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弦记

2024-01-01 00:00:00指尖
西部 2024年5期
关键词:琴弦古琴古筝

我最初心仪的乐器是古琴,缘于年轻时偶然听到一曲《忆故人》。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的耳朵里充盈着台湾校园民谣、电视剧插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舒伯特的《小夜曲》。而《二泉映月》仿若一个牵引器,将暗处的潮湿源源不断地揪出来,再四散开去,传递给我们无法驱散的冷寂、孤凄和惆怅。古琴曲似乎完全不同,它更像是被包裹的、压抑的、束缚的、含蓄的,乃至是欲语还休的,仿佛林中斑驳光影,山谷暗淡小溪,水面枯黄落叶,无法倾诉的凝噎和呜咽,低颤的哀痛,无奈的迂回,回忆和歉疚,愿念和祈祷,无边无际的苍凉。

我后来拥有过一架简易电子琴,还弹过几天妹妹的吉他,都不甚可意。毕竟当年古琴这种少见的乐器,与我们的生活有天壤之隔,倘若没有后来信息化时代的诸多便利,我这点私心和念想,注定被水深火热的生活洪流冲淡淹没。只有音响设备的陪伴,在朦胧晨昏以及阴雨绵绵的午后,让音乐潮水般涌来,令人沉浸。我虽然可以轻易分辨乐曲中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电贝斯、木吉他、架子鼓等乐器各自的声音,但似乎很少能听到古琴,乃至后来把古筝和古琴的声音完全混淆。

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转眼人到中年。有次跟朋友相约,天南海北的话题最终落在了彼此喜欢过的乐器上,一长串乐器的名称脱口而出。窗外的雨突然大起来,屋檐跟院子中间,雨滴渐渐扯起了一条条白线。突然就觉得,过完这样的人生是多么遗憾啊。我们去学一件乐器如何?学什么呢?古琴。

她很快将县城所有的乐器培训班摸了个遍,最多的是钢琴班,其次是小提琴和古筝班,招收对象主要是小学生。余下的笛子、唢呐、二胡、葫芦丝班,面对人群均是中老年人。我们预想中的古琴班,居然遍寻不见。学琴原本就是矫情之举,自娱为主,我们不可能去市里或者省城学琴,影响到工作和生活,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彼时,除去电视上,我们并未亲眼见过,更未亲手碰过古琴和古筝这两种乐器,既然它们都是弹弦类乐器,演奏时都需将乐器平置,关键是在我们这两个外行人听来,两者的形制和发音也相似,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学古筝吧,只要会一首《高山流水》或《春江花月夜》,便足以令余生饱满,乃至长出细碎的小花。

朋友打听到一位老师,就职于中央民族乐团。这种高大上的单位职工,在小县城,无疑凤毛麟角。后来才知道,因为工作和离家太远的原因,老师除去每月为班上的学生们亲授一节课外,余下来雷打不动的课程,居然是她姐姐授课。当然,她的姐姐不过近朱者,本身并没有弹奏任何乐器的基础。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教材,很自豪地跟我们介绍自己的妹妹:师从袁莎教授门下,是中央民乐团的古筝演奏员,常有演出,所以不能保证授课时间。我跟朋友相视一笑,那么我们每月上一节课如何?对方欢天喜地。

在姐姐家狭小昏暗的客厅里,老师刚下动车,凌乱的及腰长发,让她散发出风尘仆仆的漂泊味道。看到我们,她愣住了,或许是她姐姐没有说清楚新来的学生年龄,我们两个加起来九十岁的样子吓住了她。但她也不年轻了,三十到四十岁之间,高个子,穿黑色的宽松大衬衫、牛仔裤。

