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程化工作时代数字游民的内涵与类型探赜

摘 要2010年以来，数字游牧在全球范围内逐步扩展。特别是新冠疫情暴发后，作为数字游牧基础条件的远程工作日渐增多，导致“数字游牧”这一概念的应用范围不断扩大。本文重新定义数字游牧的内涵，并对当代数字游民进行最新的分类，将数字游民细分为五种不同类型，即自由职业数字游民、数字游民企业主、带薪数字游民、实验性数字游民和“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这一分类涉及六个关键变量：流动频率和自主性、以家庭为居住地的实践、国内与跨国旅行、法律合规性、工作与生活平衡以及使用共享工作空间。文章强调，探讨数字游民内涵和类型，不仅能为未来的相关研究提供学术方向，还能帮助研究人员和政策制定者更准确地理解和评估数字游民在现实世界中的背景、动机、实践和影响。

关键词数字游民 数字游牧 远程工作 士绅化 共享工作空间

一、引 言

（一）数字游牧：以前新冠疫情（pre-pandemic）时代为背景

“数字游民”是一个广泛使用的术语，但其确切含义是什么呢？有时，人们觉得这是一种边工作、边旅行的方式，而不仅仅是商务出行。①在2010 年代，媒体通常将“数字游民”塑造为快乐的千禧一代自由职业者，他们摆脱了日常琐事，周游世界，在遥远的海滩上用笔记本电脑工作。（Anna Hart， “Living and working in paradise： The rise of the ‘digital nomad’”， https：//www.telegraph.co.

uk/news/features/11597145/Living-and-working-inparadise-the-rise-of-the-digital-nomad.html.）

不过，学界已经注意到了数字游牧的其他关键特征。在前新冠疫情时代的研究中，学者们将数字游牧视为一种新兴的青年旅行形式。（Greg Richards， “The new global nomads： Youth travel in a globalizing world”， Tourism Recreation Research， vol.40， no.3（2015）. ）" 这些研究强调了数字游民自主和自决的重要性，并将数字游牧描绘为对传统的、常规的国内工作、“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通勤和办公室工作方式的反抗。（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另一个关键特征是数字游民将数字技术和基础设施融入他们的工作环境之中。（Caleece Nash， Mohammad Hossein Jarrahi， Will Sutherland， et al， “Digital nomads beyond the buzzword： Defining digital nomadic work and use of digital technologies”， in G. Chowdhury， J. McLeod， V. Gillet， et al， Transforming Digital Worlds， Springer， 2018， pp. 207-217.）" 后续的研究发现，数字游民利用共享工作空间来管理工作与休闲的平衡。（Marko Orel， “Coworking environments and digital nomadism： Balancing work and leisure whilst on the move”，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1， no.3（2019）. ）" 一些学者认为，数字游民正在形塑一种与新型工作方式相互融合的、无拘无束的、无边界的身份。（Paul Green， “Disruptions of self， place and mobility： Digital nomads in Chiang Mai， Thailand”， Mobilities， vol.15， no.3（2020）. ）" 然而，数字游牧也受到了批评。有学者指出，这种生活／工作方式带来一系列问题，包括孤独、过劳、不稳定，（Beverly Yuen Thompson， “Digital nomads： Employment in the online gig economy”， Glocalism： Journal of Culture， Politics and Innovation， doi：10.12893/gjcpi.2018.1.11. ）以及对当地住房市场的士绅化（gentrification）影响。（Max Holleran， “Pandemics and geoarbitrage： Digital nomadism before and after COVID-19”， City， vol.26， no.5-6（2022）. ）" 总之，在新冠疫情暴发前，数字游民的生活方式一直在不断发展和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

（二）数字游牧：以新冠疫情大流行为背景

新冠疫情的大流行彻底改变了关于远程工作和数字游牧的叙事和话语。2020 年初，远程工作只是一种逐渐增长的趋势，仅有少数人实践。据统计，美国只有12%的员工全职远程工作，（ MBO， “The changing nature of the American workforce”， https：//s29814.pcdn.co/wp-content/uploads/2019/06/MBO-SOI-2019.pdf.） 这一比例在英国为 6%。（ONS， “Coronavirus and homeworking in the UK labour market： 2019”， https：//www.ons.gov.uk/employmentandlabourmarket/peopleinwork/employmentandemployeetypes/articles/coronavirusandhomeworkingintheuklabourmarket/

2019.） 在文化层面，人们普遍期望员工亲自前往工作场所，而那些公开拒绝遵循这些“传统”生活和工作方式的数字游民只是一小部分“异类”。然而，随着新冠疫情的蔓延，世界各国和各个城市纷纷进入封锁状态，工作场所、文化规范和员工义务，如办公室工作、面对面会议和日常通勤，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同时，人们开始质疑其他司空见惯的规范。

传统的“朝九晚五”工作制、每周五天工作制、假期的传统意义（下班后的休息时间）以及家庭作为私人居住空间等，都受到了冲击。（Dave Cook， “The global remote work revolution and the future of work”， in J. Liebowitz， The business of pandemics： The COVID-19 story， Auerbach Publications， 2020， pp.143-166.）" 因此，当数字游牧的核心实践之一——远程工作突然意外地成为主流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自己看作数字游民。不少媒体文章和学术论文提问：数字游牧是否已成为主流？（Jeremy Aroles， Edward Granter， Franois-Xavier de Vaujany， “‘Becoming mainstream’： The professionalisation and corporatisation of digital nomadism”， New Technology， Work and Employment， vol.35， no.1（2020）.）

