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中的几个双声符字

汉字主要使用意符和音符两种符号，它们的排列组合有五种可能，即单独使用意符、组合使用意符、单独使用音符、组合使用音符、组合使用意符与音符。传统汉字学中的“六书”，包括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除“转注”不知所指外，象形字是单独使用意符的字，指事字和会意字都是组合使用意符的字，假借字是单独使用音符的字，形声字是组合使用意符与音符的字，唯独没有组合使用音符的字，是“六书”理论的最大缺限。其实，汉字是有组合使用音符这种类型的文字的，学术界一般称之为双声符字或两声字。因此，汉字构造的基本类型应该有五类： 象形字、会意字（指事字）、形声字、假借字和双声符字。相关的理论问题拟另文详论，此不赘，本文主要研究清华简中的几个双声符字。

【马叙伦： 《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卷二○，第58页；何琳仪： 《战国古文字典： 战国文字声系》，第67页；黄德宽主编： 《古文字谱系疏证》，第151页。】

说当可信。郭店简《性自命出》37—38号简“人之不能以伪也，可知也。【不】过十举，其心必在焉”，

【荆门市博物馆编： 《郭店楚墓竹简》，第64、180页。】

上博简《性情论》32号简与之相对应的一段文字“十”假借“直”字为之，

【马承源主编：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02、265—266页。】

是其音近可通之直接证据。因此，“GF8BD”应当是一个双声符字，所从“惪”“十”都是声符。

“GF8BD”是一个双声符字，还可以从清华简《汤在啻门》4号简“惪”字的释读中得到进一步证明。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上海： 中西书局，2015年，第73—83、141—148页。下不再一一注出。】

《汤在啻门》跟《五纪》一样，都是“以数为纪”一类文献，记录了汤与小臣的一段对话。汤询问小臣“古之先帝亦有良言青至于今乎”（1号简），“青”字整理者读为“情”，看作副词。我们曾指出，应为动词，是传流一类意思，读为“历”或“经（径）”。

【参看罗涛： 《清华简五〈汤在啻门〉札记》，《汉语史与汉藏语研究》第2辑，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179页。】

这样理解的主要根据是相似文献强调的是传流，如上博简《武王践阼》1号简“不知黄帝、颛顼、尧、舜之道存乎，意几丧不可得而睹乎”，

【马承源主编：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5、151—152页。】

关注的要点是“存”还是“丧”，“存”即流传至今，“丧”即未能流传至今。不过，“青”虽与“经”“历”古音较近，但用字习惯不合。“青”“营”二字音近古通，例如《尔雅·释地》“齐曰营州”陆德明《释文》引《博物志》云“营与青同”，则简文“青”或许应读为“营”，义为经营，经营至今就相当于流传至今，即是“存”了。这提醒我们，在释读古文字时，思路不能只限制在词语的词汇义，很多词语虽然本来不具有某一意义，但在具体的语境中就相当于这一意义了。小臣的回答当然是“有”，不然，“何以成人？何以成邦？何以成地？何以成天？”（2—3号简）汤就此话题接着提问：“几言成人？几言成邦？几言成地？几言成天？”（3号简）“几言”之“言”即上文“良言”之“言”。小臣答曰：“五以成人，惪以广之；四以成邦，五以相之；九以成地，五以将【之】；九以成天，六以行之。”（3—5号简）这里的“五”“四”“五”“九”“五”“九”“六”都是数字，对应汤所问话中的“几”字。整理者根据下文汤与小臣的相关问答，分别注曰：“五，即下文所说五味之气。”“四，即下文之四神，又称四正。”“五，指德、事、役、政、刑。”“九，九神，此处指地神，下文又称地真。”“五，水、火、金、木、土。”“九，九神，此处指天神，下文又称九宏。”“六，昼、夜、春、夏、秋、冬。”无疑都是正确的。处在相同位置的“惪”，整理者仅括注“德”字，未做解释。连劭名先生已经注意到处于相同位置的都是数字，其说曰：“小臣论事，多以数字代之……《老子》第五十一章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河上公注：‘德，一也。一主布气而畜养。’”

【连劭名： 《楚简〈汤处于汤丘〉与〈汤在啻门〉考述》，《殷都学刊》2018年第3期，第44页。】

似是把“德”训为一。按小臣对“五以成人，惪以广之”的具体解释为“唯彼五味之气，是哉以为人。其末气，是谓玉种。一月始扬，二月乃裹，三月乃形，四月乃固，五月或收，六月生肉，七月乃肌，八月乃正，九月显彰，十月乃成，民乃时生”（6—8号简）。“唯彼五味之气，是哉以为人”解释的显然是“五以成之”，那么“一月始扬，二月乃裹，三月乃形，四月乃固，五月或收，六月生肉，七月乃肌，八月乃正，九月显彰，十月乃成，民乃时生”解释的自然就是“惪以广之”，“惪”对应的数字为“十”。胎儿受五味之气而成形，十月而生，在古书中也有记载。《管子·水地》：“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三月如咀，咀者何？曰五味。五味者何？曰五藏。酸主脾，咸主肺，辛主肾，苦主肝，甘主心。五藏已具，而后生肉。脾生隔，肺生骨，肾生脑，肝生革，心生肉。五肉已具，而后发为九窍。脾发为鼻，肝发为目，肾发为耳，肺发为窍。五月而成，十月而生。”根据上文所论，“惪”“十”音近古通，则“惪”应该就是用作“十”。这再次证明“GF8BD”是一个双声符字。

希望借此能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在古文字构造分析研究中多考虑双声符字这种情况。

2022年10月29日江苏师范大学70周年校庆活动后

2023年4月修改

补记： 蒙段凯先生提示，陈梦兮先生已指出“GF8BD”字所从之“惪”是声符，不过没有论证。参看氏著《战国楚简“同用”现象研究》，花木兰事业有限公司2023年，第52页。又，最后一则所论之“GF8BE”字，如果确实是用作“柔”，应是把本字“矛（柔）”和假借字“夢（夒）”叠加在一起而形成的注音形声字。（2023年10月）

（责任编辑： 姜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