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皇家建筑中的宝匣应用与文化解析

2024-01-01 14:02林德祺
文物春秋 2023年5期
关键词:紫禁城

林德祺

【关键词】宝匣;宝匣文化;镇物;清代皇家建筑;紫禁城

【摘要】紫禁城古建筑在修缮时发现诸多宝匣,部分宝匣内装有规制相似的内容物,在清代皇家坛庙、陵寝、园林等建筑中也有使用宝匣的记录。在对清代皇家建筑宝匣的内容组成、应用情况与文化内涵进行解析后发现,宝匣在清代皇家建筑上出现频率很高,其内部镇物存在一定的规律,宝匣制作与安设由专属部门负责并受到皇家的重视,而宝匣文化的形成与发展是多种文化交融互鉴的结果,其文化内涵与宫廷的权力场域存在着对应关系。

宝匣是放置在古建筑屋顶正中、装有内容物的容器。这些内容物通常为镇物,包括钱币、元宝、宝石、绸缎、丝线、经卷、香料、中药、谷物等。有学者认为,在建筑的正脊中央放置镇物的民间习俗至少在宋代即已形成,但所放物品一般较为简单,也不用囊匣盛装[1]。至今闽台地区在建房的封规合脊阶段仍会在龙口放置“四物”,即红纸包裹的铜钱、铁钉、五谷、炭等,蕴含了祈愿祯祥、消灾驱邪的诉求,还会举行敬神仪式并宴请工匠[2]。再如重庆地区部分民居建筑正脊中央会放置宝匣,宝匣多为木制的长方形盒子,内置镇物,外表面封蜡[3]。这样的习俗不仅在民间流传,皇家建筑中也有应用。紫禁城、陵寝、皇家园林等清代皇家建筑中多有安放宝匣的实例,并最终演化成包括宝匣内容物构成与宝匣安放仪式的宝匣文化,反映了中国古代建筑文化的丰富内涵。本文结合文物、档案与史料文献,梳理清代皇家建筑宝匣应用实践、设置规律,并就其文化内涵等进行浅析。

一、清代皇家建筑中的宝匣

(一)紫禁城中的宝匣

1925年故宫博物院在紫禁城的基础上成立,之后在古建筑维护中多次发现宝匣,现存故宫博物院档案中也有相关记录[4]。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故宫博物院开展了古建筑整体修缮保护工作,更多建筑宝匣被发现。1957年,在为院内古建筑加装避雷装置的施工中也揭取了一些建筑的宝匣。下图为古建筑维修中发现的部分宝匣及内容物。表一汇总了故宫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统、影像资源管理系统中收录及档案中记载的有关宝匣的资料。

(二)陵寢中的宝匣

根据相关学者的研究,清代陵寝建筑安设宝匣已成为定制,道光朝以前各个帝陵的圣德神功碑亭与东西陵大红门的正脊中均放有宝匣,而陵寝隆恩殿正脊中央安放的宝匣材质为铜镀金,内装五种元宝、五色宝石、五色缎丁、五色丝线、宝经、五香、五药、五谷[5]。

昭西陵隆恩殿[6]、菩陀峪定东陵隆恩殿[7]及明楼[8]均设有宝匣。其中,据内务府档案记载,菩陀峪定东陵明楼宝匣材质为铜镀金,内有金、银、铜、铁、锡元宝各一锭,五色宝石各一块,及五篇宝经、五种香料、五味药材、五类谷物[8]。

清代修缮陵寝时也会取出建筑顶部的宝匣并查看其内部镇物。以福陵隆恩殿为例。同治八年(1869)修缮时,督工大臣皂保、胡家玉亲自验看宝匣,发现宝匣内元宝、宝石完好,经卷等物品已不堪用,故奏请补领[9]785。同年五月隆恩殿合龙,盛京将军都兴阿亲临现场监督工匠将宝匣放入隆恩殿正脊并封住脊瓦[9]790。但同治十二年(1873)再次整修福陵隆恩殿时,打开脊瓦后发现宝匣不翼而飞,内部仅有麻一团,都兴阿下令将整条脊瓦全部拆下查找仍一无所获,遂奏请补做宝匣[10]。同治帝得知后,着内务府准备宝匣及内容物,同时责令都兴阿严查。最终都兴阿因这次揭取宝匣未亲自到场监督被罚俸六个月,负有连带责任的皂保、胡家玉均降二级留任[9]802。光绪十七年(1891)修缮隆恩门时,发现“宝匣内尊藏之金钱八个,宝石五块,金、银、铜、铁、锡锞五个,均堪供用,其经卷药材等项年久俱已霉烂”,时任盛京将军裕禄遂奏请更换已变质物品,内务府将宝匣备置完毕后,盛京衙门派专人赴京请领[11]。

