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踏歌(纪实文学)

2024-01-01 00:00:00卢一萍
西部 2024年5期
关键词:柯坪湖羊援疆

连新良的边地教育梦

2010年3月29日,全国对口支援新疆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第一次提出了“对口支援”的全新援疆模式,决心举全国之力支援新疆发展。与之前的“干部援疆”相比,新一轮对口援疆是干部、人才、技术、管理、资金、教育的全面援疆。支援新疆发展的省市达到19个,在原有北京、天津、河北、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广东等省市的基础上,新增了安徽、山西、黑龙江、吉林四省和深圳市。受援方由之前的新疆10个地州、56个县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3个师,扩大到新疆12个地州、82个县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12个师,受惠面遍及天山南北。其广度、深度和对新疆经济社会跨越式发展的影响前所未有,其起点高、力度大、意义深远,受到世界瞩目。

浙江省对口支援阿克苏地区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及其阿拉尔市。浙江省是19个省市中为数不多的单独对口支援一个地区和兵团一个师的省份,任务十分繁重。

浙江人向来有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精神,在援疆工作中,浙江速度再次得到了体现。浙江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率先带领前期考察团赴疆考察、调研,为全面展开援疆工作谋篇布局;杭州市及各地级市闻风而动,第一时间召开专题会议部署。随即,在南疆重镇阿克苏组建起了以裘东耀任指挥长的对口援疆指挥部。

浙江省援疆,挑选的都是责任心强、综合素质高、能独当一面的干部,而懂经济、善管理是硬条件,还特别强调了候选人的任职经历,温州挑选的是乐清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连新良。

连新良得知这一消息后,觉得有些突然。主要考虑的是年过八旬的母亲需要照顾,儿子连政在外地读大学,妻子瞿良荣也有工作。

他回家跟妻子说了援疆的事,妻子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半开玩笑地说:“你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那可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

“是啊,援疆本就是国之大者。”

“那就去吧,妈我来照顾。”

“辛苦老婆了。”

“谁让我找了你这个能干的老公呢。看来我们家也是跟新疆有缘啊,儿子8岁的时候,我们带他去新疆旅游过一趟,坐了六七个小时飞机,儿子一直说那里特别神奇。等儿子放假回来,我跟他一起去看你。”

“的确有缘,不然那么多干部怎么就挑中我了呢。你到时跟儿子来,也是间接援疆了。”

有了妻子的支持,组织找他谈话,他当即表态,愿意服从组织安排。

连新良的任命很快下达——温州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浙江省温州市对口支援阿克苏地区拜城县指挥部指挥长。

当同事们称连新良“指挥长”时,他知道,援疆就是一场攻坚战。

裘东耀在全国对口支援新疆工作会议结束后一周,便带领先遣队去了阿克苏,连新良随之前往。

拜城县县长阿依努尔三十岁出头,普通话流利,待人热情,温州援建拜城,令她格外激动。为了解温州的情况,她闭门读书数日,几乎把能找到的关于温州的书籍读了个遍。所以,连新良与她交谈时,觉得她是个“温州通”。

对接会上,阿依努尔向连新良表示,希望借鉴“温州模式”。她说:“拜城不缺资源,但缺乏人才,没有一流的人才队伍,发展必然受限!与项目资金相比,我们更需要人才。”连新良说温州会尽力满足拜城所需,并提出打造“温拜模式”。为此,他一到拜城就马不停蹄地走访调研,了解拜城的经济状况和产业布局。

因为是先遣队,指挥部里只有连新良和两位副指挥长白炳兴、吴华,有将无兵。所有的一切日常工作——包括会议记录、材料整理、信息传达等工作都由他们三人完成。指挥部临时安排在一家老旧宾馆。

温州人的特点是“敢为天下先”。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温州人就以敢想、敢闯的精神,在改革开放中异军突起,以“小商品、大市场”的模式“入侵”国人的生活角落。有数据表明,1982年,温州个体工商企业超过10万户,约占全国总数的十分之一,当时,温州几乎人人皆“老板”。不少媒体广泛报道过温州人胆大包“天”、胆大包“海”、胆大包“地”,逐步形成了“敢于冒险,自立自强,永争一流”的“温州精神”。

经过考察、思索,连新良大胆提出了温州的援疆模式:由原来的政府援疆为主,变为政府加温州人共同援建的新模式,率先启动温拜同心小区和温拜新星幼儿园两个项目。他的这一想法很快得到了温州市委、省援疆指挥部和拜城县委三方的认可和支持。这一温州援疆模式很快形成鲜明的“温州特色”,其独特之处可用“3个2”来概括:“两驾马车”,一辆是温州市委、市政府,一辆是温州人、温州商人;“两个阵地”,一个是党委、政府结对援疆,一个是温州商人帮扶援建;“两种资金”,一种是由政府主导的财政援助资金,一种是由温州商人主导的社会民间资金。三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报上来的援拜项目有数十个,连新良认为,援建项目重在惠民生,而教育又是民生问题的重中之重。谁都清楚,一个地方的发展,根本在教育。教育一旦落后,发展就会失衡。所以,连新良首先选定的是幼儿园。

幼儿园建设方案几经讨论,连新良定下的调子是“适度超前,争取一流”。县委、县政府对这一方案很支持。

连新良徒步走遍了整座县城,最终选定团结路南边的一块空地。那里原先是县工人俱乐部,拆迁后准备用于商业开发。

连新良用几个通宵编制完成了项目书。项目占地面积约16亩,总建筑面积4836平方米,建设一幢三层框架结构的综合楼及室外配套活动场所。办学规模24个班,容纳500名幼儿,建设总投资1473万元,由温州市对口援助资金全额投资。

幼儿园建设是百年大计,容不得半点马虎,连新良毫不懈怠。经过精心筹划,决定由温州市建筑设计研究院设计,由江苏江陵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施工,由浙江省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监理。项目于2010年10月中旬开工,次年9月底竣工,10月开学。具体事项由副指挥长吴华带领林淡秋、潘宇军负责。

不承想开工之初就出现了施工问题。拜城不少地方是流沙地质,部分地方的冻土层厚达70厘米,打地基很费事。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拜城建材供应严重不足,劳动力十分紧张。这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幼儿园是温州援建拜城的首个项目工程,指挥部对施工安全、质量、进度、环境保护、技术创新和投资等方面,都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每道工序项目组成员都要仔细检查,不放过一个细节,不遗漏一处安全隐患。

幼儿园如期建成,取名“温拜新星幼儿园”,是全疆一流、南疆最好的县级幼儿园,也是温州乃至浙江援疆的标志性工程。连新良又指挥建设了康宁福利院、棚户区改造、同心小区、赛里木镇安居富民点等一大批民生工程,以及阿合布隆水利枢纽工程、喀普斯浪河水电站等一大批民间项目。

2011年3月,拜城县委、县政府根据优化教育资源、集中办学以及大力发展“民汉合校”的要求,决定建设拜城县第四高级中学,系自治区第二期30所“民汉合校”校舍建设项目之一。

这也是温州教育援疆的一个重要项目。在最初安排的援疆项目中,这所学校并未列入。加之要求当年建设、当年启用、当年招生,时间很紧迫。但连新良出于提升拜城教育软实力考虑,冒着凛冽的寒风去考察学习,最终决定以新建拜城四中为契机,将温州教育援疆工作提上议事日程。

经浙江省委组织部同意,温州市在已增派对口援助拜城技术人才的基础上,再为拜城县增派11名援疆教师,技术人才的援疆时间是一年半,11名教师的援疆时间是两年。

因为拜城四中是重大项目,需要尽快投入使用,建设速度很快。数月工夫,综合楼、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艺术中心、餐厅、宿舍楼、教师公寓、体育馆以及游泳馆等16个单体主要建筑物已经建成,建筑面积9.58万平方米;同时配备先进的教学仪器、多媒体教学网络体系、生活设施、标准化运动场等设备。在连新良的努力下,温州大学与拜城四中合作共建“温州大学拜城实验高中”,拜城四中还与温州第二中学结对为姐妹学校。