这也引出了数字游民与远程工作者之间的区别这个问题。一些远程工作者尝试改变工作地点或搬离城市。（Lukas Althoff， Fabian Eckert， Sharat Ganapati， et al， “The geography of remote work”，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 vol.93， no.3（2022）. ）" 2020年，部分国家开始颁发远程工作签证，以鼓励人们在新冠疫情期间来其境内工作。（Dave Cook， “Remote-work visas will shape the future of work， travel and citizenship”，https：//theconversation.com/remote-work-visas-will-shape-thefuture-of-work-travel-and-citizenship-145078.） 数百万职场人士突然开始考虑，远程工作可能是一种真正的选择，即使目前对他们来说还不太实际。因此，根据这个定义，远程工作虽然并不总是一种永久性的或占主导地位的工作模式，但它在本文中毫无疑问是“主流”。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之前并不认为自己是数字游民的远程工作者开始尝试“跨境工作”（cross-border working）（OTS， “Hybrid and distance working report： Exploring the tax implications of changing working practices”， 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ots-report-on-hybrid-and-distance-working/hybrid-and-distance-working-report-exploring-the-tax-implications-of-changing-working-practices.） ，那么跨境远程工作应该被归类为传统的“远程工作”，还是新兴的“数字游牧”呢？

马克斯·霍勒兰（Max Holleran）在思考不断扩张的数字游牧可能带来的潜在影响时，提问道：随着远程工作的广泛普及，数字游牧是否会变得更具吸引力？此外，他还关注了这一趋势对已经经历了“跨国士绅化”的全球南方目的地可能的作用。（Max Holleran， “Pandemics and geoarbitrage： Digital nomadism before and after COVID-19”， City， vol.26， no.5-6（2022）.）" 特蕾莎·西莫娃（Tereza ímová）在整理数字游牧学术著述的基础上，强调政策制定对数字游牧发展的重要性，尤其是居住和税收政策对数字游民的影响，这一领域迄今尚未得到充分关注。（ Tereza ímová， “A research framework for digital nomadism： A bibliometric study”，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5， no.2（2022）.）" 戴夫·库克（Dave Cook）深入探讨了税收和居住实践与数字游民无国界身份之间的关联性。（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 英国政府注意到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并邀请作者提供关于远程工作被广泛采用和数字游民数量增长趋势的证据。然而，相关报告也指出，关于有多少人正在采用数字游牧这种生活方式，或数字游民人数增长速度有多快，几乎没有准确的数据。同时，该报告将数字游牧划归为“跨境工作趋势”（OTS， “Hybrid and distance working report： Exploring the tax implications of changing working practices”， 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ots-report-on-hybrid-and-distance-working/hybrid-and-distance-working-report-exploring-the-tax-implications-of-changing-working-practices.） ，这表明尽管各国政府逐渐认可数字游牧的总体增长趋势，但由于缺乏具体和明确的定义，以上概念仍然十分模糊。相比之下，私营部门更快地接受了数字游民这个概念，MBO Partners（MBO）（译者注：MBO Partners，缩写为MBO，是一个深度工作平台，连接并帮助独立专业人士和微型企业主安全有效地与企业组织开展业务。自1996年成立以来，MBO已支持超过 50万个客户项目，并为超过 6万名独立专业人士和近4000家公司提供专业服务。） 委托编写的2022年报告证实了这一点。这份报告估算，仅在美国就有1690万工人自我认同为数字游民。（MBO， “Working from the road： The aspirations and reality for digital nomads”，https：//www.mbopartners.com/state-of-independence/digital-nomads/.）

鉴于数字游民的定义和解释存在混淆，我们需要特别澄清两个持续存在的问题。其一，数字游民是一个媒体标签或热门标签，它的使用通常不是太严谨——大部分使用者并没有明确描述清晰易懂的背景、行动、实践和身份。其二，随着远程工作的迅速扩张，有关其大规模采用的讨论已经吸纳了数字游牧，因此有必要更明确地对数字游民与远程工作者加以区分。

概念的混杂在两个常见的例子中表现得尤为突出。首先，关于在同一城镇或城市（但不在家里）远程工作到底是不是数字游牧，（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存在争议。其次，关于数字游民应该多长时间旅行一次，或者在本国境内的另一个城市上班是远程工作还是数字游牧，也存在争议。MBO的首席研究员史蒂夫·金（Steve King）在一次采访中解释说，在他们的抽样调查中，要想被界定为数字游民，“你必须在一年内至少移动三次，否则就会被排除在外，只是探亲访友可不算”。

目前，现有的学术分类都未能充分揭示自 2019 年以来，数字游牧是如何增长的，出现了哪些不同类型的数字游民，以及数字游牧与“远程工作”这个“旧”概念之间的关系。因此，政府、政策制定者、企业和学界都需要对数字游民进行明确的界定和细致的分类。正如数字游民签证白皮书的作者莉莉·布伦斯（Lily Bruns）所追问的：“如果我们不对数字游民进行明确定义，世界各国如何能够设计出可行的数字游民签证呢？”

（三）更新数字游民的定义、分类和变量

本文旨在重新定义数字游民的内涵，确定六个基本变量，然后根据工作内容提出数字游牧的五种类型。所谓数字游民，是指那些利用数字技术进行远程工作的人，他们有能力同时工作和旅行，对流动频率和地点选择具有自主权，每年至少访问三个不属于他们自己、朋友或家人住所的地点。这一定义通过六个变量来进行情景化阐释，这些变量虽然无法被严格定义，却是数字游民的核心特征：（1）流动频率和自主性，（2）以家庭为居住地的实践，（3）国内与跨国旅行，（4）法律合规性，（5）工作生活一体化与工作生活平衡，（6）使用共享工作空间。工作结构和环境塑造了休闲的体验，因此休闲和工作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上述论断也得到了越来越多文献的支持，表明休闲的培养可能比工作要求更高。（Joy Beatty， William Torbert， “The 1 duality of work and leisure”， Journal of Management Inquiry， vol.12， no.3（2003）. ）

本文将数字游民分为五类：（1）自由职业数字游民（freelance digital nomads），（2）数字游民企业主（digital nomad business owners），（3）带薪数字游民（salaried digital nomads），（4）实验性数字游民（experimental digital nomads），（5）“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armchair digital nomads）。这些分类和变量使学者能够更具体地聚焦数字游民的不同面向，同时为实证研究提供重要的路线图和方向。

构建这一分类法和变量的研究方法包括：首先，叙述新冠疫情暴发前和大流行期间的社会背景；其次，梳理学术文献，关注数字游牧和其他相关概念的相似性，同时指出它们之间的微妙差异和混淆之处；再次，总结行业趋势，并交叉引用学术文献；最后，尽管本文主要以文献综述为主，但我们也开展了民族志研究，还参考了2015年至2023年的受访者和专家访谈，以更全面地论证从文献综述中得出的数字游民的分类结果。