(三)皇家园林、坛庙、城门中的宝匣

除紫禁城与陵寝外,清代的皇家园林、寺院和一些其他建筑中也出现了宝匣。2005年颐和园排云殿区域大修过程中,在11处古建筑中发现宝匣。这些宝匣匣体均为木质,内容物相对简单,主要有钱币、元宝、宝石、金属如意和织物等,在一些宝匣中还有马尾丝[12]。坛庙建筑中,北京景山寿皇殿[13]、社稷坛神库[14]、先农坛太岁殿[15]及河北承德普陀宗乘之庙万法归一殿[16]均发现宝匣。1983年5月,修缮景山寿皇殿时于正脊揭出锡质宝匣[13]。内务府档案记载,先农坛太岁殿宝匣匣体为铜镀金錾花,净高九寸五分,宽一尺三寸,进深一寸九分,内装元宝(金、银、铜、铁、锡)各一枚、五色宝石、五色绸缎、五色线、经卷、五香、五药、五谷等物品[15]。北京城门楼中也发现有宝匣的身影,如正阳门[17]和安定门[18],且均为素面锡质。

二、清代皇家建筑宝匣的设置规律

宝匣在清代皇家建筑中出现的频率很高。这些建筑既有外朝重要礼制性建筑如太和殿、保和殿,也有内廷生活起居建筑如长春宫、丽景轩,甚至一些配套建筑如奉先殿南群房东小院屋顶上也发现了宝匣,说明清代皇家建筑中安放宝匣已成定制。

此外,根据建筑式样的不同,宝匣的位置也会有变化。如紫禁城御花园浮碧亭为攒尖顶,其宝匣放置在宝顶中[19,20]。另外,御花园中钦安殿为重檐盝顶,顶部由四条脊围合而成,中间有一鎏金宝顶,宝顶内发现了《大藏经》等佛教经卷3039卷,还有分别包裹紫檀、檀香、五谷等的纸包[21],此宝顶可能承担了部分宝匣的功能。

相关学者研究表明,在明《国朝典汇》、清《清会典》等文献中均未发现对宝匣规格与安放规制的记载[22],但是通过梳理资料可知清代皇家建筑宝匣形制与宝匣内容似有一定规律。

(一)宝匣匣体规律

观察发现,宝匣多为扁方形,其尺寸、形制受建筑等级、体量影响。如太和门、昭德门、贞度门同在光绪十四年(1888)十二月的火灾中被焚毁,至光绪二十年(1894)四月修缮完竣[23],三处宝匣应为同一时间段放入,由表一可知,昭德门、贞度门宝匣体积相近,均小于太和门宝匣体积。太和门建筑等级较高,面阔九间、进深四间,昭德、贞度二门面阔五间、进深四间,可见宝匣尺寸与建筑等级及体量存在一定的关系。

宝匣匣体材质有铜质、锡质和木质三种。由表一可见,高等级礼制建筑如太和殿、皇极殿使用铜镀金宝匣,起居建筑如寿康宫后殿、丽景轩使用铜宝匣,养心殿、永寿宫后殿等建筑使用锡宝匣,一些附属建筑如敬事房门楼则使用木宝匣。同一时期所设宝匣,正殿的材质往往优于门与配殿。如档案载,光绪八年(1882)九月皇极殿补安镀金铜宝匣一个,殿前宫门则补安木宝匣一个;南三所东所正殿、中殿与后殿各补安镀金铜宝匣一个,但东、西配殿则补安木宝匣[24]。有些建筑的宝匣分内外层,比如奉先殿前、后殿,惇本殿以及西华门等建筑使用的宝匣外层为木质、内层为锡质。宝匣装饰方面,太和殿、皇极殿和寿康宫后殿宝匣均用云龙纹饰,养心殿宝匣使用青龙彩绘,丽景轩宝匣装饰龙凤喜字图案,更多的宝匣则表面无装饰。宝匣匣体材质与装饰体现出严格的等级制度,镀金匣体与云龙、龙凤等纹饰结合使用的目的也是为了凸显宫廷权力和皇家威仪。

