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与“野兽”，童话背后的悲惨世界

2023年10月23日，曾出演电影《美女与野兽》的英国知名女演员海顿·格温不幸因病逝世。这个消息让影迷痛惜的同时，又再次勾起了人们对这部电影的回忆。电影《美女与野兽》改编自法国女作家博蒙夫人的同名童话，“野兽”因为遇见善良的贝尔，最后变回了帅气的王子，还收获了甜美的爱情。

鲜为人知的是，这个童话故事是博蒙夫人根据真人真事创作出来的。可与童话里的幸福结局截然相反的是，“野兽”的原型人物佩德罗·冈萨雷斯的一生极其悲惨，因为出生就患有多毛症，他从小被视为异类，被拘禁，被迫茹毛饮血，被卖入马戏团与动物同住，后来又沦为王室玩具和试验品，生下孩子后更是饱受骨肉分离之苦，至死也未曾被当作人类……佩德罗的一生，饱受那个时代的歧视，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噩梦般的诞生

1537年8月16日，在西班牙加那利群岛的特内里费岛上，一个名叫伊内莉的农妇生下了儿子佩德罗·冈萨雷斯。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伊内莉如遭雷击，因为小小的佩德罗全身被厚重的毛发包裹着，看起来就像一只猿猴。

丈夫安德烈一时吓傻了，婆婆则惊叫道：“我的天哪！你一定是惹怒了上帝，才会生下一个多毛怪！这太可怕了！这个怪物不能留在家里，我得把他扔了！”说着，她就要抱走佩德罗。出于母亲的本能，伊内莉顾不得产后虚弱，将孩子护在怀里，哀求婆婆让他留下来。

其实，佩德罗只是患上了罕见的多毛症。但在那个年代，人们对这个怪病闻所未闻。所有人都认为，安德烈夫妻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遭到报应，才会生下一个“野兽”。传言之下，安德烈对佩德罗越来越厌恶，伊内莉也逐渐对佩德罗失去了爱心，默许丈夫把他关在了笼子里。

佩德罗从此彻底失去了自由，更可怕的是，父母将他当成野兽，给他的食物不是面包牛奶，而是带着皮毛和鲜血的生肉。一开始，佩德罗拒绝吃这些，但渐渐地，饥饿使他失去理智，不得不茹毛饮血。

出于好奇，附近的居民常常来围观笼子里的佩德罗。每当看到他撕下一块生肉放进嘴里，人们就会发出兴奋的“啧啧”声。时间长了，安德烈从中发现了“商机”。他不再允许村里人随意围观，而是要求他们付钱才能看。拿着用儿子的尊严换来的钱，安德烈沾沾自喜。

成为商品，任人参观，这让逐渐懂事的佩德罗倍感屈辱。其实，佩德罗除了浑身布满毛发，其他方面都很正常。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是渴望自由和追逐嬉闹的年纪，但笼子实在太小了，他甚至都不能站立，每天只能蜷缩在里边。他那双被毛发覆盖的大眼睛里时刻充满着恐惧，他害怕父亲醉酒后突然捅进来的棍子，更害怕父亲心情不好时威胁他，说要把他扔到大山里喂狼……许多个寒风呼啸的夜里，他听见兄弟姐妹们在生了壁炉的温暖屋子里追逐打闹，而母亲时不时用宠溺的声音叫着某个孩子的名字，每当此时，佩德罗的心都像被一条生满铁锈的钢绳拧紧，痛入骨髓……

在痛苦和恐惧中，佩德罗一天天长大。当他艰难地长成一个9岁的男孩时，铁笼子似乎再也装不下也关不住他了。渴望自由的他，一次次哀求父亲打开铁笼，被拒绝后，他开始用愤怒的吼叫来表达不满。这让安德烈心生惊惧，决定把佩德罗送走。

很快，安德烈就为佩德罗找到了一个新的去处：马戏团。一个来自塞维利亚的马戏团以4000比塞塔的价格买下了佩德罗，然后把他塞进了装猴子的箱笼。佩德罗大声抗议：“我是人，不要把我跟动物关在一起！”马戏团的老板轻蔑一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只猴子！”

佩德罗被告知，自己必须模仿猴子，才能得到食物。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接受这屈辱的命运。在几天残酷的训练后，佩德罗成为跟猴子同台的“演员”，聪明的他甚至能以假乱真，让很多观众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人类还是猴子。马戏团老板很满意他的表现，随口对他许诺：“只要你给我赚来足够的钱，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自由。”为着这个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佩德罗在台上表演得更卖力了。可谁也不知道，观众的欢呼声越兴奋，佩德罗的心却越悲凉。

在一次表演中，一个陌生的老爷爷趁着被邀请上台与猴子互动时，递给了佩德罗一个梨子，并对他说：“你的毛是上天给你的礼物，好好活下去。”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佩德罗瞬间泪流满面。他对着老爷爷鞠了一躬，说：“我会记住的。”台下不明所以的观众发出惊呼：“会说话的猴子？”从此，佩德罗名声大噪，每天被迫更加卖力地表演，以满足人们低劣的猎奇心理。

