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梁区高楼镇未见高楼,只有大片大片的柠檬果园。
初冬时节,几个文友相约去高楼镇摘柠檬。
重庆的冬天总让人蜷手缩脚的,只要稍微有一点阳光,就很想出门走动走动,摘果是最好的理由。
柠檬是怎样长在地里的,我是很陌生的。好奇心让我爽快地答应了,并且有些迫不及待。
说迫不及待真不是夸张,因为有一个重要原因——“柠檬”对于重庆文学界来说,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也可以说,不识“柠檬”,就羞于谈论重庆文学。
2010年10月21日,傅天琳凭借诗集《柠檬叶子》获得鲁迅文学奖,这让重庆文学界在全国顶级文学奖项中实现了零的突破。
时间再往前移15年。
1995年,傅天琳的年龄和如今的我一样。她在位于袁家岗的重庆出版社工作,和我所就读的重庆医科大学是近邻。
一天晚上,受学校痕迹文学社邀请,她来到一间可容纳200人的阶梯教室给医学生们讲文学。而我下午恰好在这间教室上解剖学的大课,课本和图谱顺势摆在最前排——为讲座占了一个好位置。
那堂文学课究竟讲了什么,早已淡忘,只记得傅天琳就是一个和蔼的大婶,和学生心目中女诗人应该是长发飘飘、衣裙袂袂的形象迥然不同。
那时我们不知道互联网,电视上也没有文学谈话节目,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合上诗集去观察诗人本身。
她讲在果园的生活,讲在果园中的创作,讲在创作简历上的“作假”——有一本书其实并不存在,出版的时候编辑改的名字自己并不满意,于是在后来的创作简历上坚持用了原书名——或许时间久远,记忆稍有偏差,但她顽童般的坦率和任性得到了我们持久而热烈的掌声,还有笑声。
我隐约记得,她钟意的书名好像就与柠檬有关。
那时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柠檬,也从未去过果园。所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年代,在她劳作过19年的缙云山农场里,他们种下柠檬拿来干什么。
但那一刻,那一晚,我记住了傅天琳老师所讲的柠檬。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傅天琳老师,但我知道,她终于如愿,出版了诗集《柠檬叶子》和散文集《柠檬与远方之歌》。鲁奖诗歌终评委员会给她的评语是:“她内心世界的平和、善良与质朴,在那种富于青春活力与成熟思考的刚性语言里,流溢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和气息。”
傅天琳就像一颗柠檬,永远是美好的模样。就算生命中有很多酸涩,也要用芬芳的气息娓娓道来,稍微加一点糖分,就能给出最好的回馈。
所以这次去高楼镇摘柠檬,我是带着几分文学后辈朝圣的心情,去弥补遗憾。
高楼镇地处铜梁区北缘,与英雄故里少云镇、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安居镇毗邻,东临涪江,过江即为合川区太和镇,向北又与潼南区别口镇接壤,自古以来就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地。目之所及,“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确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我问了镇上的人,“高楼”据传是街上戏楼有“楼高百尺”匾而得名,更是印证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之句。而史志记载,唐长安四年(公元704年),此地就已设立高楼场,戏楼应该是建在1300多年前的。
如今,戏楼早就不在,物非人亦非。
朋友的公司在此地流转了1600多亩的土地。虽邻近的安岳柠檬比较有名,但就高楼这一地块,历史上并未将柠檬当作经济作物来种植。
9年前他们来到这里,熬过5年不见开花更不见结果的培植期,2019年才有了第一次收获。到2023年,大片的柠檬果园硕果累累,黄澄澄压弯了枝条。
果园守护人告诉我,这里每亩地栽种40株柠檬树,亩产5000斤柠檬。简单折算一下,就是一株柠檬树挂果就有120多斤。
虽是果实成熟期,但我仍然看到少许柠檬花。花瓣外面为淡紫红色、内面白色,最奇特的是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走到果园深处,一辆大卡车停在路中间,一群采果的农民如蚁群一般,沿着果园中的小路,络绎不绝地向着此处聚集。
他们背着重重的背篼,里面就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柠檬果,带着青绿的叶、闪耀着金黄的香。
过秤,装车,此后这些果子就会经过挑选、清洗,或被送入加工厂,或进入商超,完成一生最荣耀的时刻。
采果的人们,趁着称重时的短暂相聚,嬉戏着、笑闹着。
他们无事找事地和负责称重的人争执三两句,也会和我们这群来看热闹的人闲聊几句,然后又分散开来,各自回到果园中属于自己的领地,去采摘一颗颗金色的皇冠。
什么是诗,这块土地就是诗。
他们的嬉闹就是诗,今天的收获是诗,前面几年的投入和等待也是诗。
傅天琳老师已经远去,但“一种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仍然在。
年年开花、年年挂果。
只不过,这个滋味,不再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