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丝绸之路作为各民族进行文化交流的途径,对于东西方政治、文化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而粟特人在其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近年来,随着大量粟特人墓葬的发现,我们对粟特人的认知也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粟特人墓葬中发现了大量的石质葬具,其图像内容丰富多彩。文章从其石质葬具入手,从中选择宴饮图像进行分析,进而将宴饮图像与社会风尚联系起来,讨论入华粟特人对北朝世风的影响。
关键词:粟特人;石质葬具;宴饮图;社会风俗
一、 考古材料所见入华粟特人的石质葬具
在已发现的入华粟特人墓葬中,只有少部分使用石质葬具。本文选取康业、安伽、史君、安备、虞弘等几位身份可靠的墓主人进行分析。
葬具指的是包裹死者尸体的殓具,材质可分为木质、金银质、布料等,石质葬具便是用石材做成的装殓墓主尸体的器具。在经历了魏晋时期推崇使用薄葬礼仪之后,北朝时期墓葬中便开始出现仿造日常建筑形制的石质葬具。[1]据笔者统计,考古文博资料目前所见北朝时期石质葬具共计11具,其形制主要包括石椁和石棺床两类。
(一)石椁
石椁为仿木建筑结构,其类型可依据房顶的样式种类来进行划分。目前发现的入华粟特人使用石椁葬具的有西安北周史君墓,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的北朝石椁墓和太原虞弘墓。
1.史君墓石椁。史君墓[2]位于西安市未央区井上村东,距汉长安城6.6 Km、距安伽墓2.5 Km。史君墓石椁在墓室中部偏北的位置被发现,整体造型可看成歇山顶式房形(见图)。石堂四壁由12块方形石板构成,四壁分别雕刻与狩猎、宴饮、守护神等题材有关的图像。
2.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北朝石椁。2012年堀内纪良先生捐赠的北朝石椁现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为北朝时期入华粟特人修建的,用于埋葬粟特裔贵族首领。[3]西安史君墓出土石刻汉文题记称此类殿宇式石葬具为“石堂”,亦即粟特文所言的“石头做的坟墓(众神的屋子)”[4]。
3.虞弘墓石椁。1999年7月9日,虞弘墓在修整道路时被发现,其位于山西省太原市晋源区王郭村[5]。墓室平面呈弧边方形,地面无铺地砖,仅在四周墓壁下用砖平铺一层。葬具仅存一件汉白玉石椁,随葬品除石椁和汉白玉石柱外,还出土了虞弘及夫人墓志、人物俑等随葬品。
(二)石棺床
石棺床也叫石榻,目前发现的数量较多,通常可分为围屏石棺床和无屏石棺床。如今发现的入华粟特人石棺床,大致可分为带托泥箱座式和腿足直落式两类。
1.安阳北齐双阙石棺床,现分藏在世界各地。围屏石榻整体由四部分构成,分别是三面连接的石屏风、两个石质门阙、两块檐板和底板。[6]其造型为箱座式双阙石棺床,石棺床南部的子母阙与石棺床可视为一体。
2.Miho石棺床。其南部也为子母阙结构,屏风由11块长方形石板块组成,这件石棺床和安阳北齐双阙石棺床同为箱座式双阙石棺床。[7]屏风内容以墓主夫妇为中心,同时伴有郊外宴饮、郊游踏春的画面。
3.北周康业墓石棺床。康业墓[8]位于西安市北郊未央路与北二环交汇处,南距北周安伽墓150 m、东距北周史君墓2000 m。康业墓的形制为斜坡墓道穹窿顶土洞墓,由墓道、甬道和墓室组成,墓室紧靠北壁有围屏石榻一具。
4.北周安伽墓石棺床。安伽墓所在地区为汉代至西晋时期长期居住在都城长安城的居民的主要墓葬区之一。安伽墓设置有石棺床,石棺床放置在墓室内中部偏北的地方。[9]安伽墓发现的石棺床,由七条腿足、三幅围屏和一个完整床面组成。安伽墓坐北朝南,出土遗物围屏石榻,整个石榻共绘制56幅图案。
5.北周翟曹明墓石棺床。1993年,北周翟曹明墓葬在陕西省陈家壕出土,出土物包括残缺墓志、石椁。据墓志记载,翟曹明在大周大成元年(579)三月下葬,可惜围屏浮雕石棺床在发现时已被盗,无法观察到实物。而根据荣新江、罗丰在《北周西国胡人翟曹明墓志及墓葬遗物》[10]中的介绍,被盗掘的石棺床整体形制可能也为彩绘贴金装饰,推测翟曹明的葬具应该也是围屏石棺床,并且绘制了复原图,与康业墓形制相似。
6.隋代安备墓石棺床。安备墓石棺床是在私人修建房屋时发现的,墓内所藏文物现已流失。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藏有石棺床的围屏石榻正面部分和底座,以及放置在石棺床两旁的石质人俑一对,还有安备墓志。[11]
7.甘肃天水石马坪石棺床。天水石马坪隋石棺床墓的形制为单室砖墓[12],石棺床位于墓室南部正中,包括围屏、榻板、榻座三部分,整体由17块画像石和9块无刻划痕迹的石条组成。