(二)宝匣内容物规律

宝匣内容也有一定规律。常见内容物有钱币、五元宝、五色宝石、五色绸缎、五色线、五经、五香、五药、五谷等。但因大部分宝匣放置时间并不能确定,其内容物组成可能受到建筑等级功能与经办部门财力、重视程度等多重影响,尚难对宝匣内容物与建筑之间的关系做更多分析。

目前宝匣中发现的钱币有金、银镀金、银、铜镀金和铜质几类。一些宝匣内所放置的钱币有吉祥文字,如文渊阁宝匣内放有24枚“天下太平”银镀金钱,敬思殿宝匣内放置的银钱有“吉祥如意”“四季平安”铭。也出现了不同时期的铜钱共置一匣的情况,如神武门宝匣中同时放有咸丰款和同治款铜钱。而紫禁城北侧大高玄殿后殿的松木宝匣中还发现了日本宽永通宝,与1枚嘉庆通宝、2枚道光通宝、1枚光绪通宝共存①。敬思殿和大高玄殿后殿宝匣是在清末放入的,推测此时宝匣制度执行得不再严格。此外,不同宝匣中钱币的重量也有不同,故宫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统记录显示,坤宁宫西暖殿宝匣中“天下太平”金钱单枚重11克,昭德门宝匣中“天下太平”金钱单枚重27克。

五元宝分别用金、银、铜、铁、锡等金属制成,不同宝匣内元宝外形和重量有所不同。以金元宝为例,故宫博物院文物管理信息系统显示,坤宁宫西暖殿宝匣中的金元宝重55.5克,而贞度门宝匣中的金元宝重37.5克。金元宝有时为其他金属表面镀金而成,如奉先殿后殿和漱芳齋后殿宝匣都使用了镀金元宝。一些宝匣将锡元宝替换为铅元宝,如北京安定门宝匣[18]。有些宝匣中的元宝则简省为四种、三种或更少,如皇极殿、宁寿宫、东南崇楼宝匣中有银、铜、铁、锡四种元宝,永寿宫前殿与后殿宝匣使用铜、铁、锡三种元宝,中左门宝匣中仅发现了铜、铁两种材质的元宝共3枚。

五石为五种颜色的宝石。如养心殿宝匣内发现了紫、蓝、绿、黄、褐五种颜色的宝石,均呈瓜子形,尖部有小孔,经分析后为紫水晶和蓝、绿、黄、褐四色玻璃[25]。

五色绸缎也被称作“五色缎丁”“五色缎”,资料记载为蓝、绿、红、黄、白色的绸缎各一尺,五色线为蓝、绿、红、黄、白色的丝线各一两[26]。也有一些如永寿宫前殿与后殿宝匣中五色绸缎与五色线的颜色为红、黄、蓝、白、黑。

五香、五药和五谷易腐烂,很多宝匣在打开时已经难以辨认其具体种类。由档案记载与文物管理系统中的记录可知,宝匣中出现的香料有芸香、降香、檀香、合香、乳香、沉香,通常各三钱,药物包括诃子、地黄、鹤虱草、木香、茯苓、防风、人参、党参等,一般也是各三钱,五谷多用红高粱、红豇豆、麦子、吉豆、谷子。也有学者认为宝匣中五谷使用高粱、黄米、粳米、麦、黄豆[27],或是高粱、粳米、白姜豆、麦子、红谷子[5]。五药和五谷有的分别放入五个纸包或布包中,包装上书写名称,也有的五种置于一包。

五经为佛教或道教经卷,通常为一式五份。如太和殿宝匣中放置藏文《五部持经》[28],宝华殿和保和殿宝匣中放清刊本《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枢宝经》[29]。寿康宫后殿经卷封面写有汉文“寿康宫后殿合龙经咒壹部”,内为藏文经文,永寿宫前殿与后殿经卷封面均书写汉文“合龙经咒壹部”。目前未发现宝匣内同时盛装佛经和道经的情况。

宝匣及内部镇物并非一成不变,至清代晚期,部分皇家建筑的宝匣做了简化,有可能是清末朝廷财政困难所致。如光绪年间核查新装宝匣的官员提及“宝匣系内务府官会工部官安修,其匣狭而高(较旧式已小如无物者)”[30]。此外,这一时期宝匣内出现了一些新内容,如建于光绪十二年(1886)的颐和园排云门和玉华殿的宝匣中发现了金属如意[12],光绪二十八年(1902)重建的紫禁城武英殿和敬思殿的宝匣中也出现如意(见表一),故推测如意可能为清晚期宝匣新添入的一类镇物。另外,敬思殿宝匣中“吉祥如意”“四季平安”银钱与大高玄殿后殿宝匣中的日本钱币也提示这一时期宝匣镇物放置规则的松动,镇物的表达更为直接。一些宝匣内也会出现不常见的镇物,如文渊阁宝匣中的书套卡子或许是考虑到文渊阁的藏书功能,但奉先殿前殿宝匣中发现的半个粗瓷碗却令人不解。

