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炼”成一支完美合唱团

2023-12-31 00:00:00陈怡倩季韻翚
歌剧 2023年10期

歌剧《罗恩格林》是瓦格纳将哲学、历史、神话、文学、诗、音乐、人声、造型艺术等全部纳入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乐剧”特征已经开始凸显,其精神内核的悲剧性、严肃性,以及戏剧与音乐紧密结合的复杂性,让该作的演绎与诠释难度达到了相当高度。该剧不仅是指挥、歌唱家的试金石,也是对合唱、乐团及整个制作团队综合实力的考验。以《罗恩格林》中的合唱为例,它的比重远远超过大家所熟知的若干歌剧,且每个声部还会再被划分为数个声部,合唱谱上总计甚至有十个声部之多。

为了更好地呈现这部高难度作品,特别是合唱部分,从今年6 月开始,上海歌剧院特别邀请合唱艺术指导马丁· 怀特(Martin Wright)和声乐指导亚历山德罗· 阿莫雷蒂(Alessandro Amoretti)陆续飞抵上海,为上海歌剧院合唱团进行了长达数周的集训。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最终,上海歌剧院合唱团迎来了又一次蜕变和飞跃,圆满完成了《罗恩格林》的舞台呈现,现场观众都对上海歌剧院合唱团赞不绝口。《歌剧》杂志特别采访了马丁· 怀特与亚历山德罗· 阿莫雷蒂,以便读者能更深入地了解他们为歌剧舞台艺术所付出的心血。

问:你们曾多次与上海歌剧院合作,上海歌剧院的演员与合唱团给你们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马丁·怀特:我初次与上海歌剧院合作是在2008 年在中国香港,当时演绎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和歌剧《菲岱里奥》。三年之后的2011 年, 我来到上海,与上海歌剧院合作了一场《外国经典歌剧/清唱剧合唱音乐会》。2023 年,我再一次来到上海歌剧院,担任《罗恩格林》的合唱艺术指导。上海歌剧院合唱团给我的印象是,每位演员都很努力,而且他们都有着非常好的声音。与我在欧洲指导的合唱团相比,上海歌剧院合唱团每天的排练时间要长许多,但所有演员在每一次的排练中都付出了充分的努力,而且非常用心。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自2015 年起,我几乎参与到了上海歌剧院每一部西方经典歌剧的排演中。我与上海歌剧院合作的第一部制作是《军中女郎》,那是我最擅长的剧目之一,我为剧中所有的主要角色担任艺术指导。随后我们继续合作了《纳布科》《漂泊的荷兰人》《托斯卡》等。虽然之后有一段时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无法亲自来到上海歌剧院,但我依旧通过网络,在“云端”带着演员们进行音乐作业。然后便是此次的《罗恩格林》。上海歌剧院给我的印象太棒了,合唱团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声音。第一次与上海歌剧院合作时我便发现,他们的能力很强,有太多可塑性。

问:此次你们再次来到上海歌剧院,担任歌剧《罗恩格林》的合唱艺术指导与声乐指导。这一次合唱团给你们的感觉又是怎样的?

马丁·怀特:这次《罗恩格林》的排练,男声声部给了我非常大的惊喜。《罗恩格林》里男声合唱的比重非常大,因此男声声部排练的时间也特别长。排练到后期我时常会担心团员们是否太累而无法继续,但每当我说“我们再唱两遍”时,他们给出的声音依旧非常有力,仿佛他们永远都不会累。

此外,在这次的制作中,除了外请的国际演员以外,上海歌剧院自己的合唱演员也担任了一些次要角色,比如四个贵族和四个贵族少年等。他们不仅具有非常好的声音条件,而且从第一次排练开始我就发现,他们已经为这部剧做好了充分准备。通过反复的排练,合唱的各个声部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们的声音给我的感觉是更加年轻、温暖,头腔共鸣更好。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从2015 年起的每一次合作,我都能看到上海歌剧院合唱团在成长。我发现,合唱团和角色演员都拥有很强的能力,这不单单是在音乐方面,他们学习一门全新语言的速度也非常快,学习能力很强。因此我能高效地将我所擅长的东西教给他们,这样才能把合唱团一步步带到更高的高度。合唱团给我的反馈比我期望的要高得多,与他们合作非常开心。

问:歌剧《罗恩格林》的合唱部分,在演唱上有哪些难点?

马丁·怀特:从《罗恩格林》这部作品来说, 男声合唱的分量非常重。在欧洲,歌剧院通常会请60 位男声团员来承担这部作品合唱的男声声部, 但我们上海歌剧院只有45 位男声合唱团员;而且在这部作品中,许多段落还要将这45 个男声再分成两个梯队,每个梯队有4 至5 各声部,等于45 个人要承担8 至10 个声部;同时,这几个声部时常还是穿插进行的,这对合唱团来说难度极高。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这次男声声部特别厉害。另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他们不光有好的声音,同时还有好的耐力,能持续性地呈现出作品需要的效果,这一点对《罗恩格林》来说至关重要。

这部作品另外一个难点是语言,不单单是发音, 更重要的是语感。哪里是重音,哪里是弱音;哪里要长,哪里要短,这些都需要不断重复以强化记忆。这一点对于非德语母语的中国人来说,特别不容易。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罗恩格林》在语言上非常复杂,甚至可以说,这部剧的唱词对于会说德语的人来说也是很复杂的。此外,这部作品的音乐性也是极为复杂的,光从谱面上的音乐表情记号来看,瓦格纳会在一个乐段中,让音乐从极弱(pppp) 迅速达到极强(fffff),跨度之大几乎令人望而却步。此外,德语歌剧作品特别需要特别注意节奏,这也是作品呈现中的一个难点。

问:在排练时,你们通常会用怎样的方式,让角色演员和合唱团达到你们想要呈现出的艺术效果?