针对学校教学管理工作,温州市创新教育援疆模式,增派的11人中,有常务副校长、教务主任各一名,他们组成管理团队,参与四中的管理;另9名优秀教师担任学科组长,涵盖各个学科。援疆教师既是先进理念的推广者,也是管理团队的骨干,从管理和学科教研各个层面进行全面更新和改革。

援疆教师根据学校实际提出了教学改革创新思路。重点抓好“三课”——课程、课堂、课外,一是抓学校课程,充分利用学校教育资源,努力形成自己的特色课程;二是抓课堂教学,通过对教师专业技能和素养的培训,引导教师有效指导学生,提高教学质量;三是课外抓作业分层,因材施教。

注重学校技能与素养提升课程,开设绘画、诗歌、舞蹈、朗诵、影视制作、刺绣、国际象棋、足球、篮球等课程。学校统一对教学管理进行诊断,改变评价标准,取消等级之分,只有前20%和后20%之分,将分层教学与减负提质结合起来,促进学生全面而有个性地发展,推动学校教育的特色化。温州的教育援疆模式实现了由援教队伍的助力到学校制度在拜城的“生根发芽”——流动的是教师队伍,带不走的是先进理念。

连新良看着这些可喜的变化,开心地笑了。他说:“我有很多梦,但我最想实现的,就是教育梦,现在,我的梦想成真了。”

“光明使者”吴坚韧

2011年初的一天,金华眼科医院院长吴坚韧突然接到金华市卫生局一位领导的电话,对方非常客气地说:“吴院长,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

吴坚韧爽朗地回道:“有什么事情?您说就是。”

“哎呀,不好意思开口。”

“您是领导,又是老朋友,怎么吞吞吐吐的?”

“真的不好意思。”他说,“我们这次援疆,别的人员都派好了,只是还需要一名眼科医生,公立医院派了其他科室医生援疆,眼科这一块,挑了半天,还是你们医院好,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没问题,这个任务我接受了!”吴坚韧答应得非常干脆。

金华眼科医院是2004年吴坚韧自己开办的民营医院,是浙中西部首家集医疗、预防、保健、教学、科研于一体的二甲眼科专科医院,在金华当地的影响很大。

浙江省金华市对口支援新疆温宿县。金华援疆指挥部了解到温宿县是全国日照时间最长的地区之一,紫外线照射强烈,是白内障疾病高发区,但当地眼科医治条件十分落后,甚至没有一位能够进行白内障手术的眼科医生。援疆指挥部决定在金华挑选一家医院援建温宿县人民医院。在反复考虑各公立医院后,市卫生局觉得还是金华眼科医院最为合适。但民营企业没有援建义务,市卫生局只能尝试去做吴坚韧的工作。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吴坚韧从没有想到这样的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感到非常荣幸。他曾在新疆学习工作生活多年,对新疆很有感情。因此他没有丁点迟疑,当即答应。

这一答应,开创了中国民营医院援疆的先例。

很快,金华眼科医院派出了第一位专家汪国峰。到达温宿县后,汪国峰发现,当地的医疗条件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温宿县人民医院没有专门的眼科,只有一个五官科,但没有眼科医生,也没有设备,连场地都没有。温宿人以前做白内障手术都要去阿克苏或乌鲁木齐,有的就直接放弃治疗了。汪国峰把了解到的情况马上向吴坚韧汇报。

吴坚韧决定亲自去一趟阿克苏。出发之际,他很激动,跟新疆的同学说了自己到阿克苏参与援疆的事情。这次阿克苏之行使他了解到眼疾给温宿县各民族患者带来的痛苦。他回到金华以后,启动了“援疆光明行”公益行动,免费为温宿县的白内障病人做手术。程天云得知后,说:“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项目,当地太需要了!”

因为当地医院什么都没有,所以晶体、药品、缝针、手术刀等医疗设备都是从浙江打包带过来的。当年吴坚韧的团队在艰苦的条件下,做了100例白内障手术。当时,许多阿克苏的乡亲认为白内障是治不好的,没承想金华眼科医院的医生一来,他们就重见光明了。

吴坚韧是义乌人,他出生那一年,父亲吴斌听说新疆建设需要人,就报了名。当时汽车修理人才非常紧缺,各个单位都抢着要。最后,吴斌作为技术干部,到了新疆粮食厅,组建了汽车队,担任队长。

1958年,母亲施凤娟带着两个儿子和五个女儿,从老家出发来到了乌鲁木齐,吴坚韧年龄最小,当时只有三岁。一大家子就这样在乌鲁木齐安了家,开始了平静的生活。吴坚韧的大哥大学毕业分配在五家渠医院工作,吴斌被打倒后,全家八口被遣送回原籍义乌,一夜之间成了农民。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上海一下火车就疯了。

全家回到义乌后,吴斌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还要接受改造。他从没种过地,耕田犁地、砍柴割草、喂猪喂牛、谷薯豆麦、柴米油盐、拔秧插秧、收割脱粒、除草耘田……都得从头学起。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吴坚韧的生活也发生了根本改变。

1969年,生产队组织社员到山上砍柴,吴斌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断了一条腿。一家人的生活更为艰难。1972年,吴斌离开义乌老家,踏上了回疆之路,开始了漫长的申诉之旅。

吴坚韧14岁初中毕业,学习成绩很好。但当时读高中要推荐,像他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他不可能再去读高中了。

在大哥的帮助下,1973年冬天,吴坚韧和二姐来到新疆,到米泉县(现乌鲁木齐市米东区)井冈山公社柳子庙大队生活。

当时新疆的冬天特别冷。他被领到一间老旧的土坯房里,里面的“炕”是新砌的土块,上面铺了稻草,一只破铁桶里烧着干牛粪。晚上,他就住在透着风的屋子里,单薄的被子和稻草堆抵不住严寒。十四岁的他蜷缩成一团,独自度过了一个个寒夜,

柳子庙大队五百多人,是个汉、回、维吾尔等多民族聚居的村落。民风淳朴,“知青”当中,吴坚韧的个子最小,村民见这么个小不点远离父母,经常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关照。村里人都亲切地叫他“尕吴坚韧”,也就是“小吴坚韧”的意思。

一晃四年过去,1977年恢复高考,不论成分,都可参加。吴坚韧一听,很是激动,他自学了一个月,考上了八一农学院,但他想开车,就上了新疆交通技校。前者是大学,后者是技校、中专,只读两年。他在校上了一年半课,实习半年。毕业后,分配到自治区公路局下属的北疆边防汽车大队——后来改为新疆公路第一公路汽车大队,成了一名在当时很吃香的汽车驾驶员。

不久,粮食厅为他父亲吴斌平反,让他父亲继续回到原单位粮食厅运输公司工作。

吴坚韧后来停薪留职,参加了新疆电大夜大的学习,白天上课,课余做生意,也赚了一点钱,买了货车、翻斗车。1987年吴坚韧调回金华市中心医院。组建了汽车队,他当队长。后来,政府允许单位办第三产业,院领导认为他有管理能力,让他创建了浙江省金华康利实业总公司,吴坚韧成了总经理。当时,虽然很多单位都办了第三产业,但金华市中心医院的第三产业是全省卫生系统最好的,一时在浙江引发了广泛关注,一篇叫《康利把医院改革引向何方》的报道,引起了全省各大媒体的讨论。“康利”迅速发展,下属有了分院、门诊部等8个部门。虽然改革的步伐一直向前,但跨步太大,机制和体制不能同步。所以,“康利”虽然运行良好,最终只能选择偃旗息鼓。医院给吴坚韧重新安排了管理职位,他经过一番思考后,于1998年再次停薪留职。他想开创自己的事业。

