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贵 褚欣桐
亚东图书馆1913年成立于上海,创办者是安徽绩溪人汪孟邹。“传播新文学启蒙文化,整理旧国故再造文明”,是后人对这家规模不大、贡献突出的文化出版机构的历史定位。2023年7月28日至30日,北京印刷学院出版学院联合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举办了“亚东图书馆创立110周年暨《中国出版家·汪孟邹》出版学术研讨会”。来自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南京大学等学界,人民出版社、安徽大学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业界,《出版发行研究》《中国出版史研究》《安徽画报》等媒体,亚东史料的热心收藏者,绩溪徽学研究会以及亚东图书馆同人的后人共60余人,齐聚于安徽省绩溪县上庄。会议由范继忠教授、叶新教授、刘洪权教授、林英副教授、石慧博士先后主持,亚东图书馆后人代表朱莉女士、人民出版社王彤副书记、绩溪县委宣传部刘林发部长(代)、北京印刷学院叶新教授、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葛明驷副院长出席了开幕式并发表了讲话,吴永贵教授作了最后会议总结。新华网、中国新闻网、光明日报客户端、安徽日报客户端、上游新闻网、数字出版研究网、中新皖事网、宣城日报报道了此次会议。学者们就亚东图书馆史料的发掘、亚东图书馆史论的阐释、《中国出版家·汪孟邹》一书的评述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的研讨与交流,取得了丰盛的学术成果。
一、史料搜集、历史考证与新技术应用
史料是历史研究的根本。1983年学林出版社出版的《回忆亚东图书馆》一书,一直是人们了解亚东图书馆历史最基础的史料。责编在“后记”中言明,该书对汪原放100余万字原稿《亚东六十年》进行了大量删削,最后仅保留了16.6万字。如今原手稿是否完整存世,一直是亚东研究者们的核心关切。北京语言大学席云舒在发言中展示了他搜集到的流失在外的汪原放《亚东六十年》前48页手稿复印件以及4个附录,其中包含了汪原放与胡适往来信件42封。该手稿原件的其余部分,幸而仍保存在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他在会议上呼吁,希望将来有机会将它们合并出版,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手稿无论是对于中国现代出版史研究,还是对于胡适、陈独秀研究,都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贵材料。
在《回憶亚东图书馆》一书中,汪原放全录了亚东开业时撰写的《亚东图书馆宣言》,并说该宣言曾广泛刊登于1913年的上海各报。他在书中之所录,是根据当时留存下来的剪报,既未标明剪报的日期,也未展示剪报的原件,给后人留下了难以索解的谜团。北京印刷学院叶新在发言中说他曾专门检索《申报》《新闻报》《时报》等各大报纸数据库,均无所获,近日根据林英提供的有效线索,考证了1913年12月10日至12日《生活日报》上登载该宣言的有关情况。他还强调,尽管沈寂教授认为这份宣言的文字可能出自陈独秀之手,但究竟何人所作,依然需要有确切的证据。
在上海亚东图书馆创立前的1903年,汪孟邹在芜湖开办了一家名为芜湖科学图书社的新书店。芜湖科学图书社被视为亚东图书馆的前身,一直经营到抗战期间日军占领芜湖才结束。这家书店早期除了贩卖上海的新书,还发行了陈独秀主编的著名的《安徽俗话报》。安徽画报社马启兵在会场展示了他装裱的芜湖科学图书社早期的一份图书销售目录。他还介绍了所收藏的1926年亚东图书馆出版的《少年漂泊者》初版本的情况,并分享了寻找《少年漂泊者》扉页题签落款“道谋”之身份的曲折过程。道谋全名周道谋,是亚东图书馆绩溪籍的重要职员。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书中有一张亚东图书馆编辑所同人合影,周道谋站在后排。
