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东北地区文化不发达,江南籍文人的到来,为东北地区的文化发展、整理和记录起了重要作用。这些江南籍文人在到达东北地区后,东北地区壮美的自然风光,独特的风土民俗,民众的精神面貌,特别是少年们的尚武精神让江南籍文人们过目难忘。惊叹之余,他们把所见所闻记录在诗中,留下了当时东北少年们的形象掠影。
一、少年勇武,挥洒豪健
天聪七年(1633)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很多浙江、江苏等江南籍的文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到东北地区,主要代表人物有吴兆骞、孙旸等。在很多江南籍文人的诗作里,提到了东北地区人民崇尚武勇,普通的八旗群众习武成风的习俗,如孙旸在《寓银州山馆四首》其二中写道:“儿童能骑射,风俗贱文章。”其意为东北地区儿童都能骑马射猎,对文化教育并不重视。他又在《雪天观猎之十八》中写道:“弓刀带雪到上危陂,大纛中央合八旗。谁向山头射猛虎,帐前齐说十三儿。”诗中描写了当地的尚武风气,当地人雪天出猎,十三岁的少年健儿英姿飒爽,表现最为突出,受到当地人的称赞。又如,杨宾在《老边道中》写道:“经过妇女多骑马,游戏儿童解射雕。”其描述东北地区连妇女都能骑马,而儿童以习武、射雕为乐。以上种种,都写出了东北边塞地区百姓,尤其是少年们的勇武精神。
在江南籍文人的诗作里,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吴兆骞的《赠少年》,诗人在诗中详细地描写了八旗少年尚武、豪健、潇洒的形象:“十八海东儿,容华皎白雪。结束紫貂衣,翩翩事游猎。豪鹰脱绿鞲,生马嘶红鬣。毡鞬五石弓,金线两重甲。秋草山头猎火烧,合围飞骑北风骄。少年独得嫖姚顾,笑傍金鞍共射雕。”首联首句的“十八海东儿”,意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居住地区的少年,“十八”意为刚及成年。首联二句“容华皎白雪”意为少年大好的年华如同阳春白雪一般。第二联“结束紫貂衣”意为穿着华贵的紫貂衣,“翩翩事游猎”意为动作潇洒地出猎。第三联描写猎鹰飞离革制的臂衣,扑向猎物,未经训练的野马嘶鸣着,甩动着脖子上的长毛。第四联描写少年英武,能拉开“五石”的硬弓,身上披着两层的金线甲。第五联描写秋草漫山,队伍燃起火把驱赶野兽,然后队伍将野兽“合围”,迎着凛冽的北风,少年纵马飞驰,英姿飒爽。尾联描写少年单独得到了带队将军的称许,最后少年在将军的金鞍旁与将军一起“射雕”,说明将军对少年的器重。这是一首热烈歌颂东北少年英雄的诗歌,诗人通过描写少年矫健的身手、飒爽的英姿来赞颂这种英武、乐观,以及不惧困难的精神。诗歌展现了一幅丰富而生动的画卷。天寒地冻之时,出猎的队伍不惧凛冽的北风,燃起秋草,被驱赶的猎物狼奔豕突,狩猎队伍鹰击马嘶,猎人们豪气满怀,奋勇出击,尤以“十八海东儿”表现最为突出。全诗歌颂了八旗猎人们战天斗地、蔑视困难的气概,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对少年英气和勇武精神的赞许。
另一个江南籍文人祁班孙在《复迁》里也描写了八旗少年的勇武形象:“兵车夹路傍,传呼何促迫。长安下羽书,云当遗军籍。牛马集前途,糇粮备今日。妇女尽随行,不得少休息。燕栖莫营巢,雀飞莫衔粟。巢成燕不归,粟陈雀不食。昔来花离枝,今去叶飘陌。花叶本无根,谁能不凄恻。山东多健儿,意气颇自得。左右佩两鞬,飞驰过我侧。平居志功名,射虎常没石。一旦得从征,王侯可俯拾。献俘见天子,辉光良赫奕。出都赐金章,还当耀乡邑。男儿但堕地,聊须事金革。诗书负虚名,征途空戚戚。”这首诗描绘了复迁令下,江南籍文人们被迫立即迁徙戍所时的狼狈之状和八旗少年踊跃出征的情景。康熙五年(1666),为防备沙俄入侵,副都统忽发遣令,从宁古塔(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海林市海长公路古城村)选派江南籍文人到乌喇地方当差。