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和雨果的美丑观的比较研究

2023-12-29 00:00:00耿明智
青年文学家 2023年5期

《庄子》又名《南华经》,是战国中晚期庄子及其后人对道家学说的总结,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独特且重要的地位。该书在其哲学思想中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美学思想,形成了独立完整的美学思想体系,对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庄子的文字博大精深,想象力丰富,构思巧妙,他善于用通俗易懂的寓言形式表达丰富的内涵,还善于用具体生动的形象来表达深刻的哲理,从而增强文章的影响力和说服力。庄子的美丑观正是通过丑的形象来表达的。在《德充符》中,庄子讲述了五个故事,这些人的外表丑陋或不完整,但都具有崇高的美德,反映了庄子的美丑观。

雨果是19世纪前期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领袖,是人文主义的代表,是法国文学史上杰出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作家,被称为“法国的莎士比亚”。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提出了著名的美丑对照原则—近代的诗艺,会感觉到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合乎人情的美,感觉到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巴黎圣母院》是应用这一原则的典范之作。美与丑的对比,目的是拉大二者之间的距离,对比美与丑,使美者更美,丑者更丑,达到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们通过《德充符》和《巴黎圣母院》中体现的美学观念,可以看出庄子和雨果对于美与丑的关系的看法是一致的,认为美与丑不是绝对的,可以互相转化,都是对传统美丑观的反叛。二人都注重美与丑的对比,注重在美与丑的对比中提倡美。“庄子美丑相对论在齐万物的思想基础上强调美丑无差别,可以互相转化。雨果美丑对照原则注重在美与丑的对比中弘扬美。正是正视丑、经由丑而到达真正美的过程,使二人论丑获得了可比性。”(袁昌丽《庄子与雨果审丑之比较》)本文将结合《德充符》和《巴黎圣母院》探讨庄子和雨果的美丑观,并进一步探究不同思想文化背景带来的美丑观差异及其意义。

一、庄子的美丑观

庄子的美学内涵丰富而深刻,美丑观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庄子所说的“丑”与世俗审美眼光中的“丑”,含义完全不同。世俗的人往往注重外形,只承认外在形式的美丑,而忽略了内在道德品质的培养。庄子认为,美丑并不重要,拥有高尚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才是真正的美。

庄子在《齐物论》中提出是非的抽象概念是相对的。美与丑的对立是是非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在庄子的眼中,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世俗观念中所谓的绝对的丑,也会有美的一面,这是庄子的美丑的哲学基础。

庄子认为,美与丑都是相对的,可以统一于道。在庄子看来,宇宙的本质是道,它是客观存在的最高和绝对的美。在《知北游》中,庄子写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现实生活中的美与丑不仅是相对的,甚至在本质上也没有区别。因为美与丑都是以气的本质为基础,由道产生的,所以美和丑都是相对的。

《庄子》中充满了畸形的生命,他们的塑造是为了消除偏见的心态,回归世界的本源—道。庄子从道的角度看待万物,肯定了美与丑的同一性和差异性,尊重美与丑的个性和内在本质。同时,他论述了美与丑的相对性,使美与丑的差异最终归于道,把哲学思想和美学思想结合起来。关于人的美和丑,庄子和雨果都是从人的本质出发。在丑陋人物的塑造中,他们热情地赞美内在美,对社会中丑陋的人给予最大的热情,追求人性的真正平等。

二、雨果的美丑对照原则

1827年10月,雨果发表了《克伦威尔》序言,这不但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宣言,而且在文学批评史上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雨果提出了一个新的美学原则—美丑对照原则。美丑对照原则就像一条串起珍珠的线,像穿珍珠一样贯穿于他的每一部作品,指导着他的文学创作。

美与丑的对比,就像庄子对畸形人的描写一样,是艺术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正确而有效的方式。美丑对照原则主张把两个对立的事物放在一起进行对比,有效地突出它们之间的矛盾,形成巨大的反差,从而更深刻地揭示出两个事物的相反的本质特征。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到美与丑、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并存,形成鲜明的对比。美与丑、善与恶都反映在情节和人物身上。