因为大哥在新疆是学医的,吴坚韧从小耳濡目染,潜意识里始终有“从医情结”。

吴坚韧第一年开起了眼镜店,第二年与温州医学院眼视光医院合作开办了金华市眼视光预防保健所,第三年推出金华市康利眼科门诊部,第四年成立金华市眼视光研究中心,第五年筹建金华眼科医院。2004年8月,浙江中西部眼科诊疗中心的专科医院正式成立。

吴坚韧决心要做出特色,打造自己的品牌。

他首先明确了定位,即打造浙江中西部首家也是唯一集医疗、预防、保健、教学、科研于一体的非营利性眼科专业医院,造福一方。

吴坚韧认为,技术人才和先进设备是医院发展的两个引擎,他紧盯国内外眼科技术的发展,对心仪的贤才,他不惜代价揽至麾下。同时又十分重视队伍的培养和提高,每年安排专项资金,把骨干送到国内外一流的眼科医院学习。经过数年打造,医院拥有了一个技术力量强劲的团队。

有了过硬的队伍,还要有超一流的设备。医院每年都引进先进设备,耗资1200万元引进了世界上最先进的近视激光治疗“飞秒技术”,当时在浙江省仅有两台,“飞秒激光”是当时激光眼科的前沿技术,它使LASIK手术进入“无刀角膜成形术”时代,实现了激光手术的“全激光”。实现了浙江中西部地区屈光手术技术与世界同步。不久,海峡两岸暨香港飞秒激光眼科临床应用学术研讨会暨全国角膜新技术学习班同期在金华举行。此次学术会聚集了众多知名眼科专家,美国屈光界知名的威廉教授以及我国台湾的陈德照教授、香港的刘启杰院士等两百余名眼科专家和名医齐聚金华,一起交流探讨“飞秒激光”的眼科临床应用经验。

2004年吴坚韧启动了防盲治盲“慈善光明工程”公益项目,目的是帮助浙江省金华市贫困白内障致盲患者重见光明,重返社会。并于2007年在金华市慈善总会设立冠名“慈善光明基金”,每年留本捐息150万元,专项用于贫困白内障患者复明手术。并先后组织了白内障光明行、春蕾光明行、社区光明行、邓亚萍光明行以及园丁光明行等数十次慈善光明活动,为众多眼疾患者带去了福音。

吴坚韧参加援疆时,医院的专家还不多,派出一位,医院就少一位。但他派出的,都是最好的眼科专家。

除了派出专家,他还捐赠了进口人工晶体300枚,在当地开展了“援疆光明行”项目,该项目目前已为当地上万名群众进行义诊,为其中超过1200名各族患者免费手术复明,其中包括一位97岁高龄的老人。医院与当地建立了长期技术协作关系,不定期派出了十余人次的专家组前往温宿县进行技术援助,并接收当地的医务人员来院进修。经过多年努力,温宿县人民医院眼科已发展成为南疆地区唯一一家县级眼科中心,有了自己的眼科医生队伍,能自主开展白内障、青光眼等诊疗项目。金华眼科医院“授之以渔”的“组团式援疆”得到了浙江省委统战部、省卫健委和金华援疆指挥部的高度认可和肯定,中央电视台还拍成专题片,在国际频道播出。

前期援疆主要针对的是老年人群的视觉康复。所以从第四位专家援疆开始,吴坚韧便把主要精力放在青少年近视防控上,做了一个新的项目,叫“关爱儿童青少年眼健康工程”,是针对儿童青少年眼健康、专门做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的。在温宿、包括南疆的很多地区,这是视光领域的空白。吴坚韧认为,只关注老年人的眼疾,不关注青少年的视力是不合理的,如果从对未来的社会影响来说,青少年的未来更重要。为此,他有针对性地选择去援疆的专家。专家到温宿后,结合自己本职专业特长,跟当地的教育局、妇联和幼儿园、学校对接,很快把近视防控这块做起来了,一年多的时间里,筛查学生七千多人次。

吴坚韧是民企援疆,所派出的专家是他发工资,收入不会减少不说,国家要求公家单位给予援疆人才的待遇,包括医生援疆期间的差旅、补助都一分不少,全部由医院来报销。对于去援疆的专家,家庭有任何困难,包括孩子读书、上学,都是医院出面跟学校对接;专家去援疆后,家里的水电,比如装水龙头、安灯泡,有家人生病需要体检、住院,都是吴坚韧安排总务后勤直接上门去处理,以解除援疆专家的后顾之忧。

2018年2月,浙江省“光明快车”慈善助医项目正式启动,旨在为省内家庭贫困的白内障、糖尿病性视网膜病变患者与青少年儿童低视力患者提供医疗救助。次年6月,吴坚韧与省慈善总会领导一行专程前往新疆第二济困医院,开展技术扶贫对接工作,把“光明快车”开到了边疆少数民族群众身边。

吴坚韧的金华眼科从2011年2月援疆开始,前后已历13年,从未中断。在此期间,吴坚韧数十次往返于浙江和新疆之间,走遍天山南北。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新疆也越来越依恋,按他的说法,他应该算“多半个新疆人”,为此,他还在乌鲁木齐买了一套房子。

除了继续做好援疆工作,做好“援疆光明行”的慈善活动,他接下来准备把南疆地区的土特产带到江浙一带;其次要成立公司,做高端旅游,把更多的人带到新疆。

援疆对吴坚韧来说,是他对新疆的一次回馈。他的慈善义举也曾被众多媒体宣传报道。金华眼科医院获得了“中华慈善突出贡献奖”“全国慈善会爱心企业”,三次获得“中华慈善奖”等国家慈善领域最高奖;他本人被评为“浙江好人”,获得了“浙江慈善奖——扶贫攻坚奖”等荣誉称号。

在温宿县,吴坚韧和他的团队被各族乡亲称为“光明使者”。2018年6月,时任浙江省省长袁家军到阿克苏考察时,有位维吾尔族老人用维吾尔语为他们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金华的眼科医生/从遥远的地方来到温宿/他们是人间的天使/让失明的我们/重新见到了光明。”

“中国好人”姚仁汉

2012年9月,百年名校、浙江省镇海中学副校长姚仁汉从东海之滨来到天山脚下,担任库车县第二中学副校长。

来到库车二中,他首先思考的是:教育援疆应该从何入手?如何提高教学水平?援疆结束时能留下什么?

经过一番了解,姚仁汉看到二中硬件条件不错,校舍建设一流,唯独欠缺师资力量。有着28年教学经验的他,决定从教师培养入手补短板,传授先进的教学理念。

因为常带一张板凳坐在教室后面听课,姚仁汉被大家亲切地称为“板凳校长”。他详细记录每位授课教师的教学思想、专业知识,以及和学生们的互动情况。课后,与老师们深入交流,分析不足,给予指导。有一次,姚仁汉旁听了一位老师的讲课后,没有给他留一点情面,直接对他说:“你这样上课绝对不行,问题出在备课质量上,要想办法提高。”听了这样的话,那位老师感到被人猛击了一掌,深感羞愧。课后,姚仁汉找到他,真诚地说:“我刚才的话应该委婉一点,我是着急啊。我们教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跟其他工作不同,所以我对你的要求很严格。这样吧,以后我来带你。” 在他的悉心指点下,那位老师的教学水平进步非常快。

为了帮助教师提高业务水平,姚仁汉还提议由1名援疆教师与库车二中2名年轻教师结为师徒,开展传帮带。同时,在宁波市对口支援库车县指挥部的支持下,每年派库车二中年轻教师赴镇海中学接受培训,库车二中由此培养、储备了一批教学骨干。

