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美学视域下贾湖陶艺的东方美学意义探究

摘要：河南是中华民族与中华文明的主要发祥地之一，位于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的贾湖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第一个具有确定时期记载的文化遗存，被称为“人类从愚昧迈向文明的第一道门槛”。其出土的大量生活生产加工装饰用品，无不表达了贾湖先民的原始生活气息。文章以贾湖陶艺为着眼点，发掘贾湖历史文化底蕴，研究贾湖文化在当下的现实生活美学意义，并以中国古典美学的综合审美理想为渊源、以现代生活为审美客体，发掘其在提高人民群众生活审美情趣之中所蕴含的东方美学意义和审美情感。

关键词：生活美学；贾湖陶艺；美学意义；文化研究

一、贾湖陶艺与生活美学关联溯源

西方的美学研究具有悠久的历史，其早期的美学思想是柏拉图式的传统美学和艺术哲学，是排斥世俗的精英文化，但从根本上来说，美学艺术是人与环境、自然交互作用中产生的欣赏结果。把美学仅仅作为一种空中楼阁和纯理论性研究，不可避免地会造成艺术美学和生活美学的冲突，而以人和人的体验为中心的生活美学之根本便是解决这个冲突。因此，21世纪以来随着社会各个领域的进步和繁荣，同时由于当代艺术凸显出新形态的发展特征，以及西方美学家和伦理学家对艺术哲学研究范围过于狭隘的不满，从而以人类自身的生命活动为基础，取社会环境和现实生活为养分，引导人文关怀，提高审美情趣，激发积极追求美好生活的当代生活美学应运而生，同时符合现实社会的发展需求。其思想内涵和理论溯源，则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古典哲学、近现代西方哲学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生活美学以生活为审美对象，来源于现实生活，通过观察和欣赏来发现生活中的美，并对生活经验进行总结，从而将美感内化于心，又创造出美好生活，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循环往复、实践发展。其最终目的是愉悦身心，满足精神需求，治愈压力情绪，美化生活环境，提升生活品质。

贾湖文化遗址中发掘出的大量陶器（见图），印刻着数千年前贾湖先民生活文化的记忆，主要分布于舞阳县沙河沿岸的北舞渡贾湖等村寨，从古至今便享有美誉，有着“三皇御窑、五帝贡品”之称。通过八次文物发掘，共发掘出贾湖陶窑穴370个、贾湖陶窑13座、陶器2000多件，距今9000年的文化生活风貌依旧可见一斑。贾湖遗址出土了大量以红陶为代表的陶器，这些陶器工艺成熟、器型丰富，在同一时期文化遗存出土的陶器中处于领先水平。陶器是先民在土与火结合的基础上实现的技术创新，具有划时代意义。贾湖先民以业陶为生，耕作农业、冶炼陶器、吹响骨笛，创造出灿烂的精神和物质文明，因而被称为“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第一个具有确定时期记载的文化遗迹”，是“人类从愚昧迈向文明的第一道门槛”。贾湖陶艺使用质朴的沙颍河沉积土，借由简约的结构、淡雅的配色诉说着对生活美学的追求，展现出先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随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贾湖陶艺的美学内涵代代相传，贾湖土陶已逐渐演变为今天的贾湖陶瓷。

当代生活美学基本特征可以归类为：对现实世界的消费性、归于生活的日常化、包含生活和美学的对话性，以及生活和审美的相互辩证性。贾湖陶艺的文化内涵和艺术感染力，无一不与当代生活美学特征完美契合，具有源远流长的底蕴以及在当代社会重现活力的生机。

二、贾湖陶艺文化与现代东方生活美学

（一）寻中华意境之美

在西学东渐的美学理论流传和当代生活美学的视角下，东方古典美学宛如一块流传数千年的璞玉，获得了全新的注释。从古至今的美学相关理论思想得以重新审视，将其自身所包裹的美学思想映照出来，在新时代焕发着优雅迷人的光芒。中华民族具有深远的生活审美传承，以儒家和道家美学为底蕴，落实在人世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从未中断。《庄子·外篇·知北游》提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美存在于天地之间，需要人们去寻求发现。自先秦始，到魏晋明清时期的发展传承，直至今日。追溯中式生活美学，可以总结为“据于儒、依于道、逃于禅”。

1.“孔颜乐处”为“儒行之美”。儒家哲学本身就是生活哲学，其观点要求“知行合一”“讷于言而敏于行”。孔子追求的是生活中可以感觉、体验和实践的真理，“鱼乐之辩”为“道化之美”。