美丑对照原则是雨果小说的一个主题和原则,在《巴黎圣母院》中表现得极为突出。作者在塑造人物时采用多层次的对比,形成了复杂的人物形象对比体系:美与善、丑与善、丑与恶、美与恶的多种组合,反映了同一主题,表现了真、善、美的道德理想。同时,雨果将极美与极丑、极善与极恶紧密结合在人物身上,通过人与人的对比,给读者以极其鲜明的艺术感受。美与丑的对比并不是他所要达到的最终目的,从他自己的审美观点来看,通过文字的表达来赞美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是这位人文主义大师的终极目标。

庄子和雨果对美和丑的看法不同,源于他们所处时代不同的思想潮流。庄子是中国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之一,“道”是道家思想的核心概念,庄子的美丑观以“道”为基础,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的世俗美丑。因此,庄子认为,美与丑可以相互转化。雨果深受浪漫主义文学潮流的影响,其作品生动地体现了文学自由主义的创新原则。他摆脱了古典作家的束缚,面对现实,自由选择题材。因此,雨果的作品散发着时代的浪漫气息,主人公不再是古典悲剧中千篇一律的皇室贵族,而是广大人民群众,如伽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

三、《德充符》中,外丑内美的形象分析

美与丑可以相互转化的思想是《德充符》中畸形人形象的思想根源。在庄子看来,是非和美丑没有区别,美和丑是不可知的,没有区别的。丑陋和身体有缺陷的人可以超越世人的美丑观念,达到“形忘而形美”“丧我而心美”的境界。正如庄子在《知北游》中提出,“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正常人与畸形人、美与丑,都只不过是庄子所谓‘道’的‘物化’,其本质都是‘气’,无所差别。”(欧阳丹丹《庄子丑学与西方现代派丑学之异同》)

《德充符》中,畸形人的怪异形象是庄子美丑观的典型。庄子认为,真正的美在于自然之美和天然之美,而不在于外表或形式,有些东西尽管外表丑陋怪异,却拥有精神之美。文中描写了许多外丑内美的人,即那些外表丑陋但内心超然的人。

王骀是《德充符》中出现的第一个怪人,是庄子精心塑造的人物形象。由于他的一只脚被截肢,因此他不符合世人眼中的美。但正是这个畸形人,庄子认为他与孔子一样有影响力,是普通人眼中的“大圣人”。虽然王骀的一只脚被截肢,却能超越身体的缺陷,在精神层面上获得自由。

同样的,身体残疾的申屠嘉能过上安逸的生活。他认为自己的外在形式是否完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拥有符合“天命”的思想,从而使自己摆脱世界的束缚,收获脱离肉体的生命状态。庄子意在利用申屠嘉的同门子产羞于同行的情节,批评世俗的美丑标准,暗示庄子对儒家世俗功利主义价值观的批评。面对子产的厌恶,申屠嘉却能从容不迫地用灰尘落在镜子上的例子来提醒作为统治阶级的子产。

叔山无趾同样是一个兀者,他在被孔子拒绝后拜师老子,并引出孔子“天刑”的议论。孔子对兀者的拒绝,说明他还没有达到王骀的水平,还不能忘记人的形式和世俗的德行规范。

哀骀是卫国的一个“恶骇天下”之人,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容貌丑陋日夜惊慌,而是将其视为命运的安排,是人世间的自然演化的过程。“德不形”强调的是一种平静和满足的状态,就像水面一样,虽然平静,但能承载万物。因为能够挣脱一切外在的束缚和约束,实现内心的平静,所以才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让人们愿意去追随。

闉跂支离无脤和瓮大瘿两位形象,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尽管二者都不是作者细致描绘的人物形象。根据名字解释,“闉跂支离无脤”意味着一个跛脚、驼背和缺嘴的人,而“瓮大瘿”意味着一个脖子像瓮一样大的人。这两个丑陋的人物非但不令人厌恶和恐惧,反而使国王非常高兴,并最终把他们作为形象标准,而那些身材完美的人则被视为不正常。由于那些充满美德的人(如闉跂支离无脤和瓮大瘿)能够忘却身体的形态而追求至高的道德,因此世界上任何外部变化都不能扰乱他们内心的平静。