在库车期间,姚仁汉把镇海中学的教学模式运用到了库车二中的实际教学中,指导老师集体备课,提前一星期各组老师一起研讨、讲公开课,提高了教学质量,学生的学习成绩也随之明显提升。

在一次新老教师师徒结对仪式后,姚仁汉给物理组年轻教师总结发言。他没有准备讲稿,也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把他的教案放在大家面前,只见笔迹工整,黑色笔迹的是课前教案,红色笔迹的则是课后教案,让那些翻阅的老师爱不释手。他告诫年轻教师:“我们做老师的,必须要写好一整轮教学个性化的教案,备课对一名教师而言,是教学业务水平的体现,也是最好的成长方式,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他还提醒大家,课后反思是备课的终点,也是下次备课的起点。其后,他还无私地把他多年的备课成果供大家学习、参考。

姚仁汉到校第一年,库车二中高考实现了历史最好成绩。第一次有1名学生考入清华大学,随后两年,又有5名学生考上清华、北大。作为浙江省援疆人才首批传帮带试点工作室——姚老师领衔的“镇中名师工作室”获得了阿克苏地区援疆人才传帮带“十佳名师工作室”的荣誉。

“没有学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这是姚仁汉的口头禅。

在库车二中,姚仁汉除了担任负责教学的副校长,还要管理高一二十多个班级。新疆的作息与宁波不同,早上9点40分上第一节课,晚上8点下班。姚老师总是早上8点不到就到校,晚上8点以后,有时甚至11点才离开,每天工作都在12个小时以上。很多时候,在学生就寝前,他常去学生宿舍串门,了解孩子们的生活与学习情况。他发现,学生几乎人手一部手机。晚上不睡觉,玩游戏,发短信,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有个孩子,夜里躲在被窝里跟人短信聊天,一个晚上能发两百多条。姚仁汉马上向学校建议:从抓习惯入手,抓好学风,首先要从学生手机管理开始。但大部分学生住校,要跟家人联系,姚仁汉堵疏结合,在校园里增加了120部固定电话,方便学生使用。库车二中的学风很快转变。

随后,姚仁汉有针对性地建立起导师制度、集体备课、分级管理、成立名师工作室、教师轮岗宿舍管理、师徒传帮带……把镇海中学的教学模式与库车二中的实际相结合,使得学校的教学水平迅速提升。其中的导师制就是让一名老师带两至三名该科目成绩差的学生,导师利用业余时间进行辅导,效果非常明显。

二中有许多维吾尔族学生,虽然他们普通话都不错,但家访时如能说维吾尔语,就能更好地和学生家长交流,姚仁汉决定学习这门语言。他和援友们一起,请来热孜万·艾莎担任他们的老师。要学习一门语言其实是很难的,大家学得很吃力,为了不让大家打退堂鼓,他建议热孜万老师寓教于乐,多教日常能用的,在每堂课间选择一个有趣的主题,比如饮食、节日、风俗、风景等富有当地文化和生活气息的内容,这样大家就有兴趣了。他的建议很好,没过多久,大家就能用维吾尔语进行简单交流。

每批次人才援疆的时间是一年半,2014年1月,援疆教师期满回浙。离别时,学生舍不得姚仁汉离开。师生相拥而泣。老师管学生,就像家长带孩子,是有感情的。姚仁汉来不及跟爱人赵英商量,也还没有征求组织的意见,就对依依不舍、眼里泪水闪烁的学生说:“老师会跟组织申请,再带你们一年半,把你们这一届带满,我要看着你们都考进大学。”

他先给宁波援疆指挥部谈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当然支持。然后给妻子打了电话。夫妻俩感情很深,每天晚上姚仁汉都会给妻子打电话。他还特地向年轻老师请教,学会了使用QQ视频聊天,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和妻子在网上见面。他开心地说:“没想到,年过半百了,还跟老婆浪漫了一回。”

赵英说,打电话,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本以为一年半后,丈夫可以回家,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没想到他自己却要求再延长一年半的援疆时间,他说:“这可是孩子们人生最关键的时期,为了孩子们的前途,我主动申请再延期一年半,给自己在库车的从教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

赵英当时心里有些难过,嘴上却说:“你自己定好了,我没有任何意见,家里你也不用担心,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就这样,在结束了一年半的援疆支教工作后,姚仁汉继续留疆。

一大早,当姚仁汉走到二中校门口,维吾尔族保安一见他熟悉的身影,欣喜地跑向他:“姚校长,您还没有走啊?”

“暂时不走了,要走得一年半以后了!”

“真的吗?”保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不下这些娃娃。才带了三个学期,还有三个学期呢,总觉得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保安一听,转头就对学校里的学生喊:“姚校长回来啦!”

已经有学生看到他的身影,向他跑来。他被学生们簇拥着,走进校园。

姚仁汉当年的徒弟、库车二中教研室主任张杰说:“从高一到高三,我们一起把那届学生送进大学。姚校长言传身教,把经验和见解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那三年,是我各方面成长较快的三年,学到了很多教育教学方面的经验。”

毕业于同济大学的黄奔回忆说:“姚老师在学习和品行上对学生如严父一般,在其他方面则如慈母。我对他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一个太阳即将落山的黄昏。当时我马上要参加高考了,吃完晚饭走向教室,姚老师刚从办公室出来,他身体看起来瘦弱,但脚步有力,行走带风,认出我是高三的学生,立刻笑着对我说:‘同学,加油!’正是他的微笑和那句鼓励,激励了我,此后一直影响着我。”

刘建珺同学的母亲因身体原因无法工作,家里生活拮据,为给家里省钱,她经常不吃晚饭,甚至不愿让老师到家里走访。姚仁汉看在眼里,资助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她不吃晚饭,就把饭打好,让同学给她端到寝室里。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终于让刘建珺放下戒备同意姚仁汉到她家去看看。姚仁汉对她讲,自己小时候家里也很困难,按他的高考分数,他可以报考更好的大学,之所以报宁波师范学院,是因为自己想当老师,其次是宁波离家近,家里不用出路费,那个时候读师范,每个月还有5块钱的补贴。命运要靠自己改变,而改变命运的途径就是好好学习。刘建珺深受触动,后来报考了一所师范学院,选择就读物理专业。她说,将来她要像姚老师那样,做一名受学生爱戴的物理老师。

2015年,金洪森代表镇海中学去库车看望姚仁汉,去之前问过他,说他会在学校。飞机到乌鲁木齐要转机去库车时,金洪森收到姚仁汉的短信,说他要去江西开会,非常抱歉。听他这样说,金洪森说,他到乌鲁木齐了。两人对了一下金洪森到库车的时间和姚仁汉从库车出发的时间,发现这是趟从乌鲁木齐到库车的往返航班,将金洪森这批乘客运到库车,然后再带着姚仁汉这批客人从库车飞回乌鲁木齐。两人便决定在库车机场见一面。在机场门口,金洪森把姚仁汉女儿带的小礼物交给了他,前后也就五六分钟时间。

三年援疆结束,姚仁汉从宁波带来的教学理念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着库车二中的师生。2015年的高考,库车二中有两名学生考入北大,一名考入清华,一名考入香港中文大学,达到一本分数线的学生有335人,实现了历史性突破。

2017年2月25日,姚仁汉因罹患肝癌猝然离世,生命永远定格在55岁。当时,他从新疆库车援疆回到宁波镇海才一年多。他去世的消息在微信朋友圈传开后,宁波、库车两地师生一开始都没人相信。在宁波,近千人自发聚集到姚仁汉的老家鄞州区瞻岐镇姚家村,送这位优秀的物理老师、“中国好人”最后一程。

