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梓东,谢泽栋
(中央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081)
孙家鼐(1827-1909),字燮臣,号容卿、蛰生、澹静老人,安徽省寿州(今淮南市寿县)人。咸丰九年(1859年)状元,历任工、户、兵、吏、刑部侍郎和尚书等职,累迁体仁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和武英殿大学士,并于光绪四年(1878年)担任光绪帝师,对维新变法和晚清政治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作为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的首任管学大臣,孙家鼐被人们誉为“北大先导”。他尽其所能守护一手筹办的京师大学堂,倾注自己的办学思想于其中。京师大学堂开创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先河,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事业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孙家鼐在此间更是作出了不可替代的重要贡献。探讨孙家鼐近代高等教育思想,有助于我们从历史角度理解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理念的发展脉络,清晰认识中国高等教育思想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及特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1]探究孙家鼐的近代高等教育思想内涵与特点,分析其教育实践和社会影响,汲取其经验及教训,对于当代中国高等教育发展有着重要借鉴意义与启示价值。
从道光二十年(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开始,清政府治下的中国便在帝国主义不断入侵与奴役下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使得清政府封建统治赖以生存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逐步解体。面对“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民族在磨难困苦、屈辱悲壮中开启了充满艰辛的自救和反抗的征程,许多有识之士开始正视世界,呼吁向西方学习以自强图存。
从经济上看,19世纪下半叶的西方列强正处于资本主义迅猛发展时期。两次工业革命为西方列强带来先进的科技和生产力,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向垄断阶段过渡,为寻求更多的市场、资源和利润,列强们加紧对落后国家进行殖民掠夺与盘剥,其对外侵略扩张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从政治上看,19世纪下半叶国际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一些本处于落后地位的国家通过强有力的改革走上崛起道路,如日本通过1868年的明治维新,实现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现代化;俄国通过1861年改革,废除农奴制度,走上了发展资本主义的道路。从思想上看,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不断扩大和深化,西方的科学技术、文化制度、思想观念也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强势传播,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了解西方的实际情况,学习西方的思想和文化。
于国内而言,此时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的清政府正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资本主义萌芽虽得到缓慢发展,但面对官僚买办资本与帝国主义双重压迫,先天不足的民族资产阶级在后天也难以正常发育。而法、美、俄、日等国学习英国,通过改革或变法等完成了工业革命,走向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这为试图救国救民的晚清社会各阶级提供了相应的借鉴和启示。一些封建统治阶级成员,即晚清洋务派,进行了一场引进西方军事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以维护清朝统治的自救运动——洋务运动,以“自强”“求富”为口号,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但终亦以破产而告终。
光绪二十年(1894年),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战败,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列强趁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德国侵占胶州湾,俄国占领旅顺大连,法国占据广州湾,这不仅再次震撼了封建官僚士大夫群体,也引起全体民众的强烈愤慨,爱国救亡思想广泛传播,社会走向变革已成为必然。此时,一些先进知识分子意识到,仅仅学习西方的器物并不足以挽救民族危亡,以康有为、梁启超等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维新派试图通过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思想理论来改造中国,救亡图存。这其中,效仿西方兴办新式学校、学习西方思想文化和科学技术、培养新式人才,成为当时的一股潮流。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康有为上书光绪皇帝,认为西方国家之所以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其各国读书识字者,百人中率有七十人”“其大学生徒,英国乃至一万余”[2]95。明确指出兴办高等教育、培育新式人才的重要性。康有为的这一建议得到帝师孙家鼐的认同与支持。孙家鼐作为晚清重臣,与西方传教士交往较多,并且博览西方著作,因此能以一种开明、好学的态度看待西方的教育和人才培养体系。他意识到西方国家之所以强大,很大原因在于西方先进的教育体系建设。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孙家鼐在《开办官书局章程折》中上奏到:“富强之端,基乎学问,讲肄所习,爰出人才,砥砺奋兴,消除畛域。”[3]598身处空前的民族危机和社会动荡之中,孙家鼐深感教育制度改革是一项基础而又迫在眉睫的工作,于是在近代高等教育方面开启了艰辛的探索之路。