第一节课,我们看清了古筝的模样。“琴弦好多啊,难道不是简单的几根吗?”“当然不是,看来你们把古筝和古琴混淆了,古琴是七根琴弦,古筝是二十一根琴弦。”“喔。”隔着老师的肩膀,我们与古筝逢面,它分为中音区,以及上下扩展开去的高音区、倍高音区和低音区以及倍低音区。为了让我们记住音区的正确位置,她不只教我们关注二十一根琴弦中的四根绿弦,还把胶布贴到琴弦相对应的前岳山。不得不承认,成人的智商明显比小孩高。这话她似乎没说出来过,是我们通过她的眼神和语气读出来的。我跟朋友很快就认识了音区部分。接下来的时间,老师教我们正确的坐姿,挺直上身,身体离琴一拳远,右肩与前岳山平行,下肢并拢,紧靠右琴架。老师解开缠好的义甲,说:“胶布不要缠太紧,一般食指中指无名指戴在遮盖指甲的二分之一的地方,大指义甲的佩带,要与指头呈45°角,胶布缠绕的松紧要适度。她的示范动作很快,好在我们是两个人,各自记住一些,课后就能还原现场。她一抬手,划出一串音符,如水流划开。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我们掏出各自的学费,放在茶几上,她微微笑了笑。我带学生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遇见成人来学的。我们便有些羞赧。你们为什么学?朋友说,就是一时兴起,想学个乐器。她又问,你们有琴吗?当听说我们没琴的时候,她笑得更灿烂了,如果你们有意购琴,跟我说,给你们挑最好的。说着从茶几抽屉掏出两个盒子,送你们一套义甲吧。没琴的这段时间,你们就在纸上画琴弦,先认熟练了,下次上课我们学习弹奏。

我跟朋友背对背坐在古筝面前,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难掩的忐忑。不得不承认,苍老已经霸占了我们的身躯,这双可以一口气在键盘上打下几千字的手,在细细的琴弦面前,变成两只僵硬而庞大的爪子。当老师跟我们说其实古筝只有12356五个音符时,我悄悄长舒一口气。最先弹的是5525,练习手指的灵活度,拇指托的时候还好,食指抹的时候中指总是不自觉地蜷缩一下,到中指勾的时候,拇指和食指总是不小心去触弦,于是琴弦发出杂乱而粘连的音节。晚秋天气,屋子里很暗,老师照例穿着衬衫,白色的,领口和袖口处有小小的绣花,她靠过来,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那是一只硬朗的右手,让我想到树枝、石头、冰块。半个多小时,我们已经可以熟练地弹出5525,乃至某瞬间,恍惚觉得手指变轻、变细、变灵活,在琴弦上跳着优美的舞蹈。

第一首练习曲目是《沧海一声笑》。这时才发觉,我所掌握的简谱知识如此拙劣,哆来咪发嗦啦西,顺口溜从小学一直喊到如今,但面对一张曲谱,却根本唱不出。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如果我们只在纸上画下的琴弦上练习,怕是猴年马月也学不会一首古筝曲。于是,我在淘宝上下单,买下两架古筝。

假若时间突然撕开一个口子,将我送回那年深秋,以今天的心态来面对学习古筝弹奏这件事,我还会冲动购置一架古筝吗?而站在当年那个秋天的黄昏,在浓郁的花木芬芳中,我亦未曾预料到,接下来的几年古筝将与我疏离如初,乃至让我因对它的怠慢而愧悔不已。时间分分钟都在逼迫我们做出选择,此或彼,对或错,而我们之所以活着,或许就是为了不停地在选择中纠结,重复相似的悲喜,接受无法弥补的错误。但能肯定,我定不急于去做选择,而是按下暂停键,让事件略微发酵一段时间,再赋予它一个稳妥的决定。当真如此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随着空气颤巍巍抖动的那两根断弦,没有漫长的古筝闲置时间,更不会在家人一再要将古筝处理掉的抗议声中,怀着一种赌气般的坚持,固执地将它留下。

几天后我们心怀喜悦,在一架真实的古筝上开始练习。不会调音,不懂古筝的音质好坏,就那样浑浑噩噩拥有了生命中第一架古筝,弹拨着怪异的《沧海一声笑》,乐此不疲。二十多天后,给老师交作业。我拥有很好的乐感,弹起来节拍准确。朋友弹起来手腕松弛,气定神闲,让老师大吃一惊。老师警觉地问,你们之前是不是学过?