二、文献综述

（一）自我认同

数字游牧，作为媒体标签或热门标签，应用广泛。学术研究通常依赖个体对这一概念的自我认同。安妮卡·穆勒（Annika Müller）和奥尔加·汉农（Olga Hannonen）强调，自我认同是定义数字游牧的出发点。（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伊娜·赖兴伯格（Ina Reichenberger）也认为，自我认同是个体通过社交媒体选择数字游民身份的标志。（ 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在新冠疫情大流行前，笔者运用叙事引导法（narrative elicitation methodology）（译者注：叙事引导法是一种常见的研究方法，通常用于引导参与者分享他们的故事或叙述，以便研究者能够收集信息并理解他们的经历、观点或情感。这种方法通过开放式问题或引导性的对话来激发参与者叙述，目的是深入探索他们的主观体验。） 对数字游民的自我认同展开系统研究，探讨他们如何在流动性和工作重心这两个维度上定义自己（参见图 1）。在该研究中，参与者被要求在这两个维度上标出自己的位置。这揭示出数字游民对自己的认知，以及他们如何将自己与游客、外籍人士等群体区分开来。（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

（二）数字工具和数字工作

在数字游牧中，“数字”一词是定义这个概念的核心。赖兴伯格对“基于网络的工作”进行了界定，它是数字游民中“数字”的一部分。（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凯莉斯·纳什（Caleece Nash）等研究者全面探讨了数字游民工作的核心基础——使用数字技术。（ Caleece Nash， Mohammad Hossein Jarrahi， Will Sutherland， et al， “Digital nomads beyond the buzzword： Defining digital nomadic work and use of digital technologies”， in G. Chowdhury， J. McLeod， V. Gillet， et al， Transforming Digital Worlds， Springer， 2018， pp. 207-217.）" 笔者研究了数字游民利用数字技术来提高生产力和自律性，并在工作与生活之间保持平衡的过程。（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MBO将使用数字技术视为数字游牧的一个基本特征。金在解释其研究中的抽样逻辑时表示：“如果有人声称自己是数字游民，却无法回答一些关于技术使用的基本问题，那么他们就会被排除在外”。换言之，自我认同和数字技术的使用构成了数字游牧的基本要素，而不是可变因素。

（三）自决、自由和自主贯穿数字游民文化

自主性、自主决定和自由贯穿数字游民文化，如同大理石中的矿物一样不可或缺。穆勒将数字游牧定义为“与地点无关且自主决定的生活方式”（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pp. 345-347.） ，在这种生活方式中，工作地点的选择与旅行和劳动生产力紧密结合在一起。她描述了人们对居住地态度的变化，从背包客演变为永久旅行者。这篇论文的发表日期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当时正值2016年6月英国脱欧公投和2016年11月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前夕，全球化是当时的主要议题。然而，到了2023 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新冠疫情大流行和俄乌冲突改变了这一叙事，一些学者主张关注“去全球化”。（Larry Elliott， “The pendulum swung against globalisation in 2022-And that’s no bad thing”，https：//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22/dec/26/the-pendulumswung-against-globalisation-in-2022-and-thats-no-bad-thing.）" 尽管如此，自由选择居住、工作和旅行地点始终是数字游牧的核心主题。（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穆勒还对“选择性旅行”（travelling-by-choice）和“商务旅行”（travelling-for-business）进行了重要区分。在讨论被雇主派往特定地点工作的人员时，她指出：“对于这些工作游民（派驻工人）来说，流动性并不是一种选择，这和数字游民的自主流动实践不是一回事”。（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此外，MBO还比较了“边工作、边旅行”和“可选择工作地点”。该组织在连续几年的独立工作者国情报告中，多次提到数字游民，并从2021年起，每年发布一份关于数字游民的独立报告。（MBO， “Working from the Road： The Aspirations and reality for digital nomads”， https：//www.mbopartners.com/state-of-independence/digital-nomads/.） 在专家访谈中，负责定量研究的金解释了他们筛选研究对象的过程，将数字游民和非数字游民分开进行处理： 一个约占30%权重的关键排除因素是，旅行或工作地点是你自主选择的还是雇主决定的？如果参与者无法自主选择旅行地点，研究就会将他们排除在外。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对自己生活和工作地点拥有自主权是数字游牧的核心主题。不过，尽管自主权在定义数字游牧时至关重要，但它是一个复杂的特征，需要持续关注。例如，虽然“地点选择”是一个主要方面，但它并不是数字游民自主性的唯一表现形式。

（四）以家庭为居住地的实践

赖兴伯格引入了永久居住地或家庭居住地的概念，将其作为数字游民的一个决定性特征。她认为，数字游民身份的最高级别是“第3级”，这些个体没有永久居住地（表1）。在她的抽样调查中，“第0级”（居家办公）和“第1级”（有时在不同地方工作）并不是她研究的重点。（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这是一种有趣的分类，因为如前所述，在前新冠疫情时期，远程工作仍然是相对小众的实践。

笔者建议将“第2级”和“第3级”，即“利用这种流动性来同时工作和旅行”的人视为所有数字游民类别的基准，“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除外。这就巩固了“边工作、边旅行”的定义，使其成为数字游牧的重要特征。

知名的数字游民皮特·莱维斯（Pieter Levels）认为，人们并没有对流动频率进行严格的界定。他进一步评论道：“对我来说，如果你一年之内在多个地方生活和工作，那就算是数字游民。”MBO也强调了远离家庭或家庭居住地工作的重要性，并将这种逻辑延伸到亲友的家中。

笔者认为，有几种情况就不应该算作数字游民了，比如完全在家上班、在单一家庭居住地工作或偶尔在亲朋好友家中干活。根据赖兴伯格的观点，没有家庭居住地是数字游民真实性的标志。（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然而，最近有研究指出：“家庭居住地”一词的含义是多变的。