亚东版的古典白话小说以分段标点、校勘谨严以及名人考证作序享誉海内外,在当时既是畅销书又是常销书。《红楼梦》是亚东版标点小说的重头戏,绩溪同乡胡适为其考证作序。陕西师范大学马文飞搜寻到1921年亚东初版《红楼梦》,将胡适序言《红楼梦考证》与其手稿对勘,并通过与广告、书信等史料的交叉性考证,拓展了对胡适“新红学”原初环节的认识。
2020年“亚东图书馆遗珍——陈独秀、胡适重要文献特展”在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安徽等地巡回展出,《胡适留学日记》手稿、陈独秀《〈科学与人生观〉序》、胡适《跋〈红楼梦〉考证(一)(二)》等9种尘封百年的亚东遗珍惊艳亮相。安徽大学章玉政根据“重见天日”的《北京杂记(一)》和《归娶记》两部分日记,认定这是胡适1917年留学归国后两年内生活状态的真实记录,这些珍贵材料为重新考察、评估胡适早期的婚恋观、伦理观提供了新的认知维度。
在史实的考据中,如能熟练运用现代化技术,不仅能够事半功倍,且时有意外之获。朱莉、陈思航、卜净利用文献记载配合无人机等现代技术,考察了亚东图书馆在上海的编辑所与发行所旧址,将文献与现实、过往与当下进行了空间上的联结。收藏家陈思航展示了搜索引擎、AI人脸识别工具等技术手段在史料搜集、史实考据当中所能提供的帮助,令人耳目一新。正如北京大学王余光教授在研讨中所指出的,现下的学界研究往往偏于完全的学术化,他期待更多灵活、有趣的研究出现,将亚东图书馆与汪孟邹的事迹以社会大众易于接受的面貌呈现出来。朱莉、陈思航等人的考据,恰可成为此论的极佳范本。
二、问题意识、历史阐释与新议题拓展
亚东图书馆歇业于1953年,如果将其前身芜湖科学图书社一并算进来,亚东50年的历史横跨了晚清、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初期三个不同的体制时空,如何从这个既有悠久历史又有文化内涵的出版机构的发展脉络中,开发出更多的历史维度,从解读一个机构出发到阐释一个时代的知识社会环境历史变迁,将有助于拓展出新的问题意识,建立多方面的命题框架。《出版发行研究》李建红社长、《中国出版史研究》张玉亮副主任作为媒体代表,均表示亚东图书馆研究是一个值得深挖的出版史富矿,希望见到更多有价值的、立意新颖的研究成果。
会议发言显示了研究者在亚东研究方面的多重思考维度。华中师范大学特约研究员王建辉将亚东图书馆与中华书局进行对比,剖析其在创办理念、经营模式、文化影响、核心人物等方面的异同。湖南师范大学王海刚从亚东的广告版面、广告文本及广告投放三方面,分析其图书营销策略。宿州学院满建考察亚东图书馆革命小说的出版策略,认为亚东此类小说的封面、广告、序言及书名等方面,都采取较为隐蔽的宣传手段,显示出社会责任与出版智慧的并举。北京印刷学院王艳云关注亚东的出版标志及书籍封面,认为其出版标志精准严谨,封面设计融合传统国风与现代艺术,体现了亚东善于学习潮流而不盲从附和的设计理念。武汉大学吴永贵在他提交的论文大纲中,提示亚东图书馆及汪孟邹研究中值得关注的三个维度:其一,亚东图书馆作为知识生产机构所具有的类型价值及反映的出版生态;其二,亚东出版物内容主题的演变与时代脉络变化的呼应关系;其三,亚东创办人汪孟邹的社会交往与文化资源所映射的社会文化环境和知识人网络。
在亚东的人物研究上,河南大学王鹏飞认为亚东图书馆以其不大的规模,成为民国时期出版业的翘楚,是因为亚东主人汪孟邹在出版资源运作中掌握了关键的少数,特别是胡适、陈独秀两位民国文化界的思想领袖,为亚东图书馆提供了极其重要的选题思想与文化资源。安徽省统战部李传玺在发言中将胡适、陈独秀、汪孟邹三人之间的关系,形象地比喻为文化上的铁三角关系。南通大学陈树萍关注胡适在亚东图书馆新文学出版中的参谋角色,以及亚东的白话标点小说、新诗集等出版物如何促成胡适文学改革的尝试。重庆文理学院林建刚从亚东后人汪无奇编著的《亚东六录》一书所载的汪乃刚日记中,钩沉1925年末到1926年初胡适与亚东图书馆的人际交往与饮食起居等情况,完善了胡适的生活史与人际关系史叙述。安庆师范大学后宗瑶等考察了亚东编辑汪原放的新诗创作发表情况以及内容风格,发掘汪原放在编辑出版家之外,作为新诗的积极开拓者与实践者的身份。人民出版社贺畅结合自己编辑从业经历,认为汪孟邹等一批出版家在时局动荡中不懈坚持,是源于对先进文化的追求与社会责任感。安徽大学出版社刘德萍认为,因循守旧者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但绝对成不了优秀的出版人,亚东图书馆在新文化运动中迅速崛起的历史事实,表明汪孟邹是一位真正的与时俱进的出版人。南京师范大学石慧分析了汪孟邹作为出版者与革命者,在身份与态度上的复杂性与摇摆性。她借用了台湾学者王汎森“真信者”和“半信者”的概念,认为汪孟邹身上所存在的复杂的生命特质,为我们解读转型时代知识人的社会角色留下了充分的讨论空间。
