乡劝学,在原兴义县境内先后开办了22所初级小学堂。县立高等小学堂附设师范班,是为了给兴办新式学堂打下良好基础,向各初级小学堂提供师资力量。
新式小学堂开办之时,谣言四起:学洋学就要挖眼割鼻,换上外国的蓝眼睛、高鼻子。吓得家长不敢把孩子送到新式学堂。例如,东二初等小学堂计划建在下五屯,学校房屋还未建好,一心办学的刘官礼已经迫不及待,将自家忠义祠、家庙改为学堂。然而,等到开学报到之时,除了自家子侄,前来报名的其他适龄儿童寥寥无几。于是,早过花甲之年的刘官礼挨家挨户地宣传新式学堂的好处,硬是用自己的轿子抬来一群乡邻子弟。不仅如此,新学堂还免费发放新式制服,一学期结束,学校还向优秀学生发放银圆以资鼓励。
刘官礼的劝学,让桑梓父老看到新式小学堂的学生娃制服统一,个个精神抖擞,且待人接物礼貌有加,学业优异者还能获得银圆鼓励。于是,第二学期,东二初等小学堂报名时,带着孩童前来的家长络绎不绝。
刘官礼在家中兄弟里排行第三,于是“三太爷轿抬学生”的故事传开,在兴义城乡被人津津乐道。刘官礼兴新学的办法立竿见影,与“知府添灯油”有异曲同工之妙。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被革职流放的李端棻以年老多病被赦回黔。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底,他联合士绅于德楷、任可澄、华之鸿等,将原北书院改设为贵阳中学堂。次年,贵阳中学堂改称贵州通省公立中学堂,面向全省招生。这一次,兴义魏正楷、王文华等13名学生前往报考,成绩均名列前茅。成绩是最好的宣传,兴义文风更加炽热。黔西南的文化风向标,从安龙向兴义转移。
这样的成绩,正是因为笔山书院兴新学早,师资力量在全省首屈一指,是贵州教育变革成就的体现,起于贵阳学古书院变革、成于癸卯学制的全面实施。
兴义则戎镇老安章寨吴氏宗祠有一通宗祠碑,明确记载光绪末期变革学制,老统领刘官礼遵令,并巡游地方,建议在当地建设学校。老安章寨乡绅深以为然,合力于1907年建成学堂。
兴义万峰林乐立村有一座五姓宗祠,宗祠碑记载兴义初级师范学校毕业生田培宗率村中五姓群众建成祠堂,平时为子弟学堂,兼为村民祭祀之地。从此,村中学风蔚起。
老安章、乐立均为布依村寨,刘官礼兴学,还促进了民族团结。如取得优异成绩的13名学子中,窦居敬、窦居仁为乌沙革里彝家子弟。在兴学热潮中,还产生了枫塘何陶雄、龙井唐守一、鱼陇岑明英、纳具吴炯心等一大批布依族教育先贤。他们不但为笔山书院及之后的高等小学堂、初级中学、高级中学培养大批生源,更为民族团结和谐进取作出巨大贡献。
群星谱——一代代兴义学子书写对国家的重要贡献
经过几辈人的薪火相传,严修、雷廷珍等名仕大儒培育出刘显亲、李映雪、王伯群、王文化、王聘贤、刘若遗等璀璨群星,书写对国家的重要贡献。
王伯群、王文华是刘官礼的外甥,两人在第四座笔山书院学习期间先后师从雷廷珍、姚茫父、徐天叙等。在护国、护法运动中均有重要贡献。
王伯群光绪十一年(1885年)出生于原兴义县景家屯,幼承庭训,少年入笔山书院,求学期间,晚清的中国四面楚歌,西南边疆战乱频发。在笔山书院,王伯群的思想受贵州硕儒雷廷珍滋养,一代通才姚茫父及熊范舆等新学名师又让他饱浸孔孟而兼修数理。20世纪初,王伯群怀抱实业救国理想,出山越海,留学日本中央大学,专攻政治经济学。同年加入同盟会,成为孙中山先生的忠实追随者兼重要同志。他的一生跨越了“革命救国”——与梁启超、蔡锷、胞弟王文华等组织护国运动,参加护法运动;“交通救国”——在国民政府任职期间收回外国主权、更新和发展铁路、电话电报,创建航空航运,推动国家交通体系建设;“教育救国”——出资创建大夏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前身之一),恢复吴淞商船专科学校、执掌交通大学等。
王伯群的胞弟王文华同样师承笔山书院,是护国、护法名将。历任贵州陆军第四标管带、贵州陆军第一团团长,创建黔军6个团。1917年8月王文华任黔军总司令,率部护法。护国、护法战事中率领黔军所向披靡,各方军阀侧目。孙中山赞誉:“西南后起之秀”,委其“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梁启超赞其“堪继松坡(蔡锷)负西南方面之责”。
传承“知府添灯油”精神力量的第四座笔山书院,培育了一众有识之士,他们在不同行业领域,又继续发扬“添灯油”的精神力量。
刘显亲是刘官礼长女,王伯群之母,从小耳濡目染刘官礼种种重文兴教之举,是当时具备新思想的女性,其夫病故后,起念并筹划地方女子教育,在其父刘官礼支持下,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创办秀毓女子小学堂,开兴义女子教育事业先河。
李映雪是从笔山书院走出,录取到贵阳学古书院接受新学的学生之一,后留学日本,毕业返兴义任高等小学堂堂长,置备图书仪器,厘订章则,礼聘教师,提升学校初具规模。
王聘贤从兴义高等小学毕业后考入贵阳南明中学,曾赴日留学,1923年回国后遍访名医,终列贵州“四大名医”之首,创制一代妇科名方妇科再造丸,将收藏的《补遗雷公炮制便览》等珍贵医学典籍捐赠给国家。
李儒清在兴义高等小学毕业后,1906年进入贵州陆军小学,后又升入武昌陆军第三中学。辛亥革命中直接参与武昌起义,22岁时在战斗中牺牲。在武汉辛亥革命首义公园纪念厅中,对其生平进行了简要介绍。
刘若遗1905年入兴义高等小学堂附设师范传习所,师从姚茫父、徐天叙、熊范舆诸人,毕业后任兴义城区中一初等学堂教员、堂长,后考入贵州省陆军小学,留学日本,毕业回国后,创立云南跃龙电力公司、丽华砖瓦厂、殖边银行。1922年受唐继尧委任为富滇银行行长,奠定云南金融业基础。在昆明创办私立“成德中学”“登盲学校”,修建黄泥河商的江底大桥,为滇黔两省的交通事业做出了贡献……
历史上,兴义知府张锳持之以恒地推动地方教育事业发展,民间称之为旷古未有,十余年间,人才辈出,从安龙走出去的张之洞、景其浚、鹿传霖等历史名人,使得贵州边地兴义府为世人瞩目。
兴义县刘官礼重教兴文,持之以恒地投入精力、财力、物力,无论书院教习还是培养出来的学子,可谓群星璀璨,造就了兴义奇迹。
“添灯油”的精神薪火相传,枝叶繁茂,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这片土地上,重教兴文的传统,更在一代代人民公仆、地方名贤、教育工作者的努力下持之以恒,不断取得丰硕成果。(责任编辑/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