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魏绍馨先生的文学史研究与著述

2024-01-01 00:00:00周海波
百家评论 2024年5期
关键词:文学思潮

内容提要:魏绍馨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尤其是现代文学史研究与撰述的重要学者,他是新时期以来第一个研究五四文学并撰述《五四新文学运动》专著的学者,也是贯通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史研究的学者。在学术方法上,魏绍馨从辩驳与论争出发,对文学史上某些已成定论的问题进行再思考,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的学术研究态度与方法,从材料和文献出发,提出新观点;文学史研究与撰述是魏绍馨重要的学术成就,形成了独具风格的以史为镜、以史为鉴的文学史价值观念。魏绍馨及其同时代学者是勇于追赶潮头的学者,是能够并且建立自己学术思想,有自己的学术观念和体系的学者,是回答了重要社会现实问题的学者。

关键词:魏绍馨 五四文学 文学思潮 文学史研究

在同时代学者中,魏绍馨先生以治学态度严谨、学术功夫扎实、学术成果引人关注而著称。就目前能够查阅到的资料来看,发表于1974年第4期《破与立》的《评秦始皇的历史作用——读鲁迅的〈华德焚书异同论〉》,是魏绍馨最早发表的一篇论文,2008年发表于《东方论坛》第5期的《学术浅尝记》,应该是他的搁笔之作,前后达35年。在这期间,魏绍馨出版了《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等著作,主编了《现代中国文学史》等文学史,在《文学评论》《东岳论丛》《齐鲁学刊》等刊物发表了几十篇学术论文。从数量上来说,这些成果谈不上丰硕,但是,这些并不算多的成果却创下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几个第一:新时期以来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新时期以来第一个对“五四”新文化运动若干理论和历史问题进行反思讨论并撰写《五四新文学运动》专著的学者,他也是第一个贯通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研究并修史的学者。

纵观魏绍馨几十年的著述,以内容而论大体可分为文学思潮社团研究、鲁迅研究以及其他重要作家作品及文学史现象研究;以研究方法而论,主要有文学史研究与著述、文学历史问题的翻案文章、文本细读与研究等。魏绍馨的这些论著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但今天来看,仍有诸多值得我们反思借鉴的价值意义。本文主要以魏绍馨的文学史研究与著述为主要论述对象,浅淡其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和文学史著述的贡献。

一、魏绍馨先生的文学史研究与著述

1984年1月“孔府会议”,是山东省中国现代文学值得纪念的一个会议。这次会议规模不大,却十分重要,应该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上留下浓浓的一笔。不仅山东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重量级人物几乎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如老一代学者中的田仲济、孙昌熙,中青一代的冯光廉、朱德发、韩立群、王长水、蒋心焕、魏绍馨等,而且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与撰述的“齐鲁学派”核心力量的一次聚会,通过一部带有教材特征的文学史撰述,向学术界释放了齐鲁学人学术研究的信号,通过讨论修订《中国现代文学史》,进一步形成并奠定了“田、孙本”文学史在文学史撰述中的地位。

由于教学工作的需要,田仲济、孙昌熙于1965年主持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1978年再次修订时,“由山大、山师、曲师和山师聊城分院的韩长经、王长水;蒋心焕、朱德发;魏绍馨;孙慎之诸同志参考上述教材的部分章节,执笔编写成的二十万字的铅印本教本。”a这是魏绍馨第一次参与“田、孙本”《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工作,开始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与文学撰述的“齐鲁学派”的一员。承担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第十二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开辟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新阶段(下)”的任务。应当说,这章内容并不是魏老师的研究专长,我们甚至没有看到他发表过与此相关的论文,但魏绍馨还是承担并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并通过这次集体行动,奠定了他的比较确定的具有个人风格的研究方向,这就是以中国现代文学思潮为主的研究方向。

在此基础上,“孔府会议”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与撰述的“齐鲁学派”的正式亮相,形成了比较成熟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版本。在这次会议上,形成了统一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修订撰写意见,确定在此前版本的基础上,重写、修订、补充而成一部新的文学史,这就是1985年5月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这部文学史充分尊重文学史的历史事实,贯穿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这部文学史著作,“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出版最早的现代文学史著作之一。田仲济带领编写人员提出思想解放,实事求是,恢复历史本来面目的要求”b。这部著作呈现出了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一是从文学思潮运动出发,突现文学发展的历史形态。从这个思路出发,文学史特别强调了五四新文学运动、左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抗战文学运动、文艺整风及其解放区文学运动。二是突出经典作家作品的文学史意义,诸如鲁迅、郭沫若、茅盾三大家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巴金、老舍、曹禺这三大家也居于重要的文学史地位,其他如叶圣陶、郁达夫、朱自清、冰心、丁玲、闻一多、徐志摩、田汉、洪深、臧克家、张天翼、沙汀、艾芜、艾青、赵树理、孙犁等作家,构成了这部文学史的主要内容。“文学思潮+作家作品”虽然是当时文学史撰述的主要模式,但“田、孙本”文学史在对一些文学史现象和作家的具体分析、叙述方面,特别显示了实事求是的学术作风。