不少与会学者指出了目前亚东与汪孟邹研究中悬而未决的问题以及尚待填补的空白。南京大学张志强提出的“亚东图书馆”命名之由来、亚东衰败之原因等问题,都有待深入探究。南昌大学张国功提出的亚东出版人的职业素养培训、亚东图书馆在当代的境遇等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思考。北京大学王余光谈到,民国出版史研究不应仅止于具体的出版业务,更重要的是民国这一时代背景为出版人施展抱负、成为“出版家”提供了宽松的环境条件,这一点对当下不无镜鉴意义;同时他还提出如果将目光放到民国这一转型时期的社会环境与出版机构及出版人个体之境遇的互动关系之中,我们得以从更为开阔的视野观照亚东图书馆、汪孟邹及其同人的出版贡献。因此,研究亚东图书馆、汪孟邹乃至民国出版史,仍具有丰富的话题选择与广阔的探讨空间,有待未来的研究者继续深耕。
三、地缘网络、血脉温情与亚东自学传统
亚东图书馆的显著特征之一,是它在出版运作中表现出来的极为浓郁的地缘色彩。作为为数不多的安徽人在上海办的出版机构,亚东在选题方向及书稿提供上高度仰赖于胡晋接、陈独秀、胡适、高语罕、李季、蒋光赤等安徽同乡提供的地缘资源。纵观亚东的出版物历史,无论是早期不太为人所知的地理类书籍,还是新文化运动时期声名远播的各种新诗集、标点本古典白话小说、新文化运动领袖们的文存文录,以及大革命时期以后开始受到社会关注的革命小说、社会科学著作等,这些深具特色和价值的选题方向的确立,都与安徽籍作者的地缘因素高度关联。
不惟如此,在亚东的出版机构组织上,其先后进馆的40余位职员中,几乎清一色来自家乡绩溪。这种地缘纽带是亚东人力资源保障的最重要依托,维持与支撑着亚东半个世纪的发展。绩溪中学成夏林在其会议论文中,详细追踪了绩溪仁里一个名为思诚学堂的私立小学,为亚东图书馆和芜湖科学图书社输送11名职员的具体名录以及他们对亚东的出版助力。这个名录中不仅有汪孟邹的两个侄子——汪乃剛和汪原放,还有章希吕、程本海、余昌之、许潜如等亚东编辑骨干。新中国著名出版人王子野先生亦是1930年从思诚小学毕业后直接到亚东图书馆做学徒。他原名程敷铎,在亚东四年期间,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成才,通晓英、俄、法、德等多种外文,并接受了革命思想,1938年奔赴延安后更名为王子野。1950年12月人民出版社成立时任总编辑,后又任社长兼总编辑。本次会议的议题之一是评论林英撰写的《中国出版家·汪孟邹》一书,这本书即由王子野曾任社长的人民出版社所出版,作为该社“中国出版家”传记系列丛书35种中之一种。参加本次会议的王鹏飞、张国功和向敏,都是该套丛书的作者。人民出版社作为本次会议的协办方,还专门派了党委副书记王彤出席会议开幕式,并发表讲话。历史的机缘与巧合,总有某种耐人寻味之处。
徽州人有“亲帮亲,邻帮邻”的传统做法。汪孟邹没有子女,他一生照顾侄儿侄女,照拂乡里乡亲,历历事迹,有口皆碑。亚东的后人和同乡没有忘记这位重情重义的前辈先贤。早在9年前的2014年12月20日,绩溪县胡适研究会就曾在绩溪县举办过“汪孟邹学术研讨会”,虽然规模与规格不及此次会议,但从办会的象征意义上说,都共同表达了对这位绩溪出版前辈的温情与敬意。主持上次“汪孟邹学术研讨会”的绩溪徽学研究会会长方静先生也出席了本次会议。他在发言中表示,徽州本土的学者对于亚东图书馆及汪孟邹,始终不曾遗忘,他期待通过本次会议交流,在徽学研究的圈子之外,亚东图书馆与亚东人能得到更多学术领域的关注。两次与会的还有葛循猿先生和程庸祺先生。