一些数字游民自豪地提到了“家庭居住地”，通常指的是他们出生或成长的国家。还有一些人出于税务原因将家庭居住地选在新加坡……“家庭居住地”一词意味着自主权，而“公民身份”则让人觉得是强加的。艾娃这样解释道，“我的家庭居住地是我自己选择的地方”

（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

因此，选择和自主权不仅适用于旅行地点，还适用于家庭居住地，或者数字游民是否拥有家庭居住地。人们选择某个地方有时是出于意想不到的实际原因。比如，刚开始创业的数字游民可能会拒绝“家庭居住地”这个概念，但后来发现，为了保留银行账户或注册公司，他们需要有一个居住地。因此，一些数字游民会选择低税收国家或地区，如新加坡或迪拜作为家庭居住地。此外，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或地区推出远程工作和数字游民签证，很可能会出现新的受欢迎的家庭居住地，以及选择它们的策略。

（五）国内与跨国旅行

与“家庭居住地”概念密切相关的是国内与国际旅行。现有实证研究主要集中在泰国和印尼巴厘岛等热带国家或地区，（Tereza ímová， “A research framework for digital nomadism： A bibliometric study”，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5， no.2（2022）.） 涉及跨国和跨境旅行。最早的实证研究就曾假设数字游牧是一种全球生活方式。穆勒指出，“无限期跨境移动的可能性本身就是数字游民生活方式的特点”（ 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赖兴伯格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她认为：“旅行（国内和国际）因此并不是数字游民的必要条件……而是利用位置流动性的一种可能方式。”（ 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换句话说，数字游民既不需要国际旅行，也不需要任何特定的流动频率，不过数字游民却十分热衷于国际旅行。

保罗·格林（Paul Green）指出，数字游民的实践是“围绕强大的护照和跨越国界的相对自由而建立的”（Paul Green， “Disruptions of self， place and mobility： Digital nomads in Chiang Mai， Thailand”， Mobilities， vol.15， no.3（2020）.）。还有学者将数字游民的主体性描述为“崇尚个人主义、自主、自立和一种无国界、无拘束的自由形式”（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著名的数字游民劳伦·拉扎维（Lauren Razavi）也认为，“（国际旅行）有助于数字游民超越自己的传统文化，丰富他们的工作。”（Lauren Razavi， “About lauren razavi： Personal website”， https：//lraz.io/about/.）

然而，新冠疫情大流行可能导致数字游牧主义发生了深刻变化，国内和国际旅行就是其中的一个方面，特别是与“工作度假”（workcation）（译者注：工作度假，通常指的是一种工作和度假相结合的模式，即在度假地点工作，同时也有时间享受度假。） 概念有关的行动。“工作度假”强调将工作和休闲时间与国内和国际旅行结合起来，它是数字游民首创的一种做法，随后被远程工作者采用。（ Kyra Voll， Felix Gauger， Andreas Pfnür， “Work from anywhere： Traditional workation， coworkation and workation retreats： A conceptual review”，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5， no.2（2022）.）" 松下庆太（Keita Matsushita）以新冠疫情期间的日本国内旅行为背景指出：“2020年以来，工作度假成了激发旅游需求的有效方法，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莱维斯也发现，许多“数字游民在美国各州之间旅行”。（ Keita Matsushita， “How the Japanese workcation embraces digital nomadic work style employees”，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5， vol.2（2022）.）" 因此，将跨越国界作为数字游牧的前提条件是值得商榷的。对于个体而言，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中国、俄罗斯或印度等国家的辽阔疆域内，也可以同时实现工作和旅行，从而成为数字游民。重要的是保持数字游牧国内和国际旅行的开放性，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数字工作内容，对“房车生活”（van life）等相关研究也可纳入数字游民研究。（Ulrike Gretzel， Anne Hardy， “Vanlife： Materiality， makeovers and mobility amongst digital nomads”，https：//ertr.tamu.edu/files/2019/02/325-905-1-SM.pdf.）

（六）旅行频率

旅行频率与居住地和工作地点选择密切相关。穆勒强调了流动的重要性，但几乎没有提及旅行频率。（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赖兴伯格关注的是同时旅行和工作，反对以家庭为居住地，注重流动的频繁性，但没有规定最低要求。（ 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相反，在此基础上，笔者使用了“数字慢游民”（digital slomad）这个概念来描述旅行节奏的减慢，（Abrupt Future， “On digital nomads， a conversation with Dave Cook”， https：//open.spotify.com/episode/6KS4JcQQCcbkpxoAerdYbw.） 后来这个概念被更广泛地使用。（Zoey Goto， “The rise of the digital ‘slomad’： Why travel is shifting down a gear”，https：//www.zoeygoto.com/2023/01/roadbook-the-rise-of-the-digital-slomad-why-travel-is-shifting-down-a-gear/.）" 甚至在新冠疫情暴发前，数字游民旅行的节奏就开始放缓，建立常规生活和社会联系方面的困难降低了数字游民旅行的频率。一项研究指出，“日常生活被打乱，为了建立有意义的社会关系，人们需要在某地逗留更长时间，这是旅行模式发生变化的最主要原因。”

（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

新冠疫情“驱使”大多数数字游民回到自己的原籍国，尤其是那些渴望获得社会保障的个体。（Max Holleran， “Pandemics and geoarbitrage： Digital nomadism before and after COVID-19”， City， vol.26， no.5-6（2022）.）" 这也导致了旅行速度减慢、频率降低。因此，学者们应该关注一对矛盾：人们渴望旅行自主权（可能包括频率），但过于频繁的旅行会产生一些负面的实际影响，特别是降低劳动生产率和弱化社会连结。在具体旅行频率方面，笔者认为，“每年至少去三个非自己住处或亲友家的地方”是区分远程工作和数字游牧的重要标准。