魏绍馨是1984年曲阜会议的重要人物,他不仅承担会务工作,而且也承担了相当重要的撰写内容。正如田仲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修订再版后记》中所说:“1984年1月4日至7日,在曲阜又举行了会议,重新讨论了修订原则、修订的重大问题和各章节的具体安排。原则上进行小改,可以不动的即不动,但不排斥需要大改或压缩、合并以至重写的章节进行彻底的改动。我们拟定了《修订会议纪要》,就是根据这纪要,我们一般都作了认真的修改,并于同年7月中旬在蓬莱开了十天会议,大体上结束了这一工作。”c而在1985年版的“田、孙本”文学史中,魏绍馨承担的主要内容并无太大变化,主要是章节题目的变化,其他仍然是解放区的文学创作,即第十一章“解放区文学创作(1942—1949)”。本章内容除宏观叙述这一时期的创作概况之外,还要涉及到赵树理、孙犁、丁玲、周立波、刘白羽、欧阳山、草明、李季、阮章竞以及《白毛女》等作家作品,范畴广泛、线索多头、文体芜杂,但魏绍馨避繁就简、举重若轻,客观而清晰地梳理了这些作家的创作成就及其文学史的线索,为后来研究和写作这段文学史提供了一个成功的文本。

1990年,由魏绍馨主编、延边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现代中国文学发展史》问世。1990年代,是中国现代文学史撰述的高峰时期,各种不同写作团队、各种不同版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竞相出现,形成了一个高潮。在众史林立的文学史著述中,魏老师主编这部文学史著作并不算显眼,但他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一是它集结了国内众多学有专长的学者,二是它呈现的独特的文学史观念和文学史框架。当然,魏老师在其中的协调组织以及对文学史观念的阐发,是本书能够成功的重要因素。用魏老师的话说,就是这部文学史,是“在前人,尤其是近期学术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的理解与劳动,形成一部能够体现现代中国文学发展线索、科学性与实用性相结合的”d文学史。这部同样是集体编著的著作,呈现的却是魏老师的文学史构想。

此后,魏老师还参与过浙江大学出版社等组织的文学史、作品选的编著工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与撰述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不能不提及的是,魏绍馨对五四新文学的情有独钟,他花费了较大的功夫研究五四文学与五四新文化,并撰写了一部规模相当可观的《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学术专著。这部著作中的一些章节已经在一些报刊上公开发表,不仅在魏绍馨的学术生命中留下精彩的一笔,而且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的研究中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种种原因,它并没有公开出版,令人扼腕叹息。

二、从正本清源的学术立场出发

在魏绍馨先生的学术研究中,对已有定论的学术问题提出质疑,对一些历史人物和历史问题进行再思考,对一些有争议的问题进行再讨论,诸如他早期的论文《鲁迅研究也应该发扬实事求是的优良学风》(《山东师范学院学报》,1978年第1期)《鲁迅诗歌研究中的几点异议》(《破与立》,1978年第3期)《用实践的观点来看一九二八年的“中国文艺论战”》(《破与立》,1979年第2期)等,这些论文虽然带着时代留下的鲜明印记,但其学术研究的思路已经初步显示出来。这些论文几乎每一篇都带着明确的商榷性质,或者对一些在当时已成定论的学术观点提出质疑,进行讨论。或者说,魏绍馨的每一个学术命题都是从反驳学术界的学术观点、探寻问题的本初意义出发,正本清源,回归本来的面目,从而形成了他的学术研究明确而独特的风格。1980年代以来,魏绍馨又发表了大量“再讨论”式的文章,如《“鲁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新议》(《齐鲁学刊》,1985年第5期)《正确认识五四文学的历史传统——和谢冕、童庆炳二同志商榷》(《齐鲁学刊》,1985年第6期)《鲁迅小说研究视角的转换》(《东岳论丛》,1987年第6期)《关于“问题与主义”之争及其评价的历史反思》(《齐鲁学刊》,1994年第1期)《“为公众的福利自由发展个人”──对五四“个性解放”思潮的再认识》(《齐鲁学刊》,1999年第3期)《五四“反传统”文化思想的历史评价》(《东方论坛》,2000年第1期)。这些学术论著在当时都产生了重要的学术影响,为学术界所关注。