葛循猿先生的父亲葛湘三曾跟随汪孟邹在亚东图书馆做事,他讲述了汪孟邹如何鼓励亚东的年轻店员读书与学习技术,如何在抗战期间慷慨帮助同乡,以及在通信中勉励后生等事迹。程庸祺先生妻子的大伯与三叔都曾供职于亚东图书馆,他通过实地走访、查阅资料和收集书信等方式,编著了《亚东图书馆历史追踪》一书。该书分为“追踪篇”与“追思篇”,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于2016年4月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程庸祺先生在发言中,坦露他编著该书的初衷:“缅怀先贤,激励后辈;正本清源,还原历史。”
研究亚东的另一部重要著作《亚东六录》的编者汪无奇先生,也是亚东后人。汪无奇乃汪乃刚之子,汪孟邹的侄孙。该书2013年由黄山书社出版,书中收录了汪乃刚日记等珍贵史料。汪无奇先生因行动不便,未能与会。他的弟弟汪无逸先生在会上深情回顾了1966年他在上海与二叔汪原放初次见面的情形,以及之后十几年叔侄间的多次交往过程。紧接汪无逸发言的是朱友农先生,朱先生母亲汪彩芝是汪乃刚长女。朱先生因家庭、政治变故方面的原因,初二就失学在家。他深情讲述了他母亲收藏的亚东版古典小说和名著,如何陪伴他少年时代的成长,以及亚东先人们勤奋、刻苦、顽强、诚信、踏实、严谨的亚东精神,如何指引与激励他通过自学最终在写作、音乐、书法、中国画方面取得成就。正如朱先生的女儿朱莉跟笔者说的那样,他父亲在自学成才方面,与他的外叔公汪原放如出一辙。汪原放不过小学毕业,但通过自学和上夜校,居然精通六国外语。汪原放是亚东编辑部真正的台柱子,不仅在没有任何先例可援的情况下,开风气之先地为亚东标点整理了备受胡适和鲁迅高度肯定的古典白话小说,还翻译了伊索寓言和高尔基等人的作品,先后标点与翻译的著作有20余种。在昔日亚东这个出版集体中,不仅有其乐融融的乡情,还有孜孜好学的氛围。王子野和汪原放都不是特殊的个案。亚东职员基本来自绩溪内地,很少有人接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而出版又是一个知识密集型、需要不断与时俱进的行业,解决这种现实矛盾的方式,就是他们都像汪原放、王子野一样,利用上海大都市和出版行业本身的自学条件,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甚至是出色的出版工作者。汪孟邹鼓励员工在编辑出版岗位上不断自学上进的传统,是亚东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带给现今出版工作者的一个重要启示。
四、研究接力、传记写作与述史方式
如果没有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对亚东图书馆历史的详要记述和公开出版,亚东图书馆也许就和民国时期其他中小型出版机构一样,很容易就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不会引起学者们太多的注意。如果没有汪无奇、程庸祺、朱莉等亚东后人不断挖掘新的亚东史料并公之于众,学者们的研究也往往苦于缺乏足够支撑的论说材料。在胡适的故居绩溪上庄举办本次学术研讨会,大家一同信奉胡适对于做学问的箴言:“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本次关于亚东图书馆110周年纪念的专题会议,雖然说是由刘洪权、叶新等学者倡议发起,但从学术研究自身的发展逻辑上说,也是多年来关于亚东史料整理和相关研究不断接力之下自然而然的结果。会议作为一种有公共显示度的知识表达形式,其本身就是学术发展链条中的重要一环,当各路学者齐聚一起研讨时,同时也就昭示了一个学术共同体的出现。正如林英在会上关于亚东图书馆研究的综述发言中所指出的那样,对亚东的相关研究,不仅有跨学科的研究人群,涉及出版史、文学、传播学、党史、红学等多个研究领域,同时在研究的历史连续性方面,还呈现出系列化和深耕化的发展趋势。她本人作为华南师范大学年轻学者,因为撰写了《中国出版家·汪孟邹》,而被叶新教授指认为亚东图书馆第三代研究学者。林英跟随吴永贵教授读博士,而吴永贵又是王余光教授的弟子。他们都是亚东图书馆的研究者,都有相应的学术成果问世。