（七）法律合规性

法律合规性是另一个受新冠疫情影响较大的变量。新冠疫情暴发前，大多数来自全球北方强护照国家的数字游民都可以在很多国家轻松地免签入（过）境。泰国和东南亚的民族志研究表明，2020年之前，大部分数字游民都是持旅游签证旅行的。（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 然而，在疫情大流行早期，依赖旅游业的国家就开始依据不同的标准和方案来签发远程工作和数字游民签证了。（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起初，一些数字游民签证是原有计划的延伸，旨在吸引高净值人士，且这一趋势在继续蔓延。（ José Ignacio Sánchez-Vergara， Marko Orel， et al， “‘Home office is the here and now.’ Digital nomad visa systems and remote work-focused leisure policies”，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5， no.2（2023）.）" 到2023年，跟踪远程工作和数字游民签证签发情况的服务机构和网站做出了以下估算：远程工作和数字游民签证的数量在 20～100种，而且数量变化很快，往往每天都在上下浮动。（ Parag Khanna， “There’s a global war for young talent. The winners will shape the future”，https：//time.com/6224186/global-war-for-young-talent/.）

在新冠疫情大流行前，全球还没有合法的数字游民签证。爱沙尼亚是最早提出签发数字游民签证的国家之一。然而，有关移民的政治顾虑阻碍了其进一步推进。法律合规性存在不少灰色地带，包括税收和社会保障，如医疗保健。在霍勒兰看来，数字游民研究“未能详细阐明居民如何在新的地点与国家建立联系，成为纳税人、医疗保健接受者或公共教育用户”（Max Holleran， “Pandemics and geoarbitrage： Digital nomadism before and after COVID-19”， City， vol.26， no.5-6（2022）.） 。对无国界税收和签证实践的探索研究表明，数字游民往往面临各种法律风险。（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 3（2022）.）"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驾驭税收和签证制度离不开高度的自我管理。结果，数字游民群体“一边幻想着打破‘民族国家’的社会契约，一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之接触”（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 3（2022）.） 。

研究应该区分“合法”的数字游民和“非法”或处于“法律灰色地带”的数字游民，前者持有专门为他们设计的签证旅行。此外，我们还该格外关注税收实践，探讨数字游民如何与合法的税收和签证规则互动，无论是在原籍国还是在目的地国。像Plumia（译者注：Plumia是SafetyWing公司的总项目，旨在提升人们的全球流动权利。作为一家智库机构，Plumia专注于研究、政策、产品和理念，以促进跨越国界的公平竞争。SafetyWing公司是一家科技公司，致力于在互联网上构建一个全球性的社会保障网络，并提供相应的保险产品。该公司由三位来自挪威的数字游民于2018年创立，如今已经发展壮大，拥有来自全球60多个国家的150多名成员。） 这样的超国家计划也是一个新兴的值得关注的领域，这些计划正在试图通过开发商业支持来为数字游民提供相应的社会福利。（Dave Cook， “The global remote work revolution and the future of work”， in J. Liebowitz， The Business of Pandemics： The COVID-19 Story， Auerbach Publications， 2020， pp.143-166.）" 随着数字游民文化的发展，“合法”或“非法”的标签可以用来划分不同的研究或生活方式类别。

（八）工作生活一体化与工作生活平衡

对于数字游民来说，选择、自由和自主流动至关重要，但是维持这种生活方式却并不容易。他们的目标是寻求工作与生活的协调。（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二者融合的整体生活当然更佳。数字游民将工作等同于一种具有内在动力和带来成就感的活动，就像休闲活动一样，而不是外部强加于己的义务。（ 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不过，旅行带来的个人挑战倒是一种不同类型的工作。早期企业主经常感到“压力，尤其是财务状况方面的压力”，这导致他们长时间工作。一些受访者解释道：我们通常身处“美丽的地方，有很多事情可做”，却被困在笔记本电脑前，无法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 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有人说，平衡工作与生活有助于防止过度劳累和职业倦怠，（Sam Applebee， “I went full nomad and it （almost） broke me”，https：//hackernoon.com/iwent-full-nomad-and-it-almost-

broke-me-2a02c5e8f138.） 但一些数字游民在思想上拒绝接受这种观念。知名的数字游民劳伦·拉扎维（Lauren Razavi）说道：“我不觉得这两件事可以达到平衡，顶多实现某种意义上的融合，代价是我的个人激情和职业激情边界暧昧，我自己也分不清了。”（Lauren Razavi， “About Lauren Razavi： Personal website”， https：//lraz.io/about/.）在此前提下，工作生活一体化与二者的平衡成为这个群体身上很矛盾的一对关系，这与下文的数字游民分类密切相关。例如，自由职业者因其创收能力有保障，可能会定期减少工作量，给自己放个假出去玩，而其他人则可能经历相反的情况。

（九）使用共享工作空间

使用共享工作空间可能是最直观、最具体的实现工作与生活平衡的方式。雷切尔·沃尔多夫和罗伯特·利奇菲尔德提问：为什么数字游民会远赴他乡，然后选择在共享工作空间内办公？消除孤独感、弥补人际关系的缺失常常被认为是使用共享工作空间的主要动机，（Rachael A. Woldoff， Robert C. Litchfield，Digital nomads： In search of freedom， community， and meaningful work in the new econom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p.157.） 但马尔科·奥雷尔认为，共享工作空间经常被用来平衡工作和休闲。（Marko Orel， “Coworking environments and digital nomadism： Balancing work and leisure whilst on the move”，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61， no.3（2019）. ）笔者发现，使用共享工作空间是一种自律策略，用于在空间和时间上建立工作常规。（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同样，格林也指出：“对于一些数字游民来说，他们需要在共享工作空间内……将他们的工作和笔记本电脑劳动区分开来”（Paul Green， “Disruptions of self， place and mobility： Digital nomads in Chiang Mai， Thailand”， Mobilities， vol.15， no.3（2020）.）。

奥雷尔和威尔·本尼斯充分肯定了共享工作空间的重要性，提出了四种类型的共享工作空间：（1）最初的共享工作空间，即个人用途的共享工作空间；（2）创意共享工作空间；（3）群体共享工作空间；（4）创业共享工作空间。（Marko Orel， Will Martin Bennis， “Classifying changes： A taxonomy of contemporary coworking spaces”， Journal of Corporate Real Estate， vol.23， no.4（2021）. ）" 最初的个人模式主要是指笔者在泰国和东南亚地区实地考察时遇到的共享工作空间类型。（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奥雷尔和本尼斯认为，这些个人用途的共享工作空间是酒店大堂和咖啡馆的延伸。但他们提出，创意、群体和创业共享工作空间是新的空间类别，可能会吸引传统自由职业数字游民以外的新型数字游民。他们强调，创意和群体共享工作空间“针对的是公司和团队，而不是个人”（Marko Orel， Will Martin Bennis， “Classifying changes： A taxonomy of contemporary coworking spaces”， Journal of Corporate Real Estate， vol.23， no.4（2021）.）。面向传统公司和员工的新型共享工作空间在数量上不断增长，这表明对新兴的带薪数字游民进行分类是必要的。