重新思考学术界被普遍关注的话题,是魏绍馨学术研究的一个基本特点,也是他的学术个性的具体表现。所谓“重新思考”是指对已有定论或被普遍公认的文学史问题,从实事求是的基本学术原则出发,根据已有材料和文献或者新发现的材料,进行重新认识和讨论,从而提出新的观点,得到新的结论。这些文章既涉及一些重大的文学理论问题、文学史问题、历史人物的重新评价问题。如五四新文化运动产生的原因、指导思想、历史地位等,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东西方文化的关系,鲁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关系,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相关的一些重大问题如整理国故、问题与主义之争,如对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反修斗争”的认识与评价等。同时也涉及到一些具体作品的重新解读、文学史现象重新认识等。如对鲁迅的《自题小像》《伤逝》的重新解读,如对鲁迅诗歌的研究,如对茅盾的《腐蚀》中的赵惠明形象的重新认识,如对五四时期的戏剧改革与创作的重新理解的问题,等等。

1983年,《文学评论》发表的《“整理国故”的再评价》,是魏绍馨具有代表性的一篇重要论文,这篇文章的意义在于,在当时学术条件下,有关整理国故的问题几乎已有定论,相关文学史对整理国故同样采取批判否定的态度的情况下,魏老师以一位学者应具有的学术胆识和富有远见的学术眼光,对整理国故及其相关命题进行重新讨论,指出把整理国故的口号“记在胡适一个人的帐上给以完全的否定和批判”,“这种做法是不公正的,也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他发现,所谓封建复古派提出整理国故的口号是没有历史依据的,也是不科学的。他通过对有关史料和文献的重新解读,发现这个口号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高潮中,革新派为了反对封建旧文化而首先提出来的一个革命的,战斗的口号”。在上体的阐释过程中,他敏锐地发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以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等人支持的“新潮社”及其《新潮》杂志与以刘师培、黄侃支持的“国故社”及其《国故》杂志形成了“新”“旧”对立的文化态势。也就是说,过去一直被作为“封建旧文化”看待的整理国故运动,实际上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阶段性工程,1917年胡适、陈独秀提出“文学革命”,是新文化运动的发端,着力于对“旧文化”“死文学”的批判与否定,而1919年,当新文化运动已经解决了以语言为代表的首要问题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如何对待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的问题,毫无疑问,整理国故作为与文化传统最具体、最密切的文化工程,具有深入理解和解决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传统文化关系问题的理论与实践意义。所以,胡适等人提出“整理国故”的口号。魏老师指出,“以科学的精神‘整理国故’”与“以封建的思想‘保存国粹’”,“形成了一场激烈的新旧斗争”,简单粗暴地将“整理国故”与“保存国粹”混为一谈,视为封建保守文化,不是科学的态度,也没有以科学的历史的实事求是的方法去面对历史,研究历史。在此基础上,魏老师进一步回答了“‘国故’是否应该‘整理’”的问题,他认为:“‘整理国故’与新文学、新文化运动是一致的而绝不是对立的,是有利于新文学、新文化运动而绝不是对它的破坏。”因此,魏老师锐敏地指出,所谓以事实、史实、史料为基础的文学史原则,就是要回到历史的现场,以具体的材料说话,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传统的关系,也是魏绍馨一直关注并下功夫研究重要问题。他于1985在《齐鲁学刊》第6期发表的《正确认识五四文学的历史传统》、1995年在《齐鲁学刊》第3期、2000年在《东方论坛》第1期发表《五四“反传统”文化思想的历史评价》等论文,着力于讨论五四文学的形成及其“反传统”的问题。有关“五四”新文化与反传统的关系问题,是一个引起广泛争议且难以解决的困难重重的话题。有人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反传统,并以此为根据否定五四新文化,有人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并未反传统,而是保持与传统文化密切的关系。这些不同观点相互冲突、矛盾着,构成了五四新文化研究的多重关系,复杂而混乱。魏绍馨在这几篇论文中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传统”并不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指导思想,而是来自苏俄的极左思想,这种思想虽然具有一定的危害,但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具有积极的意义,因为它开辟的了中国新文化的历史航程,打开了中国现代文化的重要一页。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反传统”而否定五四新文化运动,也不能认为五四新文化的反传统而认为它割断中国文化的传统血脉。同样,我们也不能因此而极力去发掘五四新文化与传统的关系,认定他没有“反传统”。他认为,学术研究中的绝对主义及其二元对立的非此即彼的做法,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研究同样如此。