当时天寒雪大,又无牛车帐房,山草皆为雪掩,牛马无食,江南籍文人们只得带上豆料前行,一车所载三百斤,人所带的仅为被褥。行到百里,人牛俱乏。诗作前八联描写江南籍文人们被迫立即迁离戍所时的情景。首联首句“兵车夹路傍”意为官府发兵监督,形势逼人。首联二句“传呼何促迫”描写官吏催促十分急迫,此情形与杜甫的《石壕吏》中“吏呼一何怒”的情形几乎一致,当时江南籍文人们的惊惧之情可想而知。第二联“长安下羽书”意为京城下达紧急军事命令,“云当遗军籍”意为命令里说明要把命令交付给有军籍的人。第三联描写江南籍文人们匆忙准备的情形,“牛马”集合在前进的道路上,途中的“糇粮”也只能供应到“今日”。第四联描写在急迫的命令下,江南籍文人们仓促出发,连妇女也要“尽随行”,行军急切,队伍中途“不得少休息”。第五和第六联“燕栖莫营巢,雀飞莫衔粟。巢成燕不归,粟陈雀不食”是诗人的发出的感叹,不要去用心建造家园“莫营巢”,因为人像燕子流徙不定,不知将来会在何方,人如同雀一样飞去无踪;不要“衔粟”,因为不知道到哪里能就食,即使携带粮食也会陈化无法食用。第七和第八联用花叶无根来描写江南籍文人的漂泊之感。“昔来花离枝,今去叶飘陌。花叶本无根,谁能不凄恻”,以往的花离开枝条而去,今天又是叶子飘去,花和叶都是依附在枝条之上,随风而落,看到花叶飘落,观者难免会心生怜悯悲凄之感。“花”和“叶”向来是文人们借以抒发飘零之感的意象,唐代孔绍安作《落叶》,其中有“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二句,后又有南唐后主李煜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其中有“落花流水春去也”一句,均是借花和叶的弱小来抒发诗人孤独无助的飘零之感。在这首诗里,诗人也是借花和叶来抒怀,自己如同花和叶一般,任凭命运摆布。诗作一边是江南籍文人们的沮丧悲痛,另一边却是当地八旗少年们的意气风发,踊跃出征。诗作第九联至十四联描写八旗少年踊跃出征的情景。第九联“山东多健儿,意气颇自得”,这里的“山东”指的是东北地区少数民族青少年,此句意为东北边地的少年意气风发,乐观向上。“左右佩两鞬”意为普通人佩戴一个弓袋,东北少年却佩戴两个弓袋,显示其武勇过人。“飞驰过我侧”意为少年策马飞驰经过诗人身边来去如风,给诗人以震撼。“平居志功名”意为少年们平时就有志向,要靠本领博取功名。“射虎常没石”引自李广射虎,箭入石中的典故,意为少年臂力强劲,使用硬弓重箭,虽岩石亦不可挡。“一旦得从征,王侯可俯拾”意为有了从军打仗的机会,少年们就可以建功立业,加爵封侯。“献俘见天子,辉光良赫奕”描写战斗胜利后少年们将俘虏押到京城谒见帝王,声势盛大显赫的场面。“出都赐金章,还当耀乡邑”意为离开京城时,天子赐予“金章”作为奖励,少年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因为江南籍文人们的惨状和八旗少年们的英气勃勃对比太过强烈,诗人不禁发出了“男儿但堕地,聊须事金革”的感慨,意为男儿生下来就应当“事金革”,接触兵戈甲胄,然后从军,这样才能有男子汉气概,才是强者。尾联诗人发出“诗书负虚名”的感慨,认为读书无用,面对征途,只能发出悲鸣,即“征途空戚戚”。在这首诗里,江南籍文人们的落魄和八旗少年们精神抖擞形成了鲜明对比。迁徙到新的戍守地,江南籍文人们沮丧悲观,八旗少年们却能为有机会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而欢呼雀跃。他们英姿勃发,携带武备策马奔驰来去如风,虽年少却剽悍,一腔报国热忱溢于言表,而江南籍文人们只能任人驱赶,随波逐流,受命运摆布。目睹如此反差,诗人既感慨自己不幸,又不禁对八旗少年们的尚武精神发出由衷的赞叹。
二、显贵援引,纨绔骄矜
靠家族世袭而骤升高位,历来为人们所愤懑。在晋代左思的《咏史》中,诗人就作有“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用矮小的树苗借地势之高遮住山底的大树来控诉门阀制度的不公,贵族世家子弟无功亦能授爵。同样的不公平也发生在清朝。清朝定都北京后,很多功臣“从龙入关”,一些八旗勋贵子弟没有战功,年纪轻轻凭借功臣贵族的出身而被提拔到高位。这些少年阅历浅而骄气重,平日里骄横无度、气焰熏天的做派让世人颇为不平。