在新冠疫情期间，涌现了一批新型的共享工作空间，如位于泰国清迈的Yellow Coworking。它是一个Web3／加密货币初创企业孵化器，为创业的数字游民提供了一个具有典范意义的共享工作空间。这说明，数字游民群体正在持续发展壮大，需要一个分类系统来描述那些频繁使用这些空间的新型数字游民，他们已经超越了传统的自由职业数字游民范畴。不难发现，共享工作空间构成了数字游民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并非所有的数字游民都使用共享工作空间，但这些空间的兴起和普及无疑是数字游民社群蓬勃发展的具体体现。

三、数字游民的类型：五种不同的模式

当前学界主要关注数字游民中的自由职业者，而对于企业主和带薪游民的研究相对较少。穆勒认为，数字游民既可以是自由职业者，也可以是创业家。在此基础上，赖兴伯格从3个数字游民Facebook 群组中招募了22名研究对象。所有参与者都认为自己是数字游民，并且将自己定义为自由职业者或创业家。（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这种自由职业者和创业家的区别颇为引人注目，因为穆勒和赖兴伯格并未明确定义创业家这个概念，只是暗示创业家可能是指企业主。笔者提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企业仍处于规划阶段，尚未实现盈利，因此可以对创业者和有抱负的创业家进行进一步的区分。（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

在此，我们将数字游民分为五种类型：自由职业数字游民、数字游民企业主、带薪数字游民、实验性数字游民、“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数字游民”在谷歌中的检索数量不断增加（参见图 2）。接下来的部分将深入探讨数字游民的不同类型及其差异。

（一）自由职业数字游民

自由职业数字游民，是指在旅行中从事自由职业的独立知识工作者。他们在 2020年前一直被认为是传统的、刻板印象中的数字游民类型，并且是前新冠疫情时代被研究最多的群体。在许多高被引论文中，自由职业数字游民主要从事知识工作，包括博客撰写、平面设计、翻译、数字营销、播客制作、YouTube 内容创作、金融和商业咨询、摄影、文案写作、计算机编程、新闻业务、网页设计、旅行视频博客、在线英语教学、生活指导、软件开发、虚拟助手、专业指导、行政管理等。（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

这类自由知识工作者将继续在数字游民的活动场所普遍存在，并持续受到研究者的关注。他们非常看重高度的自主权，因为能够掌控工作方式和工作类型是他们选择成为自由职业者的根本原因。同样地，他们也高度重视自己对工作地点的选择权。

虽然有些研究倾向于将数字游牧看作一种超级流动性形式，（Paul Green， “Disruptions of self， place and mobility： Digital nomads in Chiang Mai， Thailand”， Mobilities， vol.15， no.3（2020）.）但也有学者提出，数字游民的流动频率可能正在放缓。（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例如，有的受访者自称为“慢旅行者”（slow travellers），他们每年会在3～5个目的地之间进行季节性移动，停留时间在很大程度上受签证制度限制。数字游民通常在旅行初期行动迅速，然后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在几个地点进行切换。因此，他们的流动频率、旅行模式和地点选择可能会因人而异，特别是考虑到签证政策的快速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税收问题是一个灰色地带。（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 这些额外的变量可能会左右自由职业数字游民对居住地的选择。特别是签证和税收方面的法律合规性问题将影响自由职业数字游民做出是否跨越国界的决定，一些来自地域辽阔国家的数字游民尤其如此，比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中国、俄罗斯和印度。

研究者特别关注工作生活一体化及其平衡议题。相比于企业主或带薪游民，自由职业数字游民对工作频率的控制能力更强，这种能力的主要挑战在于不稳定性，他们与零工劳动者有着某种相似性。（Beverly Yuen Thompson， “Digital nomads： Employment in the online gig economy”， Glocalism： Journal of Culture， Politics and Innovation， vol.6， no.1（2018）.）" 贝弗利·尤恩·汤普森（Beverly Yuen Thompson）强调，“尽管行业管理部门和数字游民都将‘自由’誉为零工工作的优点，但这种生活方式标志着向不稳定就业的转变——这本身并不构成经济自由或安全的基础。”（Beverly Yuen Thompson， “Digital nomads： Employment in the online gig economy”， Glocalism： Journal of Culture， Politics and Innovation， vol.6， no.1（2018）.）随着数字游民数量的增加，自由与不稳定性之间的张力亟待学界持续关注和反思。

（二）数字游民企业主

数字游民企业主经营着注册企业，他们的工作相较于熟练的自由职业者更为复杂。他们需要与承包商、雇员和产品库存打交道，或需要更广泛的商业系统和基础设施来维系企业的运营。相比之下，在本分类法中，自由职业数字游民是那些为客户或企业提供技能的个体。既有研究表明，数字游民企业主是一个较小的类别。但是，数字游民企业主和自由职业数字游民之间的界限往往又是模糊的，“几乎所有参与者……目前都是自由职业者、创业家或两者的结合体”（Ina Reichenberger， “Digital nomads-A quest for holistic freedom in work and leisure”， Annals of Leisure Research， vol.21， no.3（2018）.）。金也发现，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将自己看作企业或品牌：“过去15年的调查显示，自由职业者以往主要以自由职业者或承包商自居。但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企业主。因此，对我们来说，区分自由职业数字游民和数字游民企业主变得越来越困难”。