宝匣内容物稳定的组成以及严谨的配比体现出皇权与秩序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廷的颓败使得这样的影响力有所下降,新加入的内容物部分打破了原有内容物的安设与表达规则。

(三)由专属部门负责,多部门合作完成

清代在建筑修缮时会首先打开正脊中央的龙口取出宝匣,并开启宝匣检查内容物。取下的宝匣供奉在工部[38],已经变质的镇物由内务府补全,待修缮完成后再将制备好的宝匣放回建筑中。如同治十三年(1874)翻修社稷坛建筑时,发现神库宝匣内的经卷腐烂,遂交由中正殿补齐,共征调两名缮写西番字的喇嘛、一名裱匠和一名刷画匠,使用50张泾县榜纸、20张头号高丽纸、10两朱砂和20支笔,五日后完工[39]。若需用宝匣的建筑在京外,则宝匣自内务府发出,运输至建筑所在地的过程被列为“要差”,途中有官兵保护[40]。

(四)受到皇家的重视

清廷对建筑顶部安放宝匣之事非常重视,体现在与之相关的典仪上。安放宝匣的过程被称为“合龙”,重要宫殿合龙时往往要举行隆重的仪式。以康熙三十四年(1695)太和殿合龙典礼为例:首先由钦天监选择吉日,致祭时文武官员穿朝服在午门内分两翼排班站立,内大臣、侍卫、包衣等则在太和门内集合,致祭正使大臣、执事官员、工匠头领等簪花披红,于太和殿前行礼[41]。致祭正使大臣受到皇帝的委任,通过仪式将皇权置于建筑正脊龙口的宝匣中,这样的仪式加成帮助皇家建筑树立了权威,也彰显了清代宫廷的权力秩序。

皇家对宝匣的重视也可从光绪七年(1881)紫禁城被盗案后的处理结果得到印证。一方面,对盗窃人员的处理可看出朝廷对宝匣的重视:偷窃慈宁门、慈宁宫、大佛堂宝匣和慈宁宫、太和殿铜链等物的袁大马、袁立儿、王五三人依偷窃乘舆服御物治罪,不分首从均处斩,偷窃午门、东牌楼门、东华门上的铜钉、铜瓦和铜字的连毛儿、大胡二人及销赃的侯善详处斩监候[42,43]。另一方面,该案发生后,光绪帝认为“禁城重地竟有窃贼潜踪肆行无忌,实属不成事体,宝匣、铜字等件关系綦重,著工部堂官总管内务府大臣查明情形添补修理,以昭严肃”[44],随即派工部官员会同内务府官员勘查了紫禁城各建筑的宝匣,发现不仅一些宫殿建筑宝匣丢失,除神武门外其余门楼也均已无宝匣[45]1675—1676。经查勘,按则例做法需补安镀金铜宝匣10个,木宝匣21个,加上铜链、斗匾等,共需工料银一万零四百九十七两五钱九分[46]。之后又指派官员检查安放后的宝匣。《翁同龢日记》记载:光绪八年(1882)十月廿七日,“与兴石海集刑部朝房,分查东西向新安宝匣,余查东三所、文华殿、体仁阁、协和门、东华门等处,与内务府堂郎中海□、兆麒等四人,本部江槐庭,耆绅因病未到。笔帖式二人偕行,俄顷而毕”[45]1737。

综上,不同等级建筑所用宝匣有不同的规制,其制备、安放和维护更需要多部门协同配合,官员、工匠和兵士均需参与其中,而清代皇帝对宝匣问题的过问、批示与隆重的安设仪式,则体现了皇家对宝匣的重视。

三、宝匣折射的文化内涵

(一)传统文化于建筑上的反映

宝匣内容构成是中国传统文化外化于建筑的结果。镇物的选取、配制带有传统文化的色彩,也成为了宝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镇物数量多为五,体现了传统五行观念的影响[47]。内容上既有实用性镇物,也有具象征性与仪式性的镇物。如钱币,尤其是“天下太平”钱币,反映出国泰民安的祈愿,元宝、寶石、绸线织物、五谷等又有驱灾祈福的寓意[48]。而所选取的药物也有一定的特殊性,如人参补气益寿,茯苓利水,木香则有行气的功效,折射出对建筑耐久、防火永固期望的寄托。