马丁·怀特:排练时,我会将语言和音乐分成两块来解决。语言方面,我会先解决语感的问题。我会不断地为合唱团演员重复某个词的发音,这么做首先是为了让他们听清我是怎么读的,其次是让他们去体会我的语感。将这个词的发音形成肌肉记忆后,再放到音乐中去演唱。而对于音乐比较困难的段落,我会让大家先把唱词去掉,光用“啦啦啦”之类的音节把节奏唱对,把和声唱准,最后才加上唱词。

其实,每个语系都有它独特的个性和音乐形象, 比如德语会偏硬,而法语会显得更浪漫。排练时,我会要求团员们更专注于这些细节。这样做的目的, 不仅是为了在演出时能让观众更好地理解音乐,更重要的是让观众能在观演时抓住音乐的风格和个性。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我其实更擅长为角色做音乐作业,因为这是我的专业所在,我对剧中每一个角色的人物个性都非常了解。我的目标是让演员把角色的个性发挥到极致,甚至让他们在这一基础上将自己的声音带到更高的高度,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而与合唱团的合作就又有所不同了。合唱是一项团队合作的工作,那么就需要更加强调声音的融合度与和谐度。因此我需要去平衡,让这些出挑的声音在合唱团中起到更好的作用。

问:要训练和培养一支成熟、优秀的合唱团, 秘诀是什么?

马丁·怀特:我的秘诀是,让所有演员保持专注。每个合唱团通常有近百人,我会尽量让每一个团员都能集中注意力,这一点很重要。因此,我不会一遍又一遍地从头到尾排练,而是把唱段分成几个部分,一段一段分别训练和提升。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声部等待太长时间,因为休息时间太长的话,注意力就会分散,这样排练起来大家都会很累。我希望能让每个声部的成员,每天感觉自己有很大的进步, 这样他们也会有动力继续努力。

问:您为何如此热爱您的这份职业?

马丁·怀特:我的职业道路比较复杂。在担任艺术指导之前,我曾分别以男中音歌唱家、钢琴家、指挥家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作为歌唱家,我更关注如何呈现和表达自己的声音;作为钢琴家,我会通过乐器去创造声音,与观众交流;而指挥则要通过操控整个舞台,将我自己对音乐的诠释送到观众耳中。现在我担任合唱指导,这份职业更像是在排练过程中创作一件艺术品,然后将这个艺术产品交到歌剧指挥的手里。

我曾与男高音歌唱家多明戈一起工作。多明戈发现我的才能之后,认为我如果担任合唱艺术指导, 更能发挥我的所长,也能为社会创造出更多的艺术价值。因此近十年来,我一直担任着合唱艺术指导, 这是我最擅长也最喜欢的职业。虽然这是份幕后工作,但我感觉更能实现我的自身价值。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在我成长的年代,歌剧在意大利是稀松平常的,我几乎是浸淫在歌剧中长大的。14 岁开始,我为家乡的一群歌剧爱好者伴奏,这为我打开了一扇从事歌剧事业的大门。到了18 岁,我家乡的歌剧院邀请我担任钢琴伴奏,不久又开始担任声乐指导,直到现在。

我有一双特别敏感的耳朵,可以非常容易地知道演唱者的音准差了多少,或者歌唱时做哪些调整能将作品呈现得更好。虽然我本身没有学习过声乐, 但我能在声乐技巧以外,告诉演唱者如何调整以达到更完美的声音。如果说声乐老师是“高级技师”, 他们为演员传授专业歌唱技术,那么艺术指导就是“领航员”,他们在歌唱演员已经具备相对成熟专业技巧的基础上,为演唱者指引最佳路线,使其能快速地呈现出更好的演唱效果——这就是声乐老师和声乐指导最大的区别。

我越来越热爱这份职业,不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天赋所在,而且我后来也意识到,我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歌剧这颗“艺术皇冠上的明珠”了。

问:近年来,歌剧在中国的发展非常繁荣。您对上海歌剧院未来的发展有怎样的期望?

马丁·怀特:上海歌剧院非常幸运,院长许忠

不仅是一位指挥家,也是一位钢琴家。作为钢琴家来说,他对音乐的理解非常深刻,能对音乐做出完美的诠释;作为指挥家,他还有非常多执棒歌剧的经验。毋庸置疑,许忠院长把上海歌剧院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次与上海歌剧院的合作,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我很享受与上海歌剧院的合作。我希望上海歌剧院的歌剧事业蒸蒸日上,也期盼着自己每年都能回到上海歌剧院,共同创排经典歌剧。

亚历山德罗·阿莫雷蒂:这次来到中国,来到上海,每当我走进剧院都感到非常惊喜。我发现, 中国剧院里的观众非常年轻,这一点和当今的欧洲太不一样了。在中国,每当我走进剧院,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我就不禁会感叹,歌剧在中国未来可期。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上海歌剧院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