屈辱如影随形

在16世纪的欧洲，人们热衷于收藏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收藏品越是怪异，越能博得关注和喝彩。比如，当时的匈牙利国王费迪南一世，曾得到一个面容绝美，身高却只有67厘米的侏儒症女孩。费迪南一世把她放在一个特制的玻璃容器里供人观赏，并美其名曰“玻璃娃娃”。当时，上流社会的权贵们，为了一睹“玻璃娃娃”的风采，争相带着名贵的礼物拥进皇宫。费迪南一世不仅得到了大量礼物，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快有人动起心思，想把佩德罗献给权贵。1547年，法国富商约翰·卡纳斯找到马戏团老板，斥巨资买下了佩德罗，打算把他送给当时的法国王储亨利，以求得在宫廷站稳脚跟的机会。

卡纳斯对佩德罗进行了简单的训导，然后在1547年10月，亨利二世的加冕礼上把他带进了皇宫。当佩德罗拖着长长的毛发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时，在场所有的权贵都惊讶不已。面对人们的指指点点，佩德罗小心翼翼地低声辩解：“我不是野兽，我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但是，没人理会他说了什么，在这些贵族的眼里，佩德罗就是野兽，一只会说话的野兽。

进入皇宫后，佩德罗先是被关在王室监狱里，供医生学者们研究。在医学领域颇有威望的宫廷医生达内尔在对佩德罗进行详细的身体检查后，向亨利二世汇报：“佩德罗不是怪物，他只是一个10岁的孩子，除了浑身毛发，他跟我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亨利二世不以为然，但为了展示自己的仁爱之心，他宣布让佩德罗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其实，私底下，亨利二世仍然把佩德罗当作一个野兽，觉得他根本没必要学习。国王的态度，人们都心领神会，除了达内尔，没有人用心对待过佩德罗，相反，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羞辱他。

以研究之名羞辱佩德罗，成了大部分宫廷医生的日常。他们把佩德罗全身淋湿，然后把他推到屋外，看他会不会得风寒；用强烈的火光刺激佩德罗的眼睛，看他会不会像野兽那样害怕火光；他们甚至还把侍者和饿了三天的佩德罗关在一起，“观察”佩德罗会不会“兽性大发”，吃掉侍者……

佩德罗早已习惯了各种羞辱，好在他非常争气，即使老师们无心教导，他却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如饥似渴地学习。只要一有时间，他就跑去请教达内尔，并从他那里借来各种书籍阅读。几年后，佩德罗身上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不仅能够流利地使用晦涩难懂的中世纪拉丁语，还同时精通加利西亚和巴斯克语言，甚至连宫中极尽繁琐的礼节也全部都学会了。

可令人痛心的是，佩德罗学得再多，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亨利二世惊讶于佩德罗的聪明，但并没有因此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并善待他。1553年2月，亨利二世带着佩德罗出访葡萄牙，这是佩德罗第一次出国，但并不是以出访者的身份，而仅仅是亨利二世口中“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在出访过程中，亨利二世利用佩德罗出尽风头：他命令佩德罗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猴子”的身份表演，用拉丁语吟唱诗歌，甚至赤身裸体展示浑身厚重的毛发……

深感屈辱的佩德罗在深夜里一根一根拔下自己的毛发，疼痛钻心，他却告诉自己：“或许，蜕尽毛发我就能做人了吧！”可是，人们根本不给佩德罗这个机会。当发现他自残后，亨利二世对他发出了警告：“如果你再有这种行为，我就把你关进水牢！”

绝望之下，佩德罗屈服了，答应亨利二世好好“爱护”自己的毛发。他终于明白，没有人允许他变成一个正常人，充当权贵的玩物就是他的命运。

1559年11月，亨利二世因为心脏病离世。佩德罗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能逃离皇宫，他就能开始新生活。但命运并没有放过佩德罗，他以为的命运转折点，却只是新的悲剧的开始……

悲剧至死不休

亨利二世去世后，他的妻子凯瑟琳王后掌控了整个王室。佩德罗哀求凯瑟琳：“我已为宫廷服务了整整12年，仁慈的王后陛下，我请求您赐我自由。”不料，凯瑟琳非但没有同意佩德罗的请求，还决定为他指婚。

原来，凯瑟琳王后的恶趣味比她的丈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想知道，佩德罗和一个正常女人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是不是也浑身长毛。1562年2月，凯瑟琳王后从自己的侍女中选出来一个叫玫凯琳的女孩，将她指婚给佩德罗。新婚当晚，玫凯琳第一眼见到满脸长毛的佩德罗，当即吓晕了。佩德罗自责不已，他不得不用一块布把自己的脸包裹起来，以免新婚妻子醒来后再次受惊吓。