总体来看,魏绍馨的这些学术论著,尽可能地从材料本身出发,努力还原历史本来面貌,接近历史的真相,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若干重要问题给予了新的回答。在此,简要概括以下三点意思:

第一,魏绍馨的这些著述为1980年代的思想解放、文化繁荣进行了恰当的注解,体现了学术研究中的科学精神和人文情怀,对文学史的重要问题尤其是已经达成共识的理论问题进行重新思考,提出新的观点。

第二,魏绍馨的学术论著为后来学者解决文学史上一些重大问题提供了坚实的铺垫和有力的理论支持,这些成果成为后来学者不能绕过的,必须正视的。

第三,魏绍馨的论著为学术研究的守正与创新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学术方法。他的以事实为依据,用材料说话,努力还原历史真相的学术方法,显示出一代学者的学术风范。

从这个意义上说,魏绍馨的学术研究不仅具有积极的文学史意义,而且对我们从事学术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方法论意义。这些文学史讨论的论文在辩驳与讨论、争鸣与思考的过程中,对一些历史问题给予了新的回答,以新论的方式走出了新的学术路径。也可以说,去芜求精,去伪显真,追求真相,追求真理,还历史一些清清白白的本来的面貌,是魏绍馨等这一代学者最大的心愿。

三、“以史为鉴”的文学史价值取向

坚持以史为镜、以史为鉴的文学史价值取向,主要在于实事求是的科学的学术研究态度与方法。多年来,魏绍馨先生的文学史研究与撰述坚持从材料出发,从已经掌握的文献资料出发,梳理发掘蕴含于丰富驳杂的材料中的学术观点,坚持以科学的学术精神发掘文学史中的应有和已有的真实。这在他的《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和《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中体现得尤其突出。

魏绍馨是一位具有强烈修史意识的学者,这不仅表现在他参与或个人撰述了多部文学史著作,也不仅在于他撰写的学术论文,大多是从文学史的角度对历史问题的深入反思,而且更在于他的“以史为镜”“以史为鉴”的学术理念。魏绍馨在他的《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一书的“后记”中曾说:“我希望能够通过真正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全面扫描、客观研究和忠实叙述,准确地反映四十年来中国文学思潮发展与演变的历史面貌,通过全面地历史反思,总结有益的经验教训。过去有所谓‘以论带史’和‘论从史出’的争论,我愿意把二者结合起来,以当代的理论、观念为指导去反思和描述四十年中国文学思潮的发展与演变,从大量的史实出发,实事求是地得出具体的历史结论来。”e魏绍馨一些学术论文的题目,就常常带着“教训”“反思”“总结历史”“历史重估”等具有强烈现实感的词汇,具有鲜明现实参与意识。

对于魏绍馨这代人来说,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是他们一直关注的有兴趣的话题。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持续不断地进行学术探讨,既带有他们这一代学者从火热的时代带来的政治热情,又打着特定时代的深刻印记。我们注意到,魏绍馨出版的两部著作都是文学思潮史,一部《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浙江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一部是作为“齐鲁文学评论家丛书”之一的《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华龄出版社,1993年版),这两部著作都带着时代的鲜明特征,又具有魏绍馨文学史撰述的学术个性。这两部著作的研究对象都是“文学思潮”,其学术出发点也基本都是社会现实与文化政治。《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的主要章节,曾以单篇论文的形式在《文学评论》《齐鲁学刊》等刊物发表过,整理成书时根据相关内容及著作要求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与重写。这部著作从西方新思想的输入与中国的思想启蒙作为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研究的切入点,紧紧把握了中国现代思想启蒙与中国现代社会发展的内在关系,在阐述文学思潮的过程中,深刻反思了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社会的发展变迁中存在的问题,将研究内容置于时代的新高度进行审视,尤其对中国近代启蒙思想文化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思想文化的研究,构成魏绍馨学术思想的核心内容,这一与1980年代思想解放时代的文化环境以及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中国社会的深刻思考联系在一起的时代命题,曾经让三代学人处于持久的兴奋状态,成为影响深远的学术讨论的热点。在这个学术研究过程中,魏绍馨是直接参与其中的学者之一,他对晚清及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研究,从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形成、发展、演变的历史进程中,从五四新文化与传统文化的相互关系中,从新与旧的对立与融合的态势中,梳理出了新文化在启蒙运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性。正是这样,他认为五四文化革命和新文化运动“无疑是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思想启蒙运动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继续和发展”。f魏绍馨的这种文学史整体观,较早意识到五四新文化与晚清文化运动的内在关系,以思想启蒙的文化观念贯穿了两个不同时代的文化潮流。