姚家祠堂站满了人,仅是祠堂门口的花篮、花圈就摆出了十多米远。一直到仪式开始,还不断有花圈送来。

姚仁汉的耄耋老母泪流不止,特别伤心。老人就住在距离姚家祠堂几百米远的老房里,她一直看到有人往姚家祠堂送花篮、花圈。可是,她根本没想到,这竟然是送给儿子姚仁汉的。此前,家人为老人身体健康考虑,姚仁汉生病的消息一直瞒着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实在难以承受。赵英原来在企业上班,为了支持姚仁汉的工作,她1996年买断工龄,后来受聘到一家公司做财务,然后又到镇海中学蛟川书院打工。姚仁汉去世后,因为悲伤过度,她难以继续工作便病休了,直到多年以后,才又回到蛟川书院做财务工作。

宁波市第七、第八批援疆干部算是姚仁汉的“援友”,除了个别出差在外的,其余的都到了告别现场,部分援疆老师和援疆医生甚至驱车两个多小时从余姚、慈溪等地赶来。姚老师在援疆期间面对巨大压力,不但不退缩,反而坚持待了三年,把自己的师者风范留在了南疆。他平易近人,热爱教育,热爱学生,将宁波的先进教育理念带到了新疆。他们对姚仁汉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

姚老师早已桃李满天下。即便无法到现场送别,学生们也通过各种形式寄托哀思。通过网络,学生们以各种形式悼念姚仁汉,有学生还在微信公众号发了长篇推文。1986届初三(1)班全体同学在两个多月前刚举行了毕业30周年的同学会,他们特意邀请了姚老师到场。此次全体同学发了唁文,文末称“人生有幸,在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老师”。他的另一位学生写下这样一段话:“人生就像一场在无垠宇宙中的探险,姚老师就是一颗善良的星球。”

他曾经的一位同事得知他去世后,痛惜不已,写了一首《悼念姚仁汉副校长》的挽诗:

笑脸暖若春风,心房宽敞无邪。

生活朴实至简,工作严谨热血。

课堂妙趣横生,言语幽默诙谐。

作业布置极少,成绩总是前列。

镇中躬耕十轮,积极援疆三年。

处事先想他人,常把自己忽略。

挑战新岗猝逝,弟子战友心裂。

仁君一路走好,天堂好好安歇。

一个月后,《光明日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以一种精神继续存在》的通讯报道,来追忆这位普通的老师,表达哀思。

春天来了,姚仁汉却走了。

白的墙、暗红的地板与家具,家里几乎没有别的色彩。妻子赵英静静地坐着,电视柜旁姚仁汉曾经穿过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按照习俗这些东西是要烧给他的。”再也回不到这个家的,是一个温情的丈夫、一个慈爱的爸爸。

一个月前,宁波市鄞州区瞻岐镇姚家村姚家祠堂迎回了一位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宗亲。那一天,两百多平方米的姚家祠堂站满了人,祠堂外也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门口摆满花篮和花圈,铺了十几米远。菊花瓣托着水珠,恰似一千多名送行人的泪水。

从突感不适查出肝癌到2月25日舍世而去,姚仁汉只给亲友留下20天的相守。他的突然离去引起了浙江宁波、新疆库车两地教育界的震动——他是援疆教师、宁波镇海中学原副校长、镇海区委党校副校长姚仁汉。

……

当姚老师去世的噩耗传到远隔4500多公里的库车,各族师生、家长和众多“援友”难抑悲伤,为他洒泪送行。库车二中师生们第一时间发来了唁电。“谁能想到援疆结束的一声再见,竟成永别。姚老师对当地教师毫无保留地教授经验,默默资助贫困学生,大家心中的感谢都还没表达够呢!”库车二中的一名老师呜咽着说。为纪念姚仁汉,他去世一周那天,库车二中“姚仁汉名师工作室”挂牌;2022年,姚仁汉的事迹被排成话剧《天山的灯》,在浙江、新疆巡演。他的精神财富,留在了浙江,也留在了新疆大地。

携女援疆的黄期朋、陈柳莺

黄期朋和陈柳莺是带着孩子一起到拜城的,他们可能是中国第一对携子援疆的夫妻。

2011年7月,温州市委组织部联合市教育局、市人保局,决定增派第七批援疆教师11名,前往对口支援的新疆阿克苏地区拜城县支教。按计划,他们将到拜城县第四中学也就是温州大学拜城实验高中工作两年。温州把援疆名额分配到各县市,乐清市分到两个名额——政治老师、英语老师各一名。白象中学接到通知后,校长打电话给黄期朋,问他愿不愿意去。黄期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看了相关文件后,他发现援疆项目还需要英语老师,就跟校长开玩笑说,要不我和陈老师一起去?

黄期朋说的陈老师,就是他的妻子、白象中学英语老师陈柳莺。

黄期朋把玩笑话告诉妻子,陈柳莺竟然认真地说,她很想去援疆。

但他们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孩子才两岁,如果夫妻俩都去援疆,孩子怎么办?

双方的父母都在农村务农,孩子也从没离开过他们,又这么小,托付给谁都不合适。他们想,可不可以把孩子一起带过去?

他们抱着这个想法去找校长,校长一口否定了。一是孩子才两岁,太小,天远地远的,去了拜城,条件肯定艰苦,一切都不方便;二是学校也有难处,师资本来就很紧张,一下派出两名骨干教师,学校的教学安排肯定会受影响。

于是黄期朋就自己先报了名。但过了许久,英语老师这个名额一直空着。组织部和教育局只好同意黄期朋和陈柳莺一起去新疆。

跟他们谈话的领导问他俩有什么要求,他们说了家里的具体情况,有些忐忑地提出,能不能带小孩一起过去。

他们本以为,组织肯定会拒绝这个请求。

没想到,领导一听,就说,这很好!说明你们对新疆很放心,别人对新疆有误解,你们能一家人过去,就是对新疆安全和社会生活的高度认同。

黄期朋和陈柳莺到拜城后,因为都要上班,只能把孩子黄瑜宸送入幼儿园。黄瑜宸成了温州指挥部援建的新星幼儿园的第一批学生。按照规定,孩子要三周岁以上才能入园,黄瑜宸当时才两岁。而且,幼儿园的孩子年龄相对偏大,五周岁的居多。刚开始,老师们也觉得接收这么个小不点很麻烦,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黄瑜宸很快就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而且表现得非常好。

孩子在幼儿园正常上学,黄期朋和陈柳莺才能安心投入教学工作。说实在的,新星幼儿园的条件和温州还是没法比,硬件条件很好,但因是新建幼儿园,师资稀缺,老师里有一部分是干部家属,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幼儿师范教育。但这些老师对孩子们很好,能让孩子们感到有安全感,家长也都安心了。

幼儿园离黄期朋和陈柳莺任教的拜城四中有三公里路,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走路就能接送。冬天太冷,而且到处结冰,他们就得打车。按政策,援疆人员是不能自行开车的,只能坐指挥部的专车。黄期朋就给指挥部打报告,申请买一辆电动车接送孩子。电动车车速低,可作为短距离代步工具,于是被批准了。

黄期朋一家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温州大学拜城实验高中是温州大学与拜城县第四中学合作共建的学校,由温州选派骨干教师赴疆从事学校管理和主要学科的教学工作。除了四中,温州还援建了一中,但一中是一所少数民族语言学校。四中当时既有民语部,也有汉语部。黄期朋和陈柳莺到校的时候,学校主体刚刚建好,还没有大门,也没有围墙,学生和本地老师也都还没过来。教师宿舍只有11位援疆老师住着,刚开始没有网络,热水供应也不稳定。当地教育局本来安排他们先住酒店的,但老师们觉得住酒店费用太高,就主动要求住到宿舍。

对于生活在沿海地区的人来说,拜城的气候实在不友好。校园还没完全建成,绿化几乎没有,如果窗户开着,肯定会床上一层土、桌上一层灰,怎么抹、怎么扫都很难干净。一直到黄期朋援疆结束,学校的绿化才基本做完。学校给每位老师安排了一间宿舍,黄期朋和陈柳莺的两间是对门,一间用来放行李、杂物,备课,改作业;另一间作为卧室。