8.唐代史诃耽墓石棺床。史诃耽夫妇墓形制为长斜坡墓道砖室墓,棺床西侧还发现东罗马金币仿制品。[13]其石棺床位于墓室的北壁,由4块石板组成石棺床的床面,形制为箱座式石棺床。
二、石质葬具中所见宴饮图
1.北周康业墓石围屏宴饮图。宴饮图位于围屏石榻正面自左向右第5幅,壁画的背景为枝繁叶茂的柳树,只露出了树冠部分。中部是一幢歇山顶屋,修筑在高台之上,高台四周设有围栏,屋顶上为线刻板瓦和筒瓦。主人坐于矮榻之上,身后有四幅山水壁画,门两侧站立着四个仆人,左侧仆人手里拿着细颈瓶。屋下有四位仆人,中间两人手中托举着盘子,中间地上还摆放着一个细颈瓶,盘中似乎没有装填东西;右侧一人手托细颈瓶;左侧一人手里似乎拿着的是袋装物,未能分辨清楚。
2.西安北周安伽墓石棺床宴饮图。该宴饮图壁画上部为树林,旁边画的是分布较为规则的小山丘。中间为主题部分,宴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围坐在帐篷内,另一部分跪坐于帐篷外的空地,大致猜测他们的地位可能低于帐篷内的商人。进行商业贸易活动的商人们盘坐于帐篷之内喝酒把欢,中间摆放着丰盛的食物。帐篷左边有三人盘坐在毯子上饮酒交谈,后面站立一位随从,手里端着酒壶,时刻注意着主人们的活动。
3.北周史君墓石椁宴饮图。该宴饮图位于石堂北壁浮雕N2,画面雕刻的是男女主人在家宴饮的场景。其高0.83、宽0.58 m,画面正中为男女主人,男左女右,盘腿坐在砖砌的木质结构穹窿顶建筑之中。男主倚靠隐囊,手中举有酒杯,坐于物榻之上;女子位于右部,高度低于男子,右手拿着一个小杯。在他们身旁围绕着四个持有乐器的伎乐,能看出的是他们面前还有左侧的伎乐在弹奏琵琶。
4.北朝Miho石棺床宴饮图。Miho石棺床中的屏风图像主要是围绕墓主夫妇宴饮图而展开的,该屋的建筑为覆钵顶式粟特建筑。男主人戴着帽子,留有络腮胡,左手托举杯子,右手搭在腿上,盘腿坐在榻上。旁边的女主人同样端着酒杯坐在他的右手边,两人中间是盛放着食物的盘子,他们身后各有一位侍者。画面下方是奏乐舞蹈的仆从,弹琵琶、竖琴等,数量达到十人。
5.隋安备墓石榻围屏宴饮图。正中央两人坐在榻上,一人正坐手持叵罗,另一人躺着,两人上半身皆未穿衣服。两人中间立一柱杆,柱杆两侧悬挂物品,类似于现在的天平。两人的下方可分为两部分,左侧是男性手拿酒器,右侧为女性,应是在旁边服侍。对于该幅壁画墓主人的描绘,孙武军认为宴饮图中坐在榻上的两个人物与前三幅画中的墓主人形象差别较大,但是结合其他入华粟特人葬具中的图像来看,这两个人物应该也是墓主人。
三、石质葬具宴饮图的图像种类
使用石质葬具是入华粟特移民的特点,尤其是在北朝和隋唐时期的墓葬。从形态上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围屏石棺床,如康业墓、安伽墓等;另一类则是房形石椁,如史君墓、虞弘墓即属于此种。而对于围屏石棺床上的壁画,研究学者也有考量,围屏数量不等,一般为双数,围屏壁画所展现的内容一般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社会经历联系在一起,常见的有墓主出行图、与友人宴饮图、野外狩猎图等。
四、宴饮图与社会风尚
(一)宴饮图与节日飨宴
在中国古代,中原与周边其他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历史悠久。永嘉南渡之后,中原北方地区先后有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建立了数十个政权。公元439年,拓跋珪统一北方,北魏建立。从永嘉南渡到隋朝统一,在将近300年的时间里,中原地区一直处于少数民族统治之下,胡风盛行乃是必然。尽管隋唐时期实现了大一统,但是国家政权的胡化色彩依然突出[14]。
宴饮图场景的大量出现,与郊游宴飨之风有关。当时的人们十分注重寒食节,官民集体休假,并在野外踏青、放纸鸢、集会宴饮等。对于上巳节,多数学者认为它是来自古代一种名为“祓禊”的祭祀仪式,祓是古人为了祈祷祥瑞而准备的一种祭祀礼仪。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祓”为“去除灾厄”,由此可见,祓是古人为了摆脱不祥的征兆,同时为家人祈祷福运安康的一种祭祀仪式。到了东汉,三月三在河边进行祓禊的日常活动已经逐渐大众化,同时朝着节庆仪典的方向演变。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上巳节已经从祈祷福瑞的祭祀活动过渡到郊游踏青、宴饮作乐的官方节日,每年的三月三日也固定为上巳节。在隋代,上巳节虽然仍保留“祓禊”之名,但是其已经发展成为季节性的聚会节日。到唐代,上巳节成为当时的“三令节”之一,朝廷对此也非常重视,按照规定,由百官择地追赏为乐、皇帝赐宴、百姓踏青等。这种探春之宴的风俗与北朝后期出现在粟特人石质葬具浮雕图像中的宴饮图似乎存在一定渊源,北朝后期开始出现的石棺床以及石椁的浮雕壁画中,多次见到饮宴场景。史君墓出土内容最为突出,其歇山顶式房形石椁四周的壁画场面多为宴饮狂欢,场景刻画得十分热闹。