江南文人吴兆骞在《少年行》中,以辛辣的笔触描绘了一个无所作为的纨绔子弟,通过内戚显贵的援引当上皇帝侍从后炙手可热的场景,抒发了对浴血边疆将士有功不赏现象的不平:“少年便弓马,落魄无所忧。自矜紫台客,爱作朱门游。曾陪北都大都尉,新事西京博陆侯。三月春风满京国,待诏期门执长戟。铜驼街畔臂鹰归,金马门前赐衣出。天书趣拜羽林郎,腰间镂带黄金珰。鹦鹉杯传仙液暖,鵔鸃冠插翠緌长。归来塞外驱驷马,宾御如云曜原野。落雕都护揖车前,射雉参军候铃下。骄奢直儗彻侯家,贫贱宁怜旧游者。海东健儿浴铁衣,沙场几度决重围。有功不解谒权贵,战如熊虎谁知之。”
《少年行》是乐府旧题,唐代大诗人王维和李白都以此题作诗。吴兆骞借旧题描写官场用人不公。“少年便弓马,落魄无所忧”描写这个贵族少年从小就摆弄弓马,“落魄”意为放荡不羁,即使放荡不羁,少年也是无所顾忌。“自矜紫台客,爱作朱门游”,描写少年骄矜之态。“紫台”指帝王的居所;朱门,指豪门。少年“自矜”,称自己是皇帝的客人,也经常到豪门造访,在豪门帝所,少年都是如履平地。“曾陪北都大都尉,新事西京博陆侯”二句,北都,指古都;都尉,这里是驸马都尉,指与皇帝有亲属关系的官;西京,指古都;博陆侯,即西汉大将军霍光,此句意为少年门第很高,他陪伴的都是高级的权贵。“三月春风满京国,待诏期门执长戟”描写春天到来。三月的暖风吹遍全国,少年作为皇帝信任的侍卫执长戟守护宫门。“铜驼街畔臂鹰归,金马门前赐衣出”中的“铜驼街”原意为汉代洛阳宫门前繁华的大街,此处意为宫门前繁华的大街,即少年在宫门前繁华的大街架鹰而归,招摇过市。“金马门”引自汉代典故。汉武帝得大宛马,命东门京铸铜马,立于鲁班门外,因称“金马门”,东方朔等人在此奉诏。晋代陆机在《洛阳记》中提到,“铜驼街有汉铸铜驼二枚,在宫之南四会道,头高九尺,头似羊,颈似马,有肉鞍。夹路相对。王琪注引俗语云:‘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曰:‘言人物之盛也。’”此句意为在人们云集之地,少年得皇帝赐衣而出,极尽荣耀。“天书趣拜羽林郎”描写皇帝下诏书拜少年为“羽林郎”,即皇帝的侍从;“腰间镂带黄金珰”意为身上的衣着华丽,腰间系着华美的带子,头上戴着黄金装饰的冠饰。“鹦鹉杯传仙液暖,鵔鸃冠插翠緌长”意为少年待遇很高,用华美杯盏饮用温过的美酒“仙液”,衣着华丽,戴的帽子是“鵔鸃冠”,这还不够,帽子上还插着漂亮的“翠緌”,可见这少年受宠之深。“归来塞外驱驷马,宾御如云曜原野”意为少年从塞外归来,用的是“驷马”,即高级别的车驾。少年地位高,自然拥护者众多,宴遇宾客时,宾客多得像“原野”上的“云”一样密集。“落雕都护揖车前,射雉参军候铃下”意为少年骄矜跋扈,出猎时射落的“雕”都要“都护”在车前服侍,“射雉”也要参军在马铃铛下等候。“都护”“参军”都是职位较高的将领,却要在这个少年面前俯首服侍,可见少年的骄矜之态。“骄奢直儗彻侯家,贫贱宁怜旧游者”二句,少年“骄奢”无度,如同秦、汉时的最高等级贵族一样,见到少年如此骄奢淫逸,身边高官环绕,诗人不禁发问他还能去“怜”那些昔日交游的,依然处于贫困中的友人“旧游者”吗?最后,诗人举相反的例子来控诉这种不平等,“海东健儿浴铁衣,沙场几度决重围。有功不解谒权贵,战如熊虎谁知之”。同样是少年,东北地区的边地少年“海东健儿”披着坚冷的铁甲,守卫边疆,在沙场上奋力拼杀,出生入死,几次“决重围”,却因不懂得“谒权贵”,没走权贵的门路,即使表现如“熊虎”一样勇猛,也不为人所知,得不到应有的封赏。在这首诗里,诗人把一个资质平庸、无阅历也无功劳,仅凭贵族出身就跻升高位的京城少年和东北战场上英勇立功的“海东健儿”作对比,表达了他对统治阶层用人不当、处事不公的愤慨和谴责。
江南籍文人们来到东北地区,把在东北边地的所见、所闻、所感融入诗中,让后人们看到了当时东北地区的人们不同于关内的生产、生活方式。江南籍文人们诗作中的少年也是面貌多样,气质不同。这些江南籍文人们的诗作,也为东北地区的文化建设,留下了精彩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