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十一

狍十一住在五指山上，是一头活泼的小公狍。

山脚下住着一户猎户，还有一条猎狗叫旺达。

十一和旺达在很小的时候就熟悉，还曾经一起在草地上玩耍过。十一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他们是个大家族，他排行十一。狍妈妈身材健壮、修长，一身赭红色的皮毛，非常漂亮。十一喜欢妈妈伸出舌头，宠溺地舔舐他的额头，他也学着妈妈的样子，伸着舌头舔舐旺达。十一觉得，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混交林，时不时有鸟儿在天空掠过，在地面上投下稍纵即逝的身影。十一慢慢地长大，便也想像那些鸟儿一样，有了走出山林的欲望。妈妈担忧地看着十一，决绝地摇着头，并且告诉十一，他们是狍子，以后不许和旺达在一起玩，尤其是看到猎户，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狍子怎么了，就不能和猎狗在一起玩吗？人与自然要和谐共处，何况他和旺达都是一样的物种呢。再看到旺达，十一依旧蹦蹦跶跶地跑过去。旺达冲着十一摇摇尾巴，看着他。十一歪着脑袋，也很兴奋，对着旺达发出“呦呦”的叫声。

一个身影在灌木丛中晃了一下，旺达兴奋地叫了一声。猎户走出来，伸手拍了拍旺达的脑袋。

妈妈随即一个弹跳，尾部的白毛瞬间奓起，并且加快速度，往混交林中跑去。十一看到信号，也随着妈妈的身影弹跳出去。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旺达，尾部的白毛奓起一个心形。

这让旺达瞬间怦然心动。

十一很想和旺达多待一会儿，趁着妈妈不注意，又跑回原地。灌木丛里隐约传出猎户对旺达说，他们狍子傻，无论跑出去多远，还得跑回来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十一觉得这些话不对，他回来又不是因为猎户，再说了，猎户又不是狍子，怎么知道狍子在想什么。

妈妈也跟着跑回来，焦急地呼唤着十一。旺达闪电一般扑过来，妈妈为了避开他，侧身跳开，却一脚踩到预先布置好的踩夹上……十一呆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妈妈的血流到黑褐色的土地上，也变成了黑褐色的模样，慢慢地晕染开来，在他的眼里逐渐扩大……

那一天，成了十一心里永远的痛。

十一在瞬间好像长大了，躲到了密林深处。再看到在河边徘徊着的旺达，他会受惊般逃走，尾巴上的白毛凌乱地奓起，在旺达惊愕的目光中，消失在灌木丛中。

十一变得很忧伤，有时候会静静地望着山脚下流过的溪水，还有河岸边那栋小小的房屋，上面冒着袅袅炊烟。

旺达也很忧伤，坐在河岸边，呆呆地望着混交林深处。

十一越长越高，拥有和妈妈一样赭红色的皮毛，头上顶着漂亮的角，显得威武、帅气。

天气越来越寒冷，十一独自蹦蹦跶跶地在冰面上行走。到河中心时，因为冰面很滑，前蹄陷入冰壳中。十一挣扎了几下，腿部有鲜血溢出来，染红了冰面，刺骨的寒意也随之慢慢地传遍全身。

十一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多想以前的生活，和妈妈在冰面上快乐地蹦跳，在灌木丛中捉迷藏，在嬉闹中啃食鲜嫩的树叶……可是这一切，随着身体逐渐的冰冷麻木，要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隐约听到有动静，惶然抬头，看到走过来的旺达。

旺达看到十一好像很兴奋，放轻脚步靠拢过来，并且在十一的身上嗅来嗅去。

猎户跑过来，把十一拎起来。猎户的身上披着一件赭红色的皮坎肩，十一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十一心头一颤，那种窒息般的绞痛让他一阵眩晕，眼前瞬间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感觉到身体有了知觉，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一间不大的小屋子里，旺达紧紧地贴在他的身旁。十一心头一荡，转眼就看到猎户望向他的眼神。十一打了一个冷战，想站起来，腿上束缚着的绳索只能让他徒劳地挣扎着。

好样的，旺达。猎户赞叹地看着旺达，又拍拍十一的脑袋说，小狍子的皮毛不错……

旺达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赞美表现出兴奋，只是蜷伏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猎户呵呵地笑着说，旺达，你在家好好看着，我出门一趟，去找个下家。

十一不懂“下家”是什么意思，但是从旺达的眼睛里，他觉察到那种隐藏不住的悲哀。

十一的腿虽是受了皮外伤，却无法挣脱绳索。

旺达看着他，伸出舌头舔舐着十一的额头，这让十一的心头猛然一热。

当夕阳铺满五指山山顶的时候，旺达用嘴解开束缚十一的绳索，带着他走出房屋。到了冰河边上，十一发出“呦呦”的叫声。过了不久，对岸的混交林中也传出“呦呦”的叫声。

旺达望着冰河对面的混交林，十一也站在冰面上望着。河对面的叫声愈加迫切，旺达看了一眼十一，向着河对岸跑去。十一似乎明白了什么，跟在后面。

快到冰河中间的时候，冰面突然开裂，旺达来不及跑开，掉了下去。慌乱中旺达用前爪紧紧地扒着断裂的冰层，在冰河里挣扎。

十一跑过来，站在冰面上，愣了一下，旋即把前蹄伸到旺达的嘴边。旺达似乎明白了十一的意思，一口叼住，身子一点点地离开冰河。

夕阳拉得很长，在糖色的光影里，十一看到几个人影向着冰河奔跑过来，领头的就是猎户。旺达也看到了猎户，赶紧松开嘴，对着十一急促地叫了一声，身体眼见着往下滑。

猎户越来越近，十一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跑，趴在冰面上，再一次把前蹄伸向旺达……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