大约从那时起,老师就暗下决心,要将我们这两个老学生赶出师门的吧?虽然其后她帮我们调琴,还复印了几张学习资料给我们,但她并没有教我们弹会任何一首曲子的打算,或许,她也没有教会古筝班上那些小朋友的打算吧?第五节课老师没回来,我们跟她姐姐闲坐。作为姐姐骄傲的资本,我们有幸看到老师的相册,那里面,深藏着她的青春荣耀,也漂浮着她的困厄艰难。

最后一节课不在我们预想中,她教我们小撮。食指抹,拇指托,两个手指关节分别向掌心弯动收缩拨弦,便会出现和谐的双音。老师背对着窗户坐在沙发前的凳子上。已经是春天了,窗外,下午的阳光依旧明亮,而她的脸不得不陷入昏暗的那一面。她说下个月有很重要的演出,下下个月要出国比赛,反正接下来自己会很忙,就不回来授课了。我们无措而茫然。

晚上,我还是认真地弹起了《弥渡山歌》,有一个音是倍低音区的3和1,这是平日里很少触碰的音区,所以在托抹拨弦间,我第一次体会到“动人心弦”这个词的真切意义,乃至弹完后心里涌动热潮。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小撮之后,还有大撮,还有摇指、轮指、扫弦、刮奏、点奏、连托、连劈、连挑、连抹、连剔、连勾、四勾、游弹等等,更未了解左手在触弦中的作用。

我在上班之前,有两个单位曾向我抛出橄榄枝,除去林场,另一个是县剧团。二胡作为我父亲一直喜欢的乐器,或许他曾希望子女能够传承他的爱好,但母亲毫不犹豫地为我定下了前程。县剧团,二胡,这个与我再不相干的职业,很快就如白驹过隙,留下一个以后提起来甚为模糊的淡影。

雨雪霏霏的下午或停电的晚上,林场师傅们喜欢打理他们挂在墙上的二胡,燃烧后松香的浓郁味道从屋门里挤出来,一股股氤氲在场院里,让嗅到的我们忍不住窃喜。不久,几把二胡都架在各自翘起来的二郎腿的膝头,如果有人想唱,他们就拉晋剧曲牌。如果没人唱,他们会表演独奏,《南泥湾》《绣金匾》,偶尔会生疏地演奏半拉《二泉映月》或《江河水》。按照师傅们的说法,二胡拉得好,一定要勤学苦练,跟练武功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练到按弦的指肚起茧子,拉弦的右臂抬不起手,反反复复,指肚皮脱了再脱,手臂好了又疼,才能练成。练成也非长久之计,只要一天不练,手就生了,手一生,你就拉不好二胡了,乍听起来,音还是以前的音,味却不是以前的味了。又长叹一声,可惜啊,我们没下苦功,技不如人,只能是二把刀、三把刀,拉着玩玩就行了。话说完,我仿佛泄气的皮球,将二胡挂在墙上的黑钉子上,转身低头抽烟。有次某师傅心血来潮,把二胡拿下来,递到我手上,教我拉简单的《东方红》,吱吱呀呀,果然难听,即便我后来又练了好几次,还是像拉锯。

倘若当初厚着脸皮坚持下来,不用多,三个月,半年,或许能掌握一点二胡的皮毛吧。年轻时,没耐心,经不得诱惑,每天总是被一些新鲜的事情吸引,看小说、看电视、去管村供销社借邓丽君的磁带没日没夜地听。管村的年轻人来场里办事,我扭扭捏捏站在场院里,也要听他们海聊,因为享受那种被人偷偷打量的心动。有段时间,我们几个女孩竟关窗闭门,在张帝的歌声中扭来扭去学跳舞。临近唱戏的来村里,一场不落去看,说是看戏,看的都是人。年轻人的心性,轻浮得就像衣服上的扣子。这样的我,如何能沉下心来,像师傅说的那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呢?只能是无数次地错过,不只二胡,不只乐器,还有其他我察觉不到的事物。