(二)体现宗教装藏思想

分析宝匣内容物和宝匣安放仪式,可以发现与佛教、道教装藏物品和仪轨有相似之处。装藏即在新的佛像或神像落成后为其装入象征性的内脏与神识,赋予其神力的行为,佛教装藏需用五金、五木、五宝石、五药、五谷、五布和经咒,道教装藏则使用五金、五色粮、五色线、符咒等[49]。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清代皇家建筑宝匣内容物与佛教、道教装藏的内容物在种类上有相似之处,且安放宝匣的仪式也被视为一种仪轨,宝匣文化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理念与宗教信仰互相渗透影响的结果。另外,宝匣内放入佛教或道教经卷的目的是祈愿建筑平安,体现出人们对宗教护佑建筑的期许。除宝匣中的经卷,目前在太和殿顶棚符板上已经解读出佛教、道教的经咒,这也是佛教与道教两种镇宅体系在清代皇家建筑中实践的例证[29]。从中可以看出清代宫廷中佛教、道教等宗教信仰的杂糅性,显示了清代宗教文化的多样性对稳固统治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而这样多样性的文化与信仰认同,成为多民族国家政治稳定的象征。

(三)皇权与秩序的表征

宝匣及内容构成可以看作是清代宫廷皇权与秩序的镜像折射,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与宫廷的权力场域存在着显隐的对应关系。对匣体和内容严格的质量控制、繁缛的仪式和典礼体现了显性对应:宝匣内容物有严谨且明确的规定与要求,多个部门在质量要求下制备宝匣与内部镇物,致祭正使大臣在皇帝的授权下将权力内嵌于宝匣之中,庄严的合龙仪式帮助皇家建筑树立绝对的权威,宝匣丢失或被盗时相关责任人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而与权力场域隐性的对应关系,则是宝匣中全面而复杂的镇物对建筑的未来所进行的“祈福”,这祈福还延伸到建筑以外的世界,如同佛教、道教的装藏,宝匣赋予了建筑“灵性”与“生命”。这样的灵性与生命,反映了皇家建筑的权力场域背后统治者祈望政权稳固、天下太平的终极目标。

结语

宝匣作为清代皇家建筑中最为重要的镇物,是传统风俗的宫廷表达。清代皇家建筑上放置宝匣已成定式,宝匣的制作和装填受官方直接控制,其镇物内涵丰富且有一定的规律性,有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朝廷财政状况的波动发生小范围变化。除与民间建筑上梁祈福习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宝匣镇物的组成与放置同佛教、道教装藏物品及仪轨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反映出清代宫廷文化的杂糅性。超脱出民间单纯的祈福目的,皇家建筑中的宝匣营造出独特的权力场域。

作为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结构宫殿建筑群,也是宝匣出现最多的文保单位之一,故宫博物院在建筑修缮时始终基于全面复原建筑的理念,本着完整保护、整体维修的思路,力求保护古建筑蕴含的传统文化,保证故宫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如1950年故宫总务处就曾经就宝匣归安事项请示上级[50]。2018年9月3日,养心殿宝匣在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修缮开工仪式上被取出,按照项目规划,修缮结束时该宝匣会重回正脊龙口。随着更多修缮工程的开展,故宫博物院也会逐步实施紫禁城内现存宝匣的归安,以实现古建筑的全面复原。

作为古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宝匣凝聚了古人对于建筑本身及建筑之外的美好祝福与憧憬,应获得更多的关注、研究与保护。

致谢:感谢杨舒佳博士在文献收集过程中给予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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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总管内务府奏请派员会同造办处大臣照原估做法承修紫禁城内各处宝匣铜链工程折[A]//中国历史第一档案馆,故宫博物院.清宫内务府奏销档:第二百七十册.北京:故宫出版社,2014:139-142.

[47]郑欣淼.故宫的价值和应运而生的故宫学[C]//郑欣淼.故宫与故宫学二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8:130.

[48]周乾.紫禁城古建筑屋顶宝匣文化研究[J].工业建筑,2020(4).

[49]田国杰,聂晓雨.木雕造像装藏的宗教信仰行为及心理[J].文物天地,2016(5).

[50]武英殿修缮工程问题[A].北京:故宫博物院,19500309z.

〔责任编辑:成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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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信息来自故宫学院讲座:《考古视野下的故宫大高玄殿修缮与保护》,主讲人吴伟,2021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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