本地老师9月底才能进校,学生则到11月才能从拜城二中分过来。按照计划,从2011年秋季开始,高中部要全部迁到四中。

援疆老师8月17日到校,负责毕业班。这批老师和当地老师是完全融合在一起排课的,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在学生搬过来以前,老师们每天早上8点半从四中的新宿舍出发,赶到二中带学生早读,晚上11点半晚自习结束,再统一坐车回宿舍。因为时差原因,新疆早上8点半其实相当于内地的6点半,冬天的时候,天都还没亮。起初到新疆,老师们经常到凌晨2点才睡觉,起床却还是按温州的作息,6点多就醒了,睡眠严重不足。

而且,老师们吃饭只能在食堂,不能自己做饭。因为他们大多数不吃辣,而拜城本地人爱吃辣,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食堂的饭菜比较单调,每天都是土豆片、西红柿、鸡蛋、皮牙子(洋葱),后来才有了点儿青菜。

指挥部对黄期朋的孩子还是额外照顾的。因为孩子一点辣的都吃不了,黄期朋被允许买个电饭锅,可以煮点面条、煮个鸡蛋,偶尔还能炖个排骨。所以总体上来说,孩子还算适应。只是年龄太小,又因气候干燥,鼻子总爱出血。于是,他们动了把孩子送回老家的念头。当时他们已经进入正常教学,抽不出时间送孩子回家。幸好,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孩子慢慢适应了。除了有点水土不服,小朋友对新疆其他的一切都很喜欢,爱吃面,尤其爱吃羊肉。

在新疆县域经济中,拜城县整体经济实力还不错,但教师的流动率依然很大。尤其是新来的教师,他们是没有编制的,别的经济条件更好的地方招老师,他们可能这个学期的课都没教完就走了。所以,打造一支带不走的优秀教师队伍,无疑是教育援疆的重中之重。

黄期朋刚到温州大学拜城实验高中的时候,学校的师资流失和生源流失同样严重。当时,整个拜城县能够考上重点大学的只有二三十人,成绩较好的学生都去库车或阿克苏了,能力强的老师也去了那些地方。一旦有老师突然辞职,学校就会出现某个学科教师特别紧缺的情况,还在校的老师就得补上。黄期朋和陈柳莺在那里的两年,高一需要去高一,高二缺人就去高二,高三也带了一届,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援疆指挥部要求他们师带徒,每节课都必须是示范课,都安排了当地老师过来听课。黄期朋前后带了多名徒弟,个个都获得了县级和地区级教学荣誉,有一个考上了库尔勒的特岗,另外几个现在都是学校的教学骨干。

2013年,黄期朋和共同奋斗了两年的同事一起带队,护送学生到库车参加高考。几十辆大巴穿过戈壁的时候,很有出征的感觉,黄期朋的眼眶一下红了。令人欣慰的是,等他们第一批援疆老师回内地的时候,拜城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已经有六十多名,拜城也设了考点。

黄群超的柯坪湖羊梦

2013年8月,湖州市第八批对口支援新疆阿克苏地区柯坪县指挥部指挥长黄群超带领副指挥长金宁、徐建学以及11名援疆干部和13名教师、医生踏上了柯坪这块陌生的土地。

黄群超是德清县人,毕业于浙江林学院。援疆之前任湖州市林业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

黄群超和妻子是大学同班同学,一直感情笃深。到柯坪后,工作再忙、再累,每天都要在晚上10点跟妻子通一次电话。他手机设置了两个闹铃,一个是7点,那是他起床的时间,虽然因为时差原因,新疆上班时间是10点,但他还是习惯早起,洗漱、锻炼一小时,他的很多工作都需要在另外两个小时里做;还有一个闹铃的时间是晚上9点55分,这是提醒他,再过5分钟就该跟妻子通电话了。这也是他放松心情的时候,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互道晚安。妻子知道他平安,可以放心入睡;他知道妻子和家里的情况,也放下心来,继续加班。更重要的是,虽然相隔万里,但他们的心依然挨在一起。给妻子打电话,已成为他的习惯。有一次,他去阿克苏办事,时间太晚了,就留宿在省指挥部。晚上闹铃一响,他就要给妻子打电话。有援友开他玩笑说他是“妻管严”,他半开玩笑地说,“妻管严”好,少犯错误。接着又认真地说,看起来我们是一人来援疆,其实是全家在援疆。没有家人的支持,我在这里怎么能安心工作?不常与家人联系,家人是会牵挂的。

后来,在柯坪湖州援疆指挥部,一到晚上10点左右,所有湖州援友都会给家里打电话。

黄群超身高1.8米,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很细腻,业余时间喜欢写作。2014年《新疆日报》在中秋节那天,刊登了他的诗歌:

思念是无形的,

遥望空中的月亮,

才明白,思念是有形的,

她是圆圆的。

思念是无声的,

聆听白杨树叶的窃窃私语,

才明白,思念是有声的,

她是丝丝的。

思念是无味的,

当今天特别想尝一下久违的妈妈味道的时候,

才明白,思念是有味的,

她是苦苦的……

湖州首批援疆干部到达柯坪的第二天,便马不停蹄下基层调研。十天之后,一份集全体援疆成员心血的调查报告《柯坪经济社会现状及发展考略》摆在了援疆指挥部办公桌上。柯坪县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北边缘,阿克苏地区的最西端,地理位置偏远。到处是荒漠戈壁,气候干燥,极度缺水。全县发展空间极度狭窄,经济基础异常薄弱,财政自给率仅为1.7%,工业几乎为零,柯坪的人才引进缺硬件,人才培养缺资金,人才留住缺环境,人才使用缺平台……

对于湖州市援疆指挥部指挥长、党委书记黄群超来说,如何尽快改变当地老百姓贫穷的面貌,尽快让群众受益,成了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从哪里找到突破口?这是他入疆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以至于他常常失眠。有一天,他想到了湖羊,兴奋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

湖羊,其祖先原为放牧的蒙古羊,被迁移到江浙一带圈养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它是太湖平原重要的家畜之一,是世界著名的多胎绵羊品种,也是我国一级保护地方畜禽品种,具有早熟、四季发情、多胎多羔、泌乳性能好、生长发育快、改良后有理想产肉性能、耐高温高湿等优良性状。在2000年和2006年先后两次被列入国家畜禽遗传资源保护目录。而柯坪羊则是一年一胎,经济效益很差,当地人不愿意养,即使养了也只养三五只,主要供自家食用,没有什么收益。如果能把湖羊引进到这里……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马上去找时任浙江省援疆指挥部指挥长徐纪平。

作为第八批援疆干部,两人同日抵达阿克苏。徐纪平对黄群超一开始就印象深刻,这来自他的务实作风。

2013年,徐纪平刚到阿克苏,就主持召开省市指挥长联席会议,主要讨论2014年援疆项目。其中一个项目是黄群超提出的关于阿克苏至柯坪这段高速公路两旁种植行道树。美化阿克苏至柯坪公路沿线环境的同时,也给看起来很荒凉的柯坪县城建一条“迎宾路”。公路两旁植树、栽花、培育草坪,已成为现代公路的标配。柯坪境内荒漠、戈壁为多,满眼盐碱地,那条公路两侧一直没有绿化。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项目不错。

黄群超毕业于浙江林学院,长期在农林部门工作,还曾被选调到原国家林业部挂职,植树造林是他专业所长。会议当即同意立项,要求他回去做可行性方案,提交下一次省市指挥长联席会议审议。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再次开会时,黄群超没有提交方案,而是自己将其否决。理由是,他回去之后,经过调研论证,实地察看了公路沿线环境,咨询了水利部门、林业部门和当地村镇群众,权衡比较之后认为,柯坪极度缺水,在公路沿线植树、栽花、种草成本太高,栽种易,存活难,不建议立项,并检讨了自己之前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就贸然提出项目的做法。