“创业家”这个术语比比皆是，但其定义却相对模糊，因此未来的数字游牧研究需要明确其用法。穆勒和赖兴伯格把“数字游民创业家”和“数字游民自由职业者”放在一起比较，但对什么是“创业家”却语焉不详。（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 汤普森分析了人们如何用“企业家精神”这个词来描述数字游民所处的文化背景。她观察到：“自我”作为一个发展项目……是一个西方消费过程，许多数字游民参与其中，将伪灵性（pseudo-spirituality）与创业精神相结合。（Beverly Yuen Thompson， “The digital nomad lifestyle： （Remote）work/leisure balance， privilege， and constructed commun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eisure， vol.2， no.1-2（2019）.）

笔者在田野考察中发现，“创业家”和“企业家精神”这两个词在会议室和共享工作空间中被广泛用来概括数字游民的基本特征，而汤普森则认为“企业家精神”更具精神内涵。这两个词都是概括性的、令人向往的术语，其含义比简单的“经营企业”更为丰富。有时，“创业家”可以指代“创新者”，有时则暗指“冒险家”“具有远见和卓识品质的人”，或者仅仅是那些“主动行动”的个体。特别是，它被用来强调个人责任的美德。“创业家”和“颠覆者”（disruptor）这两个词也可以互换使用。这些术语贯穿了数字游民的实践、愿望、身份和文化，无论他们是自由职业者还是企业经营者。为了保持准确性，避免含糊，本文使用“数字游民企业主”。

数字游民企业主的类型多种多样。电子商务企业主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包括直销业务商（dropshopping）和在线培训供应商等。（Dave Cook， “Breaking the contract： Digital nomads and the stat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vol.42， no.3（2022a）.）" 在这些企业类型中，雇员或合同工的数量差异很大。实地调查显示，团队管理责任和团队规模会影响数字游民企业主的流动频率。本文的访谈对象指出，更大的管理责任要求有序的日常工作和能够预测的可获得性。此外，进一步研究可以关注远程业务对企业主出差和更换地点能力的影响。

（三）带薪数字游民

在前疫情时代，学界很少关注带薪数字游民，目前尚不清楚这是因为他们的数量较少还是可见度较低。在赖兴伯格的22个研究样本中，仅有1名带薪数字游民，而在笔者的16个样本中也只有4名。不过，截至2022年，行业和媒体报道显示，这种情况正在发生迅速改变。有文章直接以“为什么新型数字游民拥有全职工作”为标题，指出：“这种特权……

以前是自由职业者的领域，……现在已经扩展到那些有兼职‘传统’工作的人”（Alex Rayner， “Why the new breed of digital nomads have full-time jobs”，https：//www.thetimes.co.uk/article/why-the-new-breed-of-digital-nomads-have-full-time-jobs-ns0hr576p.）。

MBO声称，新冠疫情已经彻底重塑了全球数字游牧景观。根据该组织发布的统计数据，拥有传统全职工作的数字游民数量在2020年翻了一番，“在2021年又增加了42%”（MBO， “Working from the Road： The aspirations and reality for digital nomads”，https：//www.mbopartners.com/state-of-independence/digital-nomads/.）。 MBO估计，仅在美国就有1110万带薪数字游民。如果这些估算没有水分，带薪数字游民可能成为各类数字游民中增长最快的类别。

这就给工作、休闲和旅行领域提出了一系列兼具理论性和现实性的研究问题。例如，这些人如何安排假期？传统的“朝九晚五”和每周工作模式能否维系？他们出远门的时候，是不是要特别注意和老板保持在同一个时区？随着他们日益可见，相互竞争和日益分化的工作文化将何去何从？一些公司（如 Spotify）接受并宣传“随处办公”（work for anywhere）的理念，而另一些公司（如迪斯尼）则反对新冠疫情期间的远程工作规范，要求员工返回办公室工作。（Taylor Telford， “Disney to employees： Work in the office four days a week”， https：//www.wsj.com/article/disney-requires-workers-to-come-to-office-four-days-a-week-starting-in-march-11673311315.）" 这表明在文化方面，工作场所正呈现出一种紧张关系。一位哈佛商学院的经济学家对此进行评论：“现在有两种公司。一种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员工肉身在何处，另一种必须要看到员工在眼皮子底下上班——后者是肯定留不住人的。”（Bruce Daisly， “The work-from-anywhere war is beginning”，https：//www.wired.com/story/remote-work-labor-economy/.）

（四）实验性数字游民

实验性数字游民会经常出现在共享工作空间、会议室和聚会中。（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他们可能正在试图从其他形式的流动生活方式过渡成数字游民。例如，背包客可能一边旅游，一边从事表演性工作。（Olga Hannonen， “In search of a digital nomad： Defining the phenomenon”，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3（2020）.）" 笔者还观察到，“尽管有4位受访者没有实际收入，但所有受访者跟游客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主要根据日常工作实践来安排和管理自己的时间，或者正在创业”（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但是，在清迈有很大一部分数字游民在第一年内就放弃了这种生活方式。（Dave Cook， “The freedom trap： Digital nomads and the use of disciplining practices to manage work/leisure boundarie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mp; Tourism， vol.22， no.12（2020）.）" 工作环境决定了一批人是不是实验性数字游民，这些人可能正在学习新技能、参加课程或创办企业，但还没有收入来源。因此，实验性数字游民这个概念看重个体成为数字游民的时间性过程。他们可以成为自由数字游民、数字游民企业主，也可以回到稳定的、依赖地点的生活方式。“实验”二字背后是一些有趣的研究问题，我们既可以考察游民群体面临的现实困境，也能够描摹他们“想象中的”生活方式与现实体验之间的鲜明落差。

（五）“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

“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是MBO报告中提出的一个新类别。它揭示了数字游民概念渗透到主流意识中的过程。MBO在2022年的数字游民报告中估算，美国有7200 万“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计划在未来两三年内成为数字游民。（MBO， “Working from the road： The aspirations and reality for digital nomads”，https：//www.mbopartners.com/state-of-independence/digital-nomads/.）" 当前，人们对“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这一群体的了解还很有限，这些人大概也没有接受过明确的指导，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愿望转化成行动。金解释到：