此次会议的中心议题之一就是对林英的汪孟邹传进行评论。惠州学院郭平兴、彭艳华认为该书对传主的写作,既立足于传主作为“出版人”的“职业”本体,同时又突出传主作为“出版家”的“志业”内涵。作者通过这两种视野的交融,加上扎实的史料运用以及合理的想象与虚构,再现了汪孟邹平实但不平凡的出版人生。同时,该书“以志业为人传”的写作手法,虽然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反映传主的“志业”表现,但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淡化日常生活图景的问题。南昌大学张国功作为“中国出版家”丛书作者之一,结合自己的传记写作体会,认为林英的叙述方式较好地呈现了亚东与汪孟邹“人社合一”的关系特征。南京师范大学王宏波注意到该书的学理性写作风格,他特别提到作者在书中援引了法国学者杰拉德·热奈特的副文本理论,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如果没有序跋这一重要的副文本,亚东版的新诗集、标点白话文小说、社会科学著作等,就像‘没有赶象人的大象,没有方向”“书籍的副文本给予文本力量,而非‘愚蠢的走秀”。山东工商学院向敏以《为“过渡人”画像》为题,认为林英的传记写作,秉持着“人是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研究思路,从这个思路出发,引申出三个具有学术讨论价值的问题:其一,结合社会学中“过渡人”的概念,剖析汪孟邹新旧兼备的思想与行为;其二,考察亚东偏重地缘关系的用人原则,分析此种地缘联结的合理性与脆弱性;其三,对出版者价值的思考,分析出版者对读者的满足、对作者的帮助以及自身工作的专业性价值。
五、结语
相比于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大书局,亚东图书馆只是一个小出版机构,然而,这个小机构却在某个关键的历史阶段,引领过或者说推动过时代大潮滚滚向前。它出版的许多开风气之先的出版物,曾为人们打开了崭新的知识视野,重塑了不同于过往的价值观念。不论是启蒙文化,还是再造文明,它当时的不同凡响,总会以某种方式在今天发出历史回音。那些追记或研究性文章,那些史料或述论性著作,那些纪念和研讨性会议,都可视之为回音的诸多表现形式。可以想象,当初汪孟邹、汪原放等人经营亚东这个小的出版企业,肯定不会料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走进后人的历史叙述,尽管他们在有考据癖和历史意识的胡适的熏染下,也可能不无某种历史文化自觉。我更觉得,他们四十年日复一日的出版工作,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时时不敢马虎的生活日常。这不仅因为在这个典型的“人社合一”的机构,全家老小的衣食和绩溪同乡职员的薪酬,都有赖于出版经营的利润所得;还因为彼时的出版环境、商业上的同行激烈竞争、政治上的意识形态管控,出版的脆弱性时时处处可见。亚东做事的谨慎、出书的谨严,让它在民国时期中小出版机构存活率和换手率极高的情况下,维系了40年而不坠,成为出版史上的一个异数。汪原放的《回忆亚东图书馆》里记录了亚东这种出版上的艰难和态度上的严谨,林英的《中国出版家·汪孟邹》根据亚东同人的日记及其与胡适等人的往来书信,同样塑造了一个在出版思想观念上有大胆革新精神、在日常出版行为中特别小心谨慎的出版人形象。这种张力的存在,给了后人想象的空间和研究的动力。如何在需要时时小心对待的出版日常琐细中,不失向上向善的文化精神和社会责任,仍是当今出版人必须加以认真思考的地方。这次会议的举办,有其背后的现实关怀,通过共同探讨一个有借鉴价值的历史个案,希望这种公共学术表达将有利于促进这种思考。
〔作者吴永贵,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教授;褚欣桐,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2022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