与1980年代以批判国民性的思想启蒙思潮不完全相同,魏绍馨在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的研究中,主要以民主、科学及其社会主义新思想的传播为主导,二者“互为因果,互相促进”。g这种观点也许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略有出入,却恰好说明五四新思潮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积极意义,说明民主、科学与社会的相互因果关系中的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力,证实一个社会的改革开放与社会发展的重要关系。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观点形成了对国民性改造观点的补充和互证。由此出发,魏绍馨发现中国现代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命题,中国现代文化与民族传统文化存在着本质上的一致性,五四新文化并没有出现人们想象的激烈“反传统”的现象。他认为。五四时期,新文化与传统文化形成了激烈的撞击,这是时代的必然,也是文化发展过程中必然,五四新文化运动反对的是封建的文化思想和文化传统,“死抱住传统文化即所谓的‘国粹’不放,使我们的民族与国家继续在封建落后的闭关自守之中成为帝国主义掠夺瓜分的对象”。h今天来看,四十年前魏绍馨的学术思想仍然具有积极的值得思考借鉴的意义。而四十年前的魏绍馨“勇于摆脱旧的思维习惯,对一些似乎不容动摇的模式和成见重新审视,提出新的看法”,i已经从现代文化、文学的发展中意识到并提出了五四以来中国文化正常、健康发展的核心问题。

魏绍馨写作《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的时期,正是当代文学发展处于非常关键的时刻,也是科学的方法论深入文学研究的时期,主体论、系统论、信息论以及大量的新的科学方法不断被文学批评家和研究家关注并运用的时期。恰如魏绍馨在《学术浅尝记》中所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关于形象思维的进一步探讨和对于思维科学的研究遥相响应。著名科学家钱学森等关于逻辑思维、形象思维和灵感思维之间彼此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论述,对于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为人们深入探讨文学艺术的创作的规律开拓的广阔的前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关于文学的主体性的提出与讨论,更是文艺界对于艺术思维的领悟与认识的进一步深化。”正是这种正常的学术氛围和浓郁的科学思想与方法,他在写作这部近30万字的文学思潮史时,“更富有写作的激情”j。也就是说,当魏老师以科学的方法、大量的材料和实事求是的态度为当代文学思潮写史时,他能够以对现实的密切关注来回应时代的命题,从现实出发,从问题出发,从探索研究出发,一一回答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提出的一些重大理论问题,诸如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问题、文学中的人道主义问题、文学中的“共同美”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都联结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根系,关系着当代文学的发展前景与命运,直到今天也仍有进一步思考的价值意义。

总的看来,魏绍馨及其同时代人是不幸的一代,又是幸运的一代。他们的学术起步较晚,荒废的时间较多,但他们又是勇于追赶潮头的学者,是能够并且建立自己学术思想,有自己的学术观念和体系的学者,是直面现实并且回答了一系列重要现实社会问题的学者。他们经受过的苦难,可能我们已经无法理解和接受,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们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建设的最重要的一代人,他们为之做出的努力和牺牲令人感叹。今天,他们的腰背越来越弯曲,但他们在世人的面前,人格、精神越来越突显,越来越挺拔。

注释:

a田仲济、孙昌熙:《写在后面》,《中国现代文学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43页。

b魏建:《田仲济: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奠基人之一》,《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21年第1期。

c田仲济:《田仲济序跋集》,山东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58页。

d魏绍馨:《后记》,《现代中国文学发展史》,延边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620页。

e魏绍馨:《后记》,《当代中国文学思潮四十年》,华龄出版社1993年版,第382页。

fgh魏绍馨:《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浙江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71页,第81页,第63页。

i汪卫东:《一部锐意探索的力作》,《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9年第4期。

j魏绍馨:《学术浅尝记》,《东方论坛》2008年第5期。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现代文学文体理论整理汇编与研究(1902—1049)”(项目编号:17ZDA275)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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