作为晚清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和教育家,孙家鼐的一生却是波澜不惊、持正内敛的。道光七年(1827年),孙家鼐出生于安徽寿州书香门第世家,他的曾祖父孙士谦乾隆年间曾任刑部郎中,祖父孙克伟是贡生,父亲孙崇祖则时任池州府教谕。孙家鼐父亲治家极严,崇学尚教,博学多才;母亲林氏也出身大户,重视读书;父母对孩子皆严格要求。孙家鼐20余岁时,父亲便溘然离世,但自幼便目睹落后便被列强野蛮入侵惨状的孙家鼐兄弟,在母亲的教导下全部成才,均成为清廷所倚重的能臣,在当时创造了“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的佳话。
《清实录》载,咸丰九年(1859年),孙家鼐与孙念祖、李文田3人进士及第[4]23,孙家鼐一甲一名,高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4]38,自此开始其为官生涯。同治三年(1864年),孙家鼐升任湖北学政,后于光绪四年(1878年)应召回京,与翁同龢同任光绪帝师,历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侍郎等职。翁同龢在日记中赞孙家鼐:“沉潜好学,服膺王阳明之书,立志高远,凝厚而开张,余欲兄事之。”[5]262孙家鼐尽心尽力教育和辅佐光绪皇帝长达34年,他思想较为开明,面对风雨飘摇的晚清政局,深感屈辱与痛心。以成为帝师为契机,孙家鼐认真讲学,传授治国之道,希望光绪皇帝能够成为挽救晚清危局的明君。在孙家鼐的教育下,光绪皇帝15岁时便在《乙酉年御制文》中写道:“为人上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6]1720亲民、爱民思想深刻影响着光绪皇帝,寻求救亡图存之道也成为光绪帝的内心追求。
光绪皇帝登基之时,恰是清政府内外交困、中华民族面临存亡危机之际。随着洋务运动的失败,民族资产阶级作为新的力量开始登上政治舞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康有为与梁启超集结1 300余名举人联名上书朝廷,反对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此后,康梁等人又组建“强学会”、开办《强学报》。此时的孙家鼐更深刻意识到变法以求自强的重要性,他积极给强学会捐款,向同僚推荐,并协调安徽会馆帮助强学会解决办公与活动场地问题,强学会一时间名声大噪。但因触及以慈禧为核心的顽固派利益,仅存在两个月,强学会便被关闭。为保护强学会这一“维新前哨”,在孙家鼐的努力周旋下,清政府组建官方的“官书局”,并命孙家鼐管理。孙家鼐以开放的心态认知西方传入的器物、制度和思想,在管理官书局期间便制定七条章程分列官书局七大职能:“一藏书籍;一刊书籍;一备仪器;一广教肆;一筹经费;一分执掌;一刊印信”[7]47,并请求朝廷恢复同文馆,“期以洞中外之情形,保国家于久大”[8]45,希望借助官书局培育新式人才,找寻救国之道。
而后,孙家鼐又向光绪皇帝推荐冯桂芬《校邠庐抗议》一书,此书详细介绍了中体西用之理,并提出“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9]198的观点。书中的变法思想,对光绪帝影响颇大。为进一步宣传变法思想,孙家鼐上奏《请饬刷印校邠庐抗议颁行疏》,“拟请饬下直隶总督刷印一二千部,交军机处,再请皇上发交部院卿寺堂司各官,发到后,限十日,令堂司各官,将其书中某条可行,某条可不行,一一签出,或各注简明论说,由各堂官送还军机处,择其签出可行之多者,由军机大臣进呈御览,请旨施行”[8]69。光绪皇帝对此高度重视,谕令“着荣禄迅即饬令刷印一千部,克日送交军机处,毋稍迟延”[10]26,并要求朝野大臣传阅学习。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光绪帝颁布《明定国是诏》,戊戌变法以此拉开序幕。作为帝师,孙家鼐积极参与光绪皇帝颁布的相关改革诏令的草拟,在民族工商业、对外贸易等方面,也充分支持光绪皇帝的改革,并向光绪皇帝推荐维新派人士担任要职。
不同于维新派的急躁与片面,在戊戌变法过程中,孙家鼐以其卓越的政治远见与睿智看清了时势,他力主调和帝后党争,强调维新变法应分清轻重缓急,分步推进。根据《明定国是诏》,光绪帝谕令批准孙家鼐于北京创立京师大学堂,又敕令梁启超办理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事务,孙家鼐成为京师大学堂的第一任管学大臣。然不过数月,慈禧太后幽禁了光绪帝,发动了戊戌政变,重新垂帘听政,百日以来的维新成果被尽数废除。光绪帝的另一帝师翁同龢被罢官,始终坚持调和帝后矛盾的孙家鼐以养病为由请退还乡。但在绝境中,孙家鼐保护住了京师大学堂,为近代中国的高等教育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孙家鼐被朝廷启用为礼部尚书。还京后,孙家鼐又任体仁阁大学士,“历转东阁、文渊阁,晋武英殿,充学务大臣”[11]3417。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孙家鼐与张百熙等人一同参与《奏定学堂章程》的制定,其中包括《学务纲要》《大学堂章程》《优级师范学堂章程》《初级师范学堂章程》等,并于次年施行。翌年,清政府任命孙家鼐为总理学务大臣,继续开展教育改革。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赏太子太傅。宣统元年(1909年),孙家鼐在京病逝,晋赠太傅,谥文正。孙家鼐的一生是为国尽忠的一生,他默默发光发热,凭己所能为挽救中华民族危亡作出了重要贡献。《清史稿·列传》对其评价为:“家鼐简约敛退,生平无疾言遽色。虽贵,与诸生钧礼。闭门斋居,杂宾远迹,推避权势若怯。……世皆称之。”[11]3418李提摩太在评价孙家鼐时,也认为“他是所有中国官员中最有教养、最具绅士风度的人之一”[12]239。