虽然我们谈论的是一项“观赏体育运动”（spectator sport），但这也能说明这个词正在进入主流意识中，这很有趣。即使未来几年的增长率是5%，那也有350万人。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因此，这一类别与未来人们对数字游民的社会想象、市场营销、定量抽样、预测建模和相关的政策决定密切相关。数字游民的数量增加导致建筑环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共享工作空间和共享生活空间数量的激增。这些空间的形成对城市规划和住房供应又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激发了市场对短期租赁的需求。一些学者认为数字游民的涌入加速了城市的士绅化进程，加剧了城市贫民化的问题。霍勒兰指出，研究数字游民的超级流动性为我们提供了一扇窗口，让我们了解正在发生跨国士绅化的发展中国家的新型社会和财产关系。（Max Holleran， “Pandemics and geoarbitrage： Digital nomadism before and after COVID-19”， City， vol.26， no.5-6（2022）.）" 例如，2022年，里斯本和墨西哥城发生了集会示威，抗议住房和生活成本的急剧上涨，并将矛头直指数字游民。（Gemma Ware， Mend Mariwany， “When digital nomads come to town： Governments want their cash but locals are being left behind”，https：//theconversation.com/when-digital-nomads-come-to-town-governments-want-their-cash-but-locals-are-being-left-behind-podcast-192787.）" 如果上述三类数字游民的数量持续增加，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进一步深入研究清迈等数字游民聚集地的社会和财产关系。

四、讨论与结论

以上对数字游民的分类法在多个方面都具有实际应用价值。首先，它拓展了数字游民的基准定义。这个定义可以用来判断谁是数字游民，谁则不是。

数字游民的基准定义：数字游民利用数字技术进行远程工作，他们有能力在旅行的同时工作，对流动频率和地点选择拥有自主权，并且每年至少访问三个非自己、朋友或家人居住的地点。

除了这个基准定义和五种数字游民分类之外，我们还可以应用六个变量来开展研究。控制旅行地点是数字游民自主性的基本表现，但并非唯一的表现形式。我们发现，数字游民能否言行自主、生活自决，取决于他们的具体行动和身份，这也是后续研究应该关注的核心议题，比如：谁拥有自主权和自由？如何理解被排除在这些自由定义之外的当地居民的自主权和自由？家庭居住地、国内和国际旅行以及法律合规性等变量也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学术方向。此外，跨国主义与公民身份之间、地方营造与超级流动性之间、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都是有趣的议题。研究者应充分利用这些变量来提出问题和假设，并开展相关的研究。

本文对数字游民的分类似乎过于“以工作为中心”。但反过来想一想，在新冠疫情的社会语境下，工作和非工作活动的界限正在消弭。本文中不同类型的数字游民涵盖了各种工作模式和背景，这直接影响了休闲概念的变迁、人们对工作和生活的感知，以及日常时间安排。例如，如果带薪数字游民仍需遵守传统的工作模式，包括八小时工作制和每周五天工作制，那么这又如何体现其自主性？

此外，工作环境分类法有助于学者、市场营销人员和行业（如提供共享工作空间的企业）更深入地理解数字游民及其子类型，这种方法特别适用于自由职业者、企业主和带薪数字游民这三类人群。从工作环境分类法出发，我们可以进一步追问：带薪数字游民希望从共享工作空间获得哪些服务？他们的需求与其他类型的数字游民存在何种具体的差异？

工作、旅行和休闲之间的边界逐渐消融会产生怎样的实质性影响？由于大部分数字游民选择在休闲和旅游地居住，普遍青睐生活成本较低的发展中国家，共享工作空间的出现将会对数字游民选择居住地有哪些影响？Airbnb 和其他的全球开展短期租赁服务平台会在多大程度上扰动当地的住房市场？当数字游民计划去清迈时，他们会首先想到寺庙还是共享工作空间？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探讨和分析。

我们需要思考的不仅是数字游民在逃避什么，更应关注他们在输出什么。当大量人群迁移时，文化可能会发生融合、被吸收或被强加。数字游民群体内部普遍认为，他们的存在对游牧地是有益的。这些益处包括知识交流、分享创业技能和思维方式。如果有证据表明，数字游民的商业经验对当地居民具有价值，那么研究者就需要对这些益处进行定性和量化的评估。当数字游民数量较少时，当地人通常不太关注他们或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有些人甚至认为，数字游民试图将自己与旅行者等其他游客区分开来的做法没有意义。但是，当数字游民人数激增时，这种漠不关心和缺乏意识的情况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如上文所述，美国当前有7200万“扶手椅上”的数字游民。如果这些人口中的一小部分成为真正的数字游民，那么又会带来怎样的社会影响呢？MBO声称，由于新冠疫情在全球的蔓延，传统的带薪工人已经从办公室中解放出来，正在踏上数字游民的旅途，拥抱他们新获得的自由。这将对清迈、巴厘岛、里斯本、马德拉等地产生哪些长期的后果？最后，我们该如何对全球数字游民进行分类和统计？在金看来，“这些数字仅适用于美国，我们无法得知这样的估算与世界其他国家或地区的相关性”。

如果各国政府能够就数字游牧的定义及其细分达成一致，那么对这一现象进行分类和量化的努力就能推动合作、共享可比数据，从而更准确地估算和预测数字游民群体的规模。准确且清晰地界定数字游民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与居住、签证、税收和社会保障（如医疗保健）相关的政策。至少，它有益于政府、机构和个人判断数字游牧是机遇还是威胁。

注：本文译自“What is a digital nomad？ Definition and taxonomy in the era of mainstream remote work”， World Leisure Journal， vol. 65， no. 2（2023）。经授权发表。（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徐偲骕老师对本译文进行了细致的校读，在此表示感谢。）

〔责任编辑：李海中〕

作者简介：戴夫·库克，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人类学系博士研究生。

译者简介：姚建华，社会学博士，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教学与研究基地研究员；杨涵庚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上海市2022年度“曙光计划”项目“智能媒介技术下新闻生产的人机关系及影响研究”（22SG04）；复旦大学2022—2023年度人文社科青年融合创新团队项目“数字劳动的发展困境及治理路径研究”（IDH3353068）。

① Annika Müller， “The digital nomad： Buzzword or research category？”， Transnational Social Review， vol.6， no.3（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