如果不是一心为公、为民,如果没有坦荡的胸怀、务实的作风,要这样做是很难的。

黄群超接下来所提的,就是湖羊入疆的项目。

黄群超认为,湖羊多胎多羔,繁殖率比柯坪当地的羊高出两三倍,是一个精准扶贫的民生项目,能快速帮助农牧民增加收入。

徐纪平听后,觉得黄群超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说:“群超同志,湖羊援疆已有先例,并非你第一个想到。湖羊到新疆后,病的病、死的死,教训在先,我劝你别做这个文章。”

黄群超说:“那个先例我知道,我也做过调查,失败的原因是饲养方式不当。我之所以想推动这个项目,是因为湖羊援疆,当年投入当年即可见效,而且投入产出比喜人,1只羊可以抵1亩棉花收益,1个成年劳动力至少可以管50只羊,而1只湖羊占棚面积平均只需1平方米……”

徐纪平打断了他的话:“按你这么算,1亩地至少可以养500只羊,10亩地就能养5000只,100亩地能养50000只。1只湖羊能抵1亩棉花收入,也就算300元。换言之,1亩湖羊能产出15万元,10亩湖羊就是150万元,100亩湖羊就是1500万元。柯坪有的是荒漠戈壁,放开养就是了。”

“那是你的累进计算法,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的算法理论上也是成立的。”黄群超继续说,“在柯坪,政府也在鼓励养羊,到处刷着标语,说人均10只羊可以脱贫,20只羊可以致富,30只羊可以奔小康。我觉得20只羊脱贫,40只羊致富,60只羊奔小康更现实。这样,人的积极性和财富欲望才能被激发出来……但是柯坪当地羊不行,生育繁殖能力太弱。饲养方式也不行,单家独户散养,形不成规模效益。如果湖羊能在柯坪繁育成功,那么接下来还可以在阿克苏地区、甚至全疆进行推广,继而形成全疆域产业链,效益肯定可观,农牧民肯定欢迎,肯定能发‘羊财’!”

徐纪平见他满腔热情,不想再泼冷水,说:“我需要的是可行性报告,你得拿出来给我看。”

黄群超很快就将有关湖羊援疆可行性的报告连同具体方案交到了徐纪平手里。但徐纪平不得不告诉他:“那天你说了湖羊援疆的事后,我这些天也在论证其可行性。我咨询了养羊专家,拜访了养羊大户,也征求过各地援疆指挥长的意见,结果没有一个人认为可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牛羊家畜也一样,那是自然规律。况且湖羊引种早有教训在先……再说,柯坪羊就是好品种,在新疆是出了名的。你把引进项目往人家当地优势品种上撞,吃力不讨好。”

黄群超依然坚持,说:“湖羊本就来自蒙古高原。引进湖羊不是撞车,而是把它引进到价值洼地。柯坪羊肉质鲜美,没有膻味,但这并不代表它在品种上有优势。柯坪羊与湖羊的投入产出比完全不一样。在我们湖州的养羊场,湖羊有一个被公认的盈利公式:一只母羊平均两年三胎,每胎平均2.5只,每只羔羊平均可卖1000元,每只母羊每年饲养成本约1000元,扣除羔羊成本,平均每年一只母羊和羔羊的利润约1500元。羔羊生长发育快,三月龄断奶,公羔羊体重25公斤以上,母羔羊22公斤以上。成年公羊体重65公斤以上,母羊40公斤以上。屠宰后净肉率38%左右。在正常饲养条件下,日产羊奶1公斤以上。另外,小湖羊皮被誉为‘软宝石’,驰名中外。而柯坪本地羊一年一胎,你清楚,这连自己吃都不够,怎么能挣上钱?”

“新疆不是江南,柯坪不是湖州,盈利公式不等于盈利结果。主要是,湖羊援疆没有成功案例可循。”徐纪平加重了语气,“我们援疆做的是具体工作,不是风险投资。”

黄群超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坚持:“上一次引进湖羊是失败了,但如果失败了一次,就认为永远不可能成功,我是不认可的。为了这份可行性报告,我查阅了之前湖羊进疆的资料,以及湖羊在柯坪的生存状况,发现问题不是出在湖羊本身,而是出在饲养环节。我为此咨询了湖州本地的兽医专家,又咨询了浙江大学、浙江农林大学的专家。他们分析后认为,那批湖羊感染的是非传染性肺部感染炎症,可能是由当地外部小环境因素造成的。”

徐纪平没想到黄群超会如此固执,问道:“你能找到湖羊可以度过新疆冬天的活口佐证吗?”

黄群超认真地说:“确实有湖羊存活了下来。”

徐纪平很惊讶:“我都打听了,整个阿克苏地区现在没有一只湖羊!”

“指挥长,真有活口。上次引进的湖羊大部分病死了,剩下的送给了贫困户,大多被宰杀吃了,但也有还活着的,不但活着,还生了小羊。”

“真的啊?”

黄群超站起来,说:“我亲眼所见,这一案例写在了给你的报告里,地址里村落、门牌号都有,你可以亲自去看。”

“那好,这份报告我就先收下。”

徐纪平看了黄群超的报告,报告对在柯坪投资建设湖羊养殖场的市场前景、经济效益、资金来源、技术方案进行了详细分析论证。他明白黄群超为何如此用心,也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坚持了。如果能够成功,这的确是一个好项目。

没有通知黄群超,徐纪平按照报告中的地址亲自去了那户有湖羊存活的人家。湖羊长得挺好,但他觉得那户人家是将湖羊当作宠物在养。他拨通了黄群超的电话:“湖羊我看到了,的确长得不错,活得很好。”

“指挥长,你看,只要好好养,是没问题的。”

“但那不是养羊,是在养宠物。”

“但这至少可以证明,在柯坪养湖羊是可行的。”

“你给我的可行性报告我看了。报告很好,但可行性我心里还是没底。如果我仍认为在柯坪大规模养殖湖羊的风险不可控,你会怎么样?”

“那我就走另一条路试试。”

“走另一条路?”

“我回湖州化缘去,我要告诉他们,柯坪很苦,这里还有孩子一年吃不上几回羊肉。”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湖羊援疆?”

黄群超叹了一口气:“指挥长,我就跟你实话实说,我在柯坪领养了一个孤儿,孩子叫艾尼卡尔。我还结对了四户困难家庭,承担孩子的学费。艾尼卡尔这孩子挺懂事。有一天他对我说,阿塔,我有羊肉票了,我要请你吃羊肉抓饭,想请你上我家一起过古尔邦节,我亲自给你做。我答应了,问他羊肉票是哪来的。他说是政府免费发给贫困户的,每年古尔邦节都会发。我回头问县里民政局的同志,贫困户一年能得到几回羊肉票,他们说除了几个年节外,平时都没有。”

徐纪平说:“所以你要养羊?”

“我认为,养湖羊是个能尽快脱贫致富的门路。柯坪有羊肉,但比较贵。因为柯坪羊肉质好,外地经销公司长年驻本地扫货,抬高了价钱;柯坪农牧民又比较穷,收入来源都寄托在羊身上,每家每户养得不多,自己也舍不得吃。如不是政府给贫困家庭发羊肉票,许多家庭恐怕一年也吃不上一顿羊肉。不仅柯坪缺羊,整个阿克苏地区每年缺羊将近150万只。改良当地土羊已经被提上阿克苏地委的议事日程。”

“你的这个判断没错,养羊业在柯坪确实是一块价值洼地,市场潜力巨大。”

黄群超欣喜若狂:“这么说,指挥长,你松口了?”

