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水

“哈水”这词可能就沂蒙山区范围内的人能懂，就像我小时候奶奶老是问我：“小啊，你饥困吗？”在老家方言里，“哈水”就是喝水的意思，“饥困”就是饥饿困乏的意思。在生活中，喝水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了。每个人每天都要“哈水”，很少有人在意和记述“哈水”这件事。

最近身体不适，医生建议我保证充足的睡眠。上床后，我发现忘了“哈水”，口渴，外面太冷，就磨磨蹭蹭不想起来“哈”。我想起儿时的我躺在床上喊：“妈，我‘哈水’。爸，‘哈水’。”一咋呼，他们就起来给我倒水，毫无怨言。我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习以为常了。此刻，口渴无人给倒水，我才深切感受到父母对孩子是多么无私，多么无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充满了父母对我们的爱，想想就忍不住哭。

我在家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农村父母多数疼家里最小的孩子，但在我家里，父母最疼爱的是我这个老大。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经常欺负弟弟和妹妹，老惹父母生气，还振振有词。现在想起来，无比后悔。

到了上学年纪，有一次秋游，我帮妹妹把镢头扛回家。母亲很开心地表扬了我，说我懂事了，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到了初中，晚自习上到很晚，不管多晚，母亲都等着我回家。白天，母亲在地里劳累了一天，晚上还要熬夜到那么晚，等着我到家。如果我饿了，还给我做饭，她毫无怨言，这样一坚持就是三年。后来，妹妹上初中又是三年；再后来，弟弟上初中又是三年。父母终于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他们也老了。每忆及此，心里既是感动又很难受，更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之厚重。父母的心皆是类似于“哈水”这种小事，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厚重！

上高中后，我在县城住校，父亲每周都会骑自行车来学校给我送饭。他经常是不舍得走，看着我瘦了就会嘱咐我多吃饭。我却不懂事，每次都嫌父亲唠叨，总是敷衍。后来，踏上社会才知道，只有交心的朋友，才愿意关心你，叨叨你。悔之晚矣。

又过了几年，我考上外地的大学。开学去报到，父亲要送我。那时正是农忙时节，家里耕地又多，父母没白没黑，操劳不完。我不忍心让他们耽误农活儿，就勇敢地说：“济南又不远，我自己坐车就好，到汽车站学校有校车去接，你们不用担心。”于是，我扛着被褥就上车了。一路顺利来到学校，报到完我就开始想家，没坚持一周就哭着给家里打电话，脑子里就一个词—背井离乡，想父母，想回家。同学中有家庭条件好的，一样哭着想家。因此，无论贫贱富贵，人类的感情都是相通的。这次报到，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落叶归根”。纵使高官厚禄也难挡老来思乡之心。

有句老话，“娘在，家就在”。岁月无情催人老，当看着父母年岁渐老，满头银发，我们就会开始感慨无法留住时光，希望当前能和父母在一起的儿女们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天。

大学毕业后，我四处漂泊。工作的劳累弱化了我对故乡、对父母的想念。但是，他们更加牵挂我了。我刚毕业时到处碰壁，经常熬夜加班。他们知道帮不了我什么，在电话里总是叮嘱我好好吃饭，记得“哈水”。一句极其平淡的话包含了父母所有的爱。后来，我终于在财经圈略有名气，算是学得一技之长，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领，父母才算不担心了。

我至今没取得什么成绩，总觉得愧对父母、师长们无私的爱。现在想想，我懂事得太晚了，直到大学毕业后才明白很多书本上的道理是多么正确。好在“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我在确定目标后，没日没夜地奋起直追。

多年后，我成为金石传拓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开始举办线下的公益课，主讲“少儿国学启蒙”和“金石传拓”两门课程。课程时断时续。母亲问我：“搞这个事情图什么呢？还往里搭钱、搭工夫！”我说：“我的工资够花，不图钱，也不图名，只为有个精神追求。”母亲听了很高兴。我又看到了小时候替妹妹扛镢头那次表扬我的笑容。可能是我懂事了，也可能是我还不懂事……

我们永远无法报答父母养育的恩情，趁着在他们身边，好好地孝顺他们，莫要“子欲养而亲不待”，空留半生遗憾。生命易逝，金石永年，留一帧墨拓，泛起一朵浪花。让父母欣慰，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