外婆生病,我请假照顾。上师范的二舅正好回来,他有一管伤痕累累的笛子,用黑胶布缠了好几处。显然二舅的技艺比林场师傅们要娴熟,关键是他吹奏的曲目更流行,《让世界充满爱》《亚洲雄风》《敢问路在何方》。我常常悄悄地随着他的笛声哼唱,有次被他发现,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外婆村里还有人每天练习吹唢呐,我不喜欢,总觉得唢呐声是丧事的代名词。当然,后来看电影《百鸟朝凤》,稍稍改变了看法,乃至迄今为止,我仍认为《百鸟朝凤》是最好的关于民乐的影片,它提出了当民族乐器遭遇高科技时代之后,如何冲破瓶颈,如何通过理想的传承和发展,重新走进大众视野的问题。当过去与今日相遇,新一代的年轻人,是要除旧立新,将老旧的乐器进行改良,用新的技艺替代旧的习惯,还是努力将今日与过去进行很好的糅合,使得传统乐器得到适应当下的表达方法?记忆里,除去早年的《芦笙恋歌》和《二泉映月》以及前面提到的《百鸟朝凤》外,国内关于专门以传统乐器为主题,探讨乐器的起源和传承,以及未来走向的影视作品似乎很少,更多时候,像古琴、古筝、琵琶、扬琴等民乐器,只是影视作品里的点缀,即便出现,也是惊鸿一瞥。

不得不说,对于民族乐器,我的知识仅限于简单的几种,但我的幸运在于,在超越年龄的幼稚冲动下,拥有了一架古筝,且让自己的满足感超过预期。怀着这样的欣慰和遗憾,在《小河淌水》中,我渐渐迷失,阳光明亮,流水清澈,葱茏的植物,鸟鸣,源源不断的笑声……我手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直到二十一弦垂到面板上,再也发不出声响。古筝的弦,是钢丝外面缠了尼龙,所以当时以为它只是松了,并不知道里面的钢丝断了,我用专用扳手试图拧紧恢复原貌,但彻底坏掉的东西,是永无修复的可能的。我试图用二十弦替代坏掉的二十一弦,而在一个月的努力中,也成功将它弹断了。

掀开古筝盖布,离盖上它的那个夏天过去整整十年了。十年前的冬夜,将它从客房搬出来的情形历历在目,灯下,那两根断弦,就像两张丑陋的脸,讥笑着我的懦弱和无助。虽然,后来在偶然的缘分下,我得到了两根备用弦,但一直无法下决心掀开那块深色盖布。我被自己不断丛生的犹疑、推诿、逃避、害怕等感觉劫持,成为世上最无力的人质。

远离古筝这十年,我渐渐真正分辨出了古琴和古筝的音质,并了解到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首先是外表不同,就如当年老师简略的介绍一样,古琴,只有七根弦,弦下并无任何支撑,不像古筝那样,每根线都有一个筝码,也就是说,古琴外形要比古筝小很多。其次是它们的音色有明显差异,古琴音色松沉低缓,余味悠长,古味浓厚;古筝相对洪亮悠扬,醇美华丽,之所以如此,是因发音部分有异,古琴是长弦震动,琴体直接发音,而古筝却是弹拨琴弦通过琴码、音柱、共鸣面板、底板之间的多次振动,最终从音孔传出声音。它们的演奏方法也不同,古琴多为“抚”,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古筝采用右手的大、食、中三指拨弦,掌控旋律和节奏,左手在筝柱左侧利用弦的张力,控制发音的变化和旋律韵味。古琴和古筝的记谱法也有区别,古琴谱多为减字谱,每一字块由汉字减少笔画后组成新的复合字,来记指法动作和弦序、徽位。而古筝多用我们常用到的简谱。古琴是古典和国粹的代表,也是“琴棋书画”四艺之首。天意无时无刻不在显现,“妙言至径,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其奥妙就越深厚。或许,古琴于我,就像生命中无法弥补的缺憾。

窗外,是2022年寒冷的早春。我坐在古筝前,打开之前收藏的教换弦的视频,看了两遍之后,找来钳子,慢慢开始拆卸断弦。

我早已褪去急躁和懒惰、易怒和悲伤,变成一个平和、动作缓慢而小心翼翼的人,这种缓慢和小心的背后,是岁月积累的经验,但还有一些害怕和不确定。换弦成功,开始给琴弦调音。调音也是一件考验耐心的事,十年前我很不喜欢,而现在,时间已不容许我挑三拣四,拖拖拉拉,我需要抓住余生的每分每秒,来体验和品味眼前的一切。我将把手小心地套在弦柱上,然后轻轻转到调音器感受到的准确位置。