徐纪平说:“明天我去柯坪,听听柯坪县委、县政府领导的意见。不用你陪,让人家不好说话。”

黄群超说:“欢迎你来柯坪!”

徐纪平到柯坪后得知,县委、县政府的意见是,如果这个项目能得到浙江援疆指挥部的支持,他们会将湖羊进柯坪列为柯坪2014年一号工程。

“列为一号工程,这是你提的要求?”徐纪平问。

“不,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承诺。”

“他们?他们具体指谁?”

“县委书记、县长等全体县委常委。他们表示,只要该项目得到批准,就将其列为柯坪2024年一号工程。”

第二天,在由徐纪平主持的有关湖羊援疆的专题论证会上,黄群超所做的报告及可行性方案得到了与会省市指挥长的一致通过。

真要实施,黄群超则变得十分谨慎。他给湖州市畜牧兽医局局长朱建友打电话,跟他讲了湖羊援疆这个项目,请他派两位专家来柯坪实地调研并提供建议。

于是,吴阿团和费明锋很快来到了柯坪。前者是浙江省“银龄行动”援疆团的畜牧专家,后者是湖羊生态养殖场的经理。

两人调查后的结论是,在柯坪养湖羊是可行的。他们就湖羊进疆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概括起来就是:一要在引种上下功夫。引种时间在4月中旬至6月上旬和9月下旬至10月上旬,要挑选优秀种羊。运输途中,要备好草料、精料、饮用水、兽药、器械。二要在饲养上下功夫。引种后,要加强饲养管理,制定饲养标准。要以青粗饲料为主,适当添加精饲料。对怀孕母羊、羔羊要精心饲养,不能按当地品种羊饲养模式养殖。羊群要分群饲养,怀孕母羊单独饲养,以圈养为主,可适当放牧运动。三要按照免疫工作要求,在种羊引进七天左右,对免疫抗体不合格的羊加强免疫一次,加强免疫、抗体监测和隔离工作。

援疆指挥部与柯坪县政府经共同论证,优中选优,决定选择湖州怡辉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湖州吴兴明锋湖羊养殖场、湖州雅克家庭农场作为湖羊引繁育种基地。同时,要求这三家公司不但要提供种羊援疆,还要提供包教、包会的服务,服务期为三年。决定第一批羊于4月初入疆。

黄群超说:“这批湖羊将改变新疆依靠放牧养羊的传统习惯。不仅是新疆,中国所有的传统放牧区,都会关注这批湖羊。它们到新疆,就像当年蒙古羊落户湖州,改放牧为圈养一样,意义重大。”

按计划书要求,柯坪县当地为迎接湖羊进疆也做好了充分准备。他们为湖羊建造了与湖州种羊场一样规模的羊舍,配备了管理工人。羊舍建造所用的高棚、竹垫也是直接从湖州采购运到柯坪的。

就在这当口,却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库车县哈尼喀塔木乡托依堡勒迪村、柯坪县玉尔其乡玉拉拉村和上库木力村部分养殖户饲养的羊出现了疑似小反刍兽疫症状,很快被确诊。疫情快速传播,截至2014年3月25日,农业部(现农业农村部)发布的疫情数据显示,新疆、甘肃、内蒙古等多个省、自治区多地连续发生了小反刍兽疫疫情。4月1日,农业部(现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发出紧急通知,在全国羊小反刍兽疫暴发期间,严格限制动物移动、活羊交易和调运,迅速关闭所有活羊交易市场。

虽然湖羊进疆时间被迫推迟,但对新疆技术人员的湖羊选种选配、饲养管理、羊病防治等方面的培训工作依然在进行中。在此期间,柯坪先后派出四百余人次前往湖州观摩学习,其中两百余人次分批驻地实习。

疫情缓解已是半年之后,准备4月入疆的种羊已经长大,不再符合要求,只能重新挑选。

2014年9月22日和10月2日,1600只湖羊种羊分两批,穿越多个省、自治区,行程万里来到柯坪,三天四夜,路上实现零死亡。

从湖羊上路那一刻起,黄群超就一直牵挂湖羊的运输安全,每隔4个小时就要和运输人员联系一次,24小时关注沿途气象情况。湖羊被安全运抵柯坪后,又经过了15天的隔离观察,度过了应激反应期。确保每一只羊都是健康的后,便将其转交给专业养殖场饲养。

黄群超喜极而泣,彻夜难眠,一气呵成,写了一首长诗《湖羊援疆记》:

胡羊胡羊,源自漠北。蒙古高原,是我家乡。

水草丰美,琴声悠扬。天高地广,任我徜徉。

宋室南迁,蒙骑长袭。胡羊随行,背井离乡。

战火蔓延,迢迢流浪。止步菰城,始称湖羊。

……

为尽早让湖羊惠及民生,援疆指挥部大胆创新,采取有偿租赁的方式,将种羊提供给设施完善的民营企业饲养。等湖羊育肥后再发给贫困户,由此形成了“公司+基地+农户”的湖羊产业化推广模式。具体操作是,企业将种羊繁育两年后,按照1:1.2的比例归还柯坪县。

在黄群超主持下,湖州市援疆指挥部投资770万元,建起了1250平方米的柯坪县湖羊产业化推广中心。推广中心内有兽医实验室、杂交改良实验室、产业推广中心、疾病防控中心、畜产品检测室、饲草料含量检测室、临床实训室、数十座设施齐全的工厂化羊舍及完善的养殖活动场地,吸引当地农牧民积极参与到合作社中来。

2015年初春,大量“疆二代”湖羊宝宝出生。为增加湖羊的耐粗饲性,湖州市援疆指挥部从澳大利亚引进了包括杜泊羊在内的几十只公羊。经过杂交后,湖羊所生的下一代小羊不仅耐粗饲性增强,而且生长速度更快了。一个半月体重就达到了19公斤,两个月断奶,两个半月到三个月可达到30公斤,不到半年就可以进入市场销售。这个取名为“杜湖羊”的新品种抗病力强、耐粗饲,适合农牧民粗放养殖,而且产肉量大,羊肉品质高,养殖时间和成本少,经济效益突出,在柯坪很受欢迎。养湖羊能够致富,这个观念很快就被柯坪农牧民接受了。

黄群超自从来到柯坪,可谓争分夺秒、马不停蹄。2015年8月,他到柯坪已满两年。两年时间里,柯坪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很多维吾尔族老乡的家里都留下他的身影,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个子高高的“黄书记”。两年时间里,除了湖羊成功入疆和湖羊产业化推广中心启用,还有37个项目遍布柯坪县所有乡镇,其中老年活动中心投入使用,玉尔其乡玉拉拉村的文化礼堂成了全县的示范点,被中央电视台报道。一千余名青年学得一技之长,在企业上班,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援疆医生的“南太湖杏林工作室”建成。援疆教师的“红沙子工作室”把课堂延伸到了最偏远的乡村小学……

8月11日那天,跟黄群超度过的每个紧张的日子一样,他还是7点起床,洗漱15分钟,锻炼半个小时,早饭10分钟,然后就到了办公室。上午,他与建设组的几个同志到项目建设工地跑了一圈,了解项目进度。吃过午饭,他休息了一会儿,便与两个副指挥长和项目负责人商量湖羊产业化推广中心与浙江农林大学合作的事宜。

到柯坪后,黄群超吃饭的速度也快了。他先吃完晚饭后,对副指挥长金宁说:“等会儿你到办公室来,我们再商量一下人才轮换的事情。我先到办公室去等你们。”

金宁几口吃完剩下的饭,到了黄群超的办公室。没说几句话,黄群超说他不舒服,然后就倒下了。金宁马上叫了指挥部的车,把他送到柯坪医院抢救。当晚,因突发心梗抢救无效,黄群超离世。

黄群超出生于1968年8月12日,第二天是他47岁生日。

他去世后,骨灰一半留在湖州,一半留在了柯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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