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雨换成了雪,落得更为急切
沸腾的白,瞬间抹去就要炸开的第一声惊雷
包围,潜行,激烈争锋
像一种充满矛盾的僵持
之后,你云游,重新动身
我在雪中也跟着轻轻战栗
牧场
山脚下,几匹
静静吃草的马
就可以组成一个
阳光之地
光线沿着它们
发烫的脊背,微微起伏
越过小溪,延伸到
不远处的山峦
又将它们的影子
一一叠放在金色草场上
裹着头巾的哈萨克族女人
弯腰走出毡房
向远处张望着
似乎又想起些什么
闪着一身光线
又进了毡房
如果这时候你感到口渴
你只需带上同样的光线
去敲毡房的门
就能看见,奶茶从茶壶里
倒出来时,也像一束
温热的光
不一会儿就开始在
你的身体里流动
雪原
雪一旦铺开,就看不见人群
仿佛马群也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一张蓝色面孔的房子
天空投下的一缕呼吸
野兔来过,只留下一些弯曲的线索
和猜想,也许是一只孤狼的印迹
太安静了。仿佛你的周围
堆满了空白的稿纸,任意抽出一张
都是一场白茫茫的
雪的延伸。一旦铺开
它通往的方向,只有你看见
和写下的字迹,独守着广袤与寒冷
寂静
此刻,雪落进自己制造
的寂静,一层又一层
树木、村庄更加孤立
世界呈现出本来的样子
乌鸦两两翻飞,冲进夕阳微弱的
召唤,像一场孕育
于无声的白中,增加一点动静
这时降落的都是天使
你能清晰地听见雪花的心跳
晶莹而具体
安抚着大地上一切
看上去,暗沉的事物
你也在这大理石般的
庄严中,拥有了片刻宁静
蓝色之歌
暮色降临,当我们乘车
从伊犁返回博乐
途经赛里木湖时
妈妈突然哼起了歌谣——
蓝色湖水打着节拍
夜,渐渐褪去时间里的黑
开始变蓝,一路上
我们摇晃其中,我们沉默不语
像在捧读着蓝色之书
像被安抚的婴儿
又回到妈妈怀里
沉浸在无需制造的梦境中
重新生长了一次
夏塔
苏力马峰、雪莲峰、汗腾格里峰
在仰望中消灭了距离
你如云的面容已经
关照了我的心灵
我掏出灵魂里所有的纯净
也无法与你,依次排列
牛羊铺满没有争夺的时间
无人看管的马匹打着响鼻
踏过雪与芬芳
牧人和他积雪中的木屋
在木扎尔特冰川永恒的凝视里
活过透明的一生
他们都是这块土地派出
与天空和解的使者
我也在雪的阶梯下挺直了背部
还有什么是我想抵达的
当我终于能抛开空无的,攀爬的念头
去向平凡本身致意
致一棵长在北方水里的树
几只水鸟穿过眼前
这棵树,这棵长在
水库里的树,为偶然经过的我
搭建了一处
临时避难所
在这不被摧毁的
僻静之地,只有日出日落
将你燃烧成一首诗
在平静的水面,当这几只水鸟
裹着最后一层
带着雪粒的寒风
穿过你,请你和所有人一样
按时返回春天,按时发芽
等那只穿过风暴的鸟
站上你的枝头
重新整理羽毛
山南的云
在朋友圈看到
大团大团的云
停在贡嘎曲德寺、桑耶寺
扎塘寺上空。寺院中
人们面目虔诚
一一捧出,内心的清泉
看向云端的你
天空一样敞开自己
也仿佛剥离了尘世中
你所躲避
和厌倦的部分,开始鲜活起来
在那片从未去过的地方
云游,建造了一座
属于自己的空中寺院
和那些云一样,富有生气
赋形内心的山川与河流
在博乐海棠园
退回到一小块戈壁
四脚蛇找到它的保护色
无名之花穿过休眠期
在雪山的注视下,为自己重新命名
这些来自缓慢时代的物种
拧开内心紧闭的阀门
修正着我脚下的速度
听时间河流般
晃出声响。此时,高酸海棠、北美海棠
红叶海棠、香妃海棠——
六万亩火焰,晚霞一样烧起来
仿佛我的全身插满雀鸟
舞动的翅膀。这是寻常的一天
沾满旷野的气息,话语芬芳含着糖
仿佛十万只蜜蜂
在我的愿景里,剧烈抖动
伊宁
初春的一个清晨
跟随迎亲车队穿过
一片刷着蓝色墙面
的民居后,一群鸟雀
在行道树枝头
在城市上空
发出波浪般的声音
像助阵的仪式
这是我听到的
群鸟鸣叫声中
最动听的一次
天空大亮——
群鸟迎娶了黎明
新郎在太阳升起时
迎娶了他的新娘
清明
一种苏醒。乡道沿途
大马力拖拉机在田野里
翻动着泥土,我们听到
来自地下的声音
也听到你的声音,亲爱的爸爸
我们跪在松软的春天
烧着纸钱,向你传送着
人间的悲欢之音
此时没有风,火苗
却带着风向,张望——
自地下,自遥远,迎面而来
向日葵时刻
光在发生,近在眼前的
婆罗科努山,也已绷不住铅灰的拒绝
生出一丝柔情
蜜蜂嗡嗡,建造了一座金色音乐厅
蝴蝶梦幻其中,谁的裙子开始飞舞?
你的来临,直逼内心
那沉寂在旷野的一无所有
抓取了闪耀的那一刻
我怀疑,发生在六千亩生长中的
这一切,正被自然运动的力量
移植进,我被向日葵所吸引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