玫凯琳苏醒过来后，看着“全副武装”待在自己身边的佩德罗，仍然很害怕。佩德罗赶紧解释：“你听我说，我是一个正常人，绝不会伤害你！”那天晚上，佩德罗将自己出生以来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玫凯琳，然后真诚地说：“我们独处的时候，我会尽量离你远一点，但是，在王后面前，我们还是要表现出正常夫妻的样子，否则，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作为凯瑟琳王后的侍女，玫凯琳自然非常了解王后的秉性。无奈之下，她决定试着跟佩德罗相处。婚后，佩德罗的真诚让玫凯琳渐渐放下了戒心，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佩德罗身上有很多优点：因为阅读了大量书籍，又熟悉宫廷礼仪，佩德罗的言行举止十分绅士。而且，佩德罗对玫凯琳很是尊重，视若珍宝。玫凯琳感动之余，也真正接受了他，包括他不同于常人的外表。

结婚两年后，玫凯琳生下了两个孩子。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孩子都很正常，没有遗传佩德罗的基因。佩德罗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幸福，却不料凯瑟琳王后压根没打算放过他。王后对于他俩的孩子是正常人非常失望，于是，她特意把玫凯琳叫到跟前吩咐：“我的意思你一定非常明白，你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继续生孩子吧，一个接一个地生。”

玫凯琳不敢违逆王后，她含泪答应，心里却默默祈祷：“我的孩子们，不管你们何时来到我的身边，千万不要跟你们苦命的父亲一样。”

但命运如此残酷，玫凯琳生下的第三个孩子跟佩德罗一样，全身长满了毛发。王后很高兴，命令玫凯琳继续生孩子。婚后，佩德罗和玫凯琳总共生下了七个孩子，其中四个都有多毛症，这让佩德罗的人生悲剧再次拉开了帷幕。凯瑟琳王后将佩德罗一家送到欧洲的各个王室“展览”，他们就像马戏团的动物一样被人参观。每到一处，王室都会安排医生对佩德罗一家进行检查，试图弄清他们为什么会长成“野兽”的样子，虽然每次检查都没有结果，但贵族们依然乐此不疲。而且，每个王室都会安排画师给佩德罗全家画像，这些画像成为权贵之间相互赠送的礼物，以满足他们变态的猎奇心理。

对于这种羞辱，佩德罗早已习惯，但看着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在自己的背后，他痛苦得几乎发疯。为了不让孩子们重新经历自己悲剧的一生，他甚至想亲手了结他们的生命，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开，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又狠不下心。为此，佩德罗多次哀求凯瑟琳王后：“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放了他们。”但王后对佩德罗的爱子之心没有丝毫怜悯，在她心里，佩德罗一家和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还酝酿着一个更为残忍的计划——把佩德罗的四个“小毛孩”送给别国的王公贵族，用来“联谊”。

随后十年间，佩德罗的四个患有多毛症的孩子，先后被凯瑟琳王后送给了各个王室的贵族们，沦为了权贵们的“宠物”。一次，佩德罗被王后安排去匈牙利“展览”时，遇见了他的小儿子多罗。多罗小小的身体被一条巨大的锁链拴着，被人随意拉扯、严厉呵斥，却没有任何反应。佩德罗感到心都碎了，他大声呼喊儿子的名字，可多罗看到他时，眼中仍毫无波澜。

年仅6岁的多罗似乎精神失常了！看着儿子的惨状，佩德罗彻底失控，他越过人群，试图抢回自己的孩子，却被卫兵无情地打倒在地，昏死过去。等佩德罗苏醒过来时，早已不见多罗的身影。佩德罗知道，这一别，也许父子永生不能再见了。从那天起，佩德罗的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他经常对着墙壁说话，挥舞着双手对着空气乱抓，稍微清醒的时候，又会嘶吼着哭喊：“我可怜的孩子们，我不该把你们带到这个邪恶的人间！”

玫凯琳原本就思子心切，郁郁寡欢，如今眼见丈夫失去心智，双重打击下，她病重不起，于1610年3月17日去世了。妻子的死，成为压垮佩德罗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疯了。王后见佩德罗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便把他赶出了皇宫。此后，佩德罗被他那三个正常的孩子带到意大利博迪蒙特的一个小岛上定居下来。在那里，没有羞辱，没有嘲讽和玩弄，正是佩德罗梦寐以求一辈子的生活。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精神世界已彻底崩塌，他的灵魂似乎早已离开了身体，去追随死去的妻子和流落在外的孩子们……

1618年9月11日，佩德罗离开了人世。他的死并没有唤醒冷酷的人心，教会不愿意为一只“野兽”举行葬礼。最终，佩德罗没有留下任何死亡记录，就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几张流传在贵族手中的画像，作为他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见证。

一百多年后，法国女作家博蒙夫人看到了佩德罗一家的画像。她为佩德罗悲剧的一生而痛心感慨，随后，她写下了著名的童话故事《美女与野兽》。在故事里，她给了野兽一个美好的结局——变回王子，拥有幸福的生活。博蒙夫人想通过这个童话故事告诉世人，不要以貌取人，任何人都应该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然而，佩德罗终究不是童话里的王子，从生到死，他从未被当作人类看待。他的一生，被侮辱、被伤害、被时代荼毒，但他在苦难中奔跑的身姿，却值得世人铭记。

编"辑/朱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