(二)宴饮图与胡人坐姿
中国古代进餐方式经历了从分餐制到合食制的转变,促成这种宴饮方式改变的重要原因是外来高足坐具的使用。根据上述内容,宴饮过程中墓主及宾客基本坐于榻上。高足具在3000年前的西亚地区已开始使用,并且以坐具的高低来区别等级和地位,而汉人大多以坐具的材料、主客坐姿的位置及方向来区分等级和地位。同时随着佛教文化的传入,各类式的坐具形制也随之传入。北朝开始出现不同坐具共存的现象,如多人共坐的榻和随身携带的椅等。榻是从床分化而来的坐具,比床狭窄,同时更接近地面。从北朝以来,榻逐渐成为人们室内活动的一个中心,床和榻的功能也逐渐开始区分。床的主要作用在于休息,而榻则是宾客间交往所用的家具,在彰显身份特征的同时具有公开性。
从北朝开始,人们在榻上的坐姿方式也开始变得多样,从最初的端庄跪坐,到后期的盘腿端坐以及单腿悬坐。北朝不同民族之间在交往的同时,坐具的种类也随之发生改变,高坐具变得常见。在魏晋南北朝之前,传统家具样式是以中原形制作为主导进行定制的,人们以同桌之间坐姿方向的不同来判断身份地位的高下,而自北朝之后,判断地位的高低则主要以坐具的高低为标准。随着跪坐方式的打破,人们在室内活动的方式更加自由。魏晋以后战乱频发,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向内地迁移,加上佛教的传播改变了原来的礼俗,这种随意的垂足坐姿开始被接受,到了隋唐时期已变得平常。从康业墓中墓主盘腿端坐于床榻之上,到史君墓墓主单腿垂坐,以及安备墓中可见墓主窝在隐囊之上,可以看出人们的坐姿逐渐变得更加随意。
参考文献:
[1]杨菁菁.北朝至隋唐入华粟特人石质葬具艺术研究[D].西北大学,2018.
[2]杨军凯,孙武,刘天运等.西安北周凉州萨保史君墓发掘简报[J].文物,2005(03):4-33+97-1.
[3]葛承雍.北朝粟特人大会中祆教色彩的新图像——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北朝石堂解析[J].文物,2016(01):71-84+1.
[4][日]吉田丰.西安新出史君墓志的粟特文部分考释[A]//杨军凯.北周史君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299.
[5]张庆捷.太原隋代虞弘墓石椁浮雕的初步考察[A]//巫鸿.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6]孙武军.北朝隋唐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的文化与审美研究[D].西北大学,2012:83.
[7]荣新江.Miho美术馆粟特石棺屏风的图像及其组合[A]//中山大学艺术史研究中心.艺术史研究(第4辑)[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201.
[8]寇小石,胡安林,王保平等.西安北周康业墓发掘简报[J].文物,2008(06):14-35+1.
[9]尹申平,邢福来,李明等.西安北郊北周安伽墓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2000(06):28-35.
[10]罗丰,荣新江.北周西国胡人翟曹明墓志及墓葬遗物[A]//荣新江,罗丰.粟特人在中国:考古发现与出土文献的新印证[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281-282.
[11]葛承雍.祆教圣火艺术的新发现——隋代安备墓文物初探[J].美术研究,2009(03):14-18+90-91.
[12]张卉英.天水市发现隋唐屏风石棺床墓[J].考古,1992(01):46-54+103-104.
[13]马晓玲.北朝至隋唐时期入华粟特人墓葬研究[D].西北大学,2015:83.
[14]苏利国.胡风东渐与文化认同——论唐前期文化共同体建构的特殊历史意义[J].北京化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1):96-102.
作者简介:
王博晗(2000—),男,汉族,河南濮阳人。郑州大学考古与文化遗产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考古学专业,研究方向:秦汉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