古筝于我,只能是一件消磨时间的物件。但我之前学到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无法满足自己消遣的目的。我在网上报了三次免费古筝班,每次都全情投入,想成为老年古筝班上的佼佼者,之后进入正式班。老师都是好看的年轻女孩,可惜她把我们当成幼儿园小朋友来对待和交流,一句话最少说三遍,以各种诱惑,诸如一个新的指法、刮奏、花指,炫耀一下,然后强调,你们缴费之后的正规课上,会一对一手把手教学。其中有位老师的课前弹奏错误百出,估计她仗着我们不懂,并不羞愧。第二位老师在一节交流课上随口讲,古琴曲谱之所以只用12356,是中国古乐的五音“宫商角徵羽”,对应的五行是土金木火水,五脏是脾肺肝心肾,五窍是口鼻目舌耳,所以中医望闻问切,依照的也是这个方法,特别是一些养生疗愈之法,比如,木音入肝胆之经,火音入心经、小肠经,土音入胃经、脾经,金音入肺经、大肠经,水音入肾经与膀胱经等,她建议我们课后可以按照这个方法来找些音乐,进行心理疗愈。最后一位老师一直强调,她练琴二十年,授课时间长达十年,也就是说,她从六岁开始弹古筝,十六岁就成为培训班的老师了。她让我们喊她小珍老师。小珍老师很亲切,更耐心,专业似乎比之前两位老师好,她不只默谱弹奏,还很少出错。第五天她剪了头发,看起来像个大头娃娃。剪了头发的她,不再教新的课程,而是频繁地介绍她所在的机构构成、获取的荣誉,除招收古筝班的学员外,还招收钢琴班、葫芦丝班、书法班、国画班的学员,如果你们报班,可以优惠多少多少价格,机会难得,大家一定抓紧。

默默关掉视频,我果断上楼,开始我孤独的古筝时间。

突然清醒,自己并不适合培训班,没有大块时间练习是一个问题,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交流方法也是难以克服的问题。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我不想被打破好不容易拥有的自在和安然。我承认,跟班的这段时间我学会了弹奏《康定情歌》《你和我》、三段《女人花》,还有《万疆》,我也看懂了大撮、花指和刮奏,但老师们没有教我们如何扫摇、点摇,甚至关于左手的所有技巧,我依旧是白纸一张。最大的收获是我居然能在两三天时间将一张六七节的谱子背下来,这让我自信心大增。

其实在网络时代,只要你想,就能找到你要的。我开始留意网上的相关视频,并不断收获弹奏技巧,在原来的基础上为自己渐渐增加难度。不得不承认,那种顺利弹下一首新曲子的感觉很爽,仿佛经过了曲折迂回长途跋涉最终登临山巅。我也被各种老师的指点弄晕,比如扫摇,有的老师要求用手腕摇,有的老师要求用小臂摇。一两天后便也不纠结了,就那样找自己最舒服的姿势,闲弹着,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太严苛的规定。“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将你的情绪以及对乐曲的理解注入其中,并将它弹出来,便是最好的结果。五音之外,我最喜欢弹4和7,这两个隐藏在琴弦之内的音节,需要左右手配合才能弹出,它们考验着弹者对琴弦判断的准确度和发力的恰到好处。我也在无意中学到了“入弦”小窍门。古筝触弦,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太深了就是弦断的结果,像我十年前那样,太浅了,会出现跳跃不扎实的音符,琴音浮躁、混乱。弹古筝跟做人做事一样,都是要把握一个度的。

春节,家人团聚。我正在练习《琵琶语》,这是自学完《忆江南》后攻克的第二首曲子,我的左手已熟练掌握了颤弦和滑音,感受得到恒常性紧张、支撑性紧张以及功用性紧张的同时又无限放松的微妙变化,右手也学会了花指和刮奏,扎桩摇还不熟练,悬腕摇很生疏,但偶尔还是能摇一串清音出来,让琴声显得丰富多彩。我微笑着接受了他们的夸奖,同时不无遗憾地叹息,为此生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娴熟的抚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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