《德充符》中的畸形人形象反映了作者“贵在德行”的美学思想。虽然外表丑陋,但这些畸形人有良好的德行。庄子通过歌颂这些人,宣传了“德充于内,遗形弃知”的思想,认为人的美在于德,内在的德高于外在的德。这些光怪陆离的怪人都是美的化身,他们领悟了道,顺应了天地的变化,无功、无名、无我,都是与万物合一、与道合一的完人。庄子把这些理想人物的外貌描绘得极其丑陋,使他们成为极丑与极美的矛盾统一体,以表明他对“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境界的哲学追求,以及对天地之美,即大美或无限之美的审美追求。

四、《巴黎圣母院》中,外丑内美的

形象分析

《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伽西莫多被雨果描绘成一个独眼、驼背、罗圈儿腿的形象;他还有马蹄形的嘴巴,断裂的牙齿,四瓣的鼻子,红色的眉毛,右眼有个大肉瘤,耳聋,像怪物一样。他外表的丑陋是无与伦比的,这样的人带给别人的视觉印象与美毫无关系,然而在残酷地把丑陋的外表强加给伽西莫多的同时,雨果也给了他一颗善良和美丽的心。他那颗善良、纯洁、懂得感恩、值得信赖、乐于奉献、富有正义感的心使他成为外表丑陋而内心美丽的典型代表。

为了报答养父克洛德的恩情,伽西莫多不惜帮助克洛德抢劫爱斯梅拉达。伽西莫多被抓后,代克洛德默默承受苦痛,他却无怨无悔。因为爱斯梅拉达的喂水之恩,伽西莫多在绞刑架上为救爱斯梅拉达不惜牺牲生命。这些都是伽西莫多知恩图报的人性美德的真实反映。

当伽西莫多对爱斯梅拉达的感激之情转化为爱的时候,他对爱斯梅拉达的爱是真诚的、热情的、内敛的、无私的、永恒的,是一种愿意付出而不求回报的纯洁的爱。他不在乎爱斯梅拉达的厌恶,为了不使爱斯梅拉达受到惊吓,他把怪物的石像压扁,选择在深夜为他的爱人更换食物和水;为了使他的爱人得到向往的爱情,他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乞求菲比斯来见爱斯梅拉达“为了让他的爱人在死后不寂寞,他跳进了冰冷的坟墓,与他的爱人死在一起”(李自新《〈巴黎圣母院〉“爱”之主题探析》)。

这是对爱的最高形式的诠释,是世界上纯洁的爱的典范,是伽西莫多的善良、纯洁和奉献精神在行动上的升华;这也是美丽心灵的升华,它冲破了丑陋表象的迷雾,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在认识到养父克洛德自私、卑鄙、虚伪、残忍的本质后,伽莫西多勇敢地挣脱了亲情的束缚,忍受着毁灭亲情的剧痛,杀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捍卫了人类的正义和内心的良知。

作者最大的愿望是看到美丽战胜丑陋,丑陋转化为美丽。雨果对伽西莫多的美与丑作了巧妙的渲染,使他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独特的人物—一个有着深刻内在美的极端丑陋的人物。他是极端丑陋外表和深刻的内在精神美的结合体。

庄子和雨果都热情地赞美外在美和内在美的结合,都对丑陋和残疾人给予了最大的热情,美与丑都可以成为美的典范,而不在于固定的形式。

庄子《德充符》的主旨是去除重视外表完整的观念,强调人的内在品质,用许多畸形人拥有高尚的德行这一例证,塑造了一组德行完整的畸形人形象。美丑的对立统一原则就是在心灵层面上消除一切差异,顺应大化而自然无为,这就是庄子所说的“道”,是宇宙和生命的根源。所有美和丑的人一旦进入“道”的境界,他们就都实现了“大美”。庄子为美与丑找到了一个“形而上”的标准,在他看来,这才是划分美与丑的最高标准。雨果的美丑对照原则与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密切相关。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应该是一个人们相互关心、相互尊重、以人为本的世界,人道主义的爱、善良和宽恕是改变和拯救人类的力量。他作品中的大多数人物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了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在两位作者的概念中,美与丑都不是绝对的审美形式。对于庄子来说,它们统一于道;对于雨果来说,它们统一于人道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