2.道家可谓是自然和谐的“生活美学”，在中国人心中照亮着生活之路。梁漱溟曾在《思索领悟辑录》中提出：“道家以自然为宗，其自然即指生命之自然，其所云生命又涵括宇宙万有为一大生命也。”道家提倡以审美化的目光去欣赏万物之“美”“情”和“悦”，从而获得“物我同心”和“万物齐一”的美感及境界。

3.“日用禅悦”为“禅悟之美”。印度禅宗在中国本土化之后，就演变成了“生活禅宗美学”，同时滋养了中国人对于感情、人际和生命的思索。生活禅宗美学使得人们的思考变得哲学而富有深度，也变得超脱而淡然。同时日本也接受禅宗思想，但是其在茶道上获得了更高的发展造诣，提出“禅茶一味”的思想。

王国维、朱光潜和宗白华等学者为中国美学赋予了古典美学意蕴，形成了具有别样意境的美学理论，饱含东方人文情怀。他们也多次提及美与生活密不可分，二者交相辉映。王国维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说：“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2]，揭示了他所提倡的审美类型为“物”和“我”、“情”和“景”、“意”与“境”的完美结合。自我的意念和审美情趣，与客体的物品和情景应该浑然一体、不分主次。朱光潜的美学理论贯穿着“生活艺术化”思想，他在《谈美》中提倡艺术与人生融为一体，不断提升作为人本身的价值和审美，从而获得意趣人生，生活与艺术不可割裂。宗白华在《艺术与中国社会》中说：“中国人的个人人格、社会组织以及日用器皿，都希望能在美的形式中。”[3]这直接抵达了中华文化的精神内核，描述了美的本质与境界，讲求美学与人生的诗意交融，让美不仅是一种高不可攀的研究概念，更是变成了深入每个中国人日常生活中对于生命的感知和体验。

在现代生活美学思潮中，陶东风提议关注“日常生活审美化”，他揭示了在消费文化影响下当今社会中“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整体发展趋势。刘悦笛主张从传统文化中滋养当代生活美学，认可“日常生活审美化”，但意在研究和探讨日常生活的本质和内涵，试图尝试从哲学层面进行分析，以探究深层审美内涵。

在对富有东方风韵的生活美学的理论探索中，儒道禅三家的“生活美学思想”高度融合和内化。近现代学者的美学理论探索共同形成光风霁月、清新明净的中华意境生活之美，讲求精神和气韵，认为真正的艺术都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和谐状态，这从中式园林所推崇的“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造园思想中便可见一斑。中式生活美学来自民众生活，提倡美学向生活回归，内容丰富而宽广，具有深厚而坚定的根基，最终推动整个社会的和谐有序发展。

贾湖遗址中出土的陶制品有罐、鼎、甑、釜、碗、盆、钵、杯、盆等，制品类型多样，种类上有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时期的红陶、彩陶、陶轮等器物，制作工艺成熟。多样化的手工陶制品是上古人民对多用途、多场景的感性体验过程，这种审美意识是在对大自然的土地和火种的敬畏之中产生的，既反映出物质文化层面的多样和丰富，同时也是对自然、艺术、休闲娱乐、祭祀等日常和非日常的仪式感，是精神文化丰富的表现，体现了贾湖先民对生活的热爱之情以及生活美的渴望，是生活美学中具体到日常生活中的审美现象。生活美学是扎根于生活实践并反作用于生活文化实践中的理论学科，丰富的物质社会和精神世界是生活美学产生的必要条件，同时生活美学更加印证了前者的存在。因此，贾湖陶艺文化的多样，体现了传统艺术和日常生活的美的具象表达形式，以及中国独特而深厚的生活审美传统。

贾湖陶艺在悠久的历史演变中薪火相传，主要靠家族传承、师徒传承等方式延续。贾湖人民在对生活的热爱和艺术的不断探索中，于明清时期形成了贾湖陶艺独有的艺术风格，代表工匠有王长春、王存兴等；民国时期又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之上，吸收了周边地区汝瓷和钧瓷的制陶技法，使得贾湖陶艺的呈现方式更加多样化。在1915年后，又融合了石雕、砖雕、彩绘风格，花鸟、山水、人物等传统国画场景以及镂空、雕花等装饰工艺，自成一派，匠师代表有王延壁、王梅强、王亚东等。文化是一代又一代的积累，贾湖陶艺的传承与发扬，体现在具体的器物上渗透着人类对文明、对永恒的追求和探索，也是对历史的总结和对美好生活的描摹。如今的贾湖陶艺承载着悠久的文化，饱含着中国情、中国味，从生活中来，却不沾染一丝匠气和浮华，形成一种自然悦心的意境，满载着中华民族的蔚然风骨和纯洁朴实，传承吸收着人民群众自发形成的美学理念，兼收并蓄中充实和完善着中华生活美学。