孙家鼐出生于世代书香之家而又开明广博、温和睿智。面对中外在高等教育方面的巨大差距,他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的《遵筹京师建立学堂大概情形折》中感叹:“泰西各国近今数十年人才辈出,国势骤兴,学校遍于国中,威力行于海外,其都城之大学堂规模闳敞,教法详明,教习以百数,生徒以万数。”[13]220孙家鼐目睹西方国家的强盛,深感建设大学堂的重要性。也正因此,作为京师大学堂第一任管学大臣,孙家鼐在其筹建和管理京师大学堂的过程中,对于近代中国的高等教育创立与发展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和思考,也进行了相应的实践开拓与探索。
晚清衰败的中国,是饱受列强欺凌与压迫的中国,也是一代代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探索救亡图存之路的中国。对于当时的有识之士而言,挽救国家、民族于危亡之际是头等大事。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孙家鼐在《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提出大学堂是为“作育人才,储异日国家之大用”[14]437,即筹建大学堂的目的在于为国储才,通过培养一心为国的先进人才,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危亡,进而实现国家振兴和民族富强。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孙家鼐在《遵筹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写到“窃维今日中国亟图自强,自必以育才兴学为要综”[8]60,认为国家欲自强,首先要育才兴学。因为孙家鼐清楚地意识到,西方列强之所以强盛恰恰在于人才强盛,“考欧美各国富强之故,实由于无人不学,无事不学。……以故负笈之士,成就远大,政治学艺,日异月新。近人至以学校之多寡,觇国政之盛衰,非无因也”[8]61,而人才强盛又取决于国家对发展高等教育的支持和对高级人才的培育,西方列强“其学校每年所需经费,英至九百三十余万磅(合华银六千五百数十万两),法至四百余万磅(合华银二千八百数十万两),其余诸国,亦数百千万不等”,然中国的大学堂1年经费不过几十万两,“较诸西国尚不及千分之一”[3]637,足见加强对高等教育投入之紧迫性。诸列强的高等教育体系为其国家培育了无数人才,反过来这些人才又促进着本国发展与强盛。孙家鼐坚定地认为,大学堂必须坚守为国储才、服务国家的教育目标。但孙家鼐同时也强调“学而不用,养士何为?用违其才,不如不用”[8]54,即要用好大学堂培育出来的人才,要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让人才能够充分为国家的发展作出贡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救亡图存的目标。
所谓中体西用说,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一观点在洋务运动时期已经颇有受众。冯桂芬在汲取林则徐、魏源等人“师夷长技以制夷”主张基础上,在《校邠庐抗议》一书中提出“中华之伦常名教之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方术”[9]1,最早表达了“中体西用”这一理念。孙家鼐则较早提出和全面阐述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并将其贯彻运用于京师大学堂建设实践中。孙家鼐反对中学与西学相对立的观点,也不同意一味强调西学反对中学的说法,他指出中体西用应该是“以中学包罗西学,不能以西学凌驾中学”[3]624。如,在筹建京师大学堂时,自幼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孙家鼐认为“中国五千年来,圣神相继,政教修明,决不能如日本之舍己芸人,尽弃其学而学西法”[3]624,即大学堂的教育万不可学习日本尽弃其学,而应充分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良道德传统。在《遵旨议复庞鸿书条陈折》中,孙家鼐还指出,“经学所以正人心、明义理,中西学问皆以此为根抵”[8]94,因此不可荒废,要在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西方科学和实业的精华,从而培养有用之才。
但孙家鼐又绝非如保守派那般畏惧西学,他认为中西文化并不冲突,而是可以相互补充和借鉴的。他在奏折中写道:“今京师创立大学堂,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为经,西学为纬;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8]52即大学堂的教育既要继承中国的传统文化,也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并且“以中学包罗西学,不能以西学凌驾中学。此立学宗旨也”[8]52。孙家鼐认为要救亡图存,须重视科学,因此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他主导编纂《续西学大成》十八编七十八种出版,内容涵盖了多个学科,包括算学、测绘学、天学、地学、农学、化学、电学等[15]13,对于当时先进的科学知识普及有着重要意义。
孙家鼐认为,兴办高等教育,中学和西学不可偏废,二者应兼顾,绝不能全盘学习“西法”。一方面,古今经史子集、列朝圣训无不蕴含学问道理,传统文化也教化人心,可提升学生的品性修养;另一方面,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律法政治思想理念,也是当下的迫切需要。因此,孙家鼐对大学堂总教习的人选十分重视,认为总教习应当为“学赅中外,通达政体,居心立品,又为众所翕望者”[3]674。因“实难其选”,孙家鼐后又主张分别设立中西两个总