（二）探日式侘寂之形

侘寂一词为日语复合词，日式生活美学以侘寂概念为重要组成部分，直接释义为外表粗糙质朴而内在完美精致，旨在从朴素又安静的事物中追求闲寂、幽雅和自然，是别具一格的自由生活美学理论。一说侘寂美学前身是由中国传入，受中国禅宗和老庄哲学影响，但结合了日本独特的地理因素和文化特征，与中国人追求意境深远悠长且海纳百川的包容圆满不同，向往一种残缺、忧伤、孤寂、枯淡的美感。

侘寂美学是一种非理性、未完成、动态的概念，尤其是在深受其影响的茶道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日式传统手工陶器制品中，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茶具中往往保留陶土原有色泽和天然纹路，以尽可能地展示出未被加工过的质朴美感和枯淡深沉的美，主张越是外表斑驳的器物越是让人回味。日本陶艺家安腾雅信提出：“只有手工制作的东西，才能长时间为人所喜爱。”他认为过多繁杂的装饰和彩绘会掩盖掉器物本身的美感，限制观者的想象，简单朴素的外形足以去传递美感和思想。这种用自然材料呈现出的生活审美观念，也是当代日本生活美学和陶器美学的体现。

在功能上，已被发掘的贾湖陶器在功能性上坚持以实用性为第一原则，基本每件器物都有其具体的使用功能和场景。而对于地理面积狭小、人口密度大，同时物质资源相对匮乏，对自然满怀敬畏之心的日本同样如此，器具的实用性和平民化被放在首要位置，同时也是其典型的生活文化特征。在外形上，贾湖陶艺并不是仅仅满足先民们的基本使用需求，而是在其基础之上实现了物质和精神审美的统一。同样的功能，造型上可能有多种样态与之匹配，贾湖陶器整体外形对称均衡，在视觉外观上体现了形式美法则。侘寂美学中提倡的造型随意而亲切，对于器具外形具有很高的包容性，希望传达出一种人与物的亲密关系，追求自然随意，甚至允许外形上存在一定的残缺破损，同时在器型上追求厚重古朴、大气随意，不提倡工艺精湛过于精巧。贾湖陶器与侘寂美学所提倡的简约归真、摒弃华贵艳丽的思想不谋而合，纯手工拉坯的器型保留着原始的手工艺温度，岁月的痕迹又给予了触感和心灵的双重慰藉。在材料上，贾湖发掘出的陶器基本以红陶土为原材料，整体质感古朴、色彩浑厚。因推崇圆满完美平和，因此后续的陶瓷审美发展偏向为光洁透亮、细腻光滑的瓷器，喜爱类玉或类冰的清丽优雅质感。而日本深受“轻圆融、喜残缺”的“物哀”理念影响，仍旧偏好选用朴拙自然的陶土，并推崇保留陶土本身沉稳而端庄的质感，提倡质朴无为，认为其更能符合禅茶的精神追求。

贾湖陶艺文化历经千年，在当今日本以侘寂为主的生活美学审美目光审视下仍不落窠臼、恬淡素雅，甚至与其精神内涵高度重合，可以说贾湖先民的陶艺审美已经达到大道至简、大美至朴的美学高度。以后世侘寂美学来观贾湖陶艺或许有些本末倒置，或许贾湖陶艺中所蕴含的中式美学代代流传，后被日本拜学求教、潜心钻研、深入拓展，自成一派学说也未尝可知。

在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升的当今时代，人们面对繁复鲜艳过于精美的工业商品有着不同的态度。而随着对于内心精神世界的重视，“侘寂”思想又为人所瞩目，其低调深沉的内涵可以引起精神世界的共鸣。侘寂美学提倡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寄托于“物”，匠人不干扰器物和材料本身所携带的自然属性，而是去维护器物与人之间的对话延续，保持事物本身原有的样态，推崇质朴和稚拙的工艺，使得观赏者进入心无杂念的自然之境，可以带给人空灵、自然、返璞归真和自我和解的舒适体验。

蕴藏着中式美学之意和日式侘寂美学之形的贾湖陶艺，作为独具东方传统特色的重要文化内容，在长久以来与民众发生着联系，值得被传承且发扬，在现今社会仍然熠熠生辉，有其独特的自然生活审美意义。

参考文献：

[1]都晓晓，吴聪.现代美学视域下的生活美学思想浅析[J].美育学刊，2019，10（06）：87-91.

[2]姜荣刚.王国维“意境”新义源出西学“格义”考[J].学术月刊，2011，43（07）：107-115.

[3]张凌云.失落与重建：陶瓷器皿新发展观[J].文艺争鸣，2010（22）：94-95.

作者简介：

刘依然（1992—），女，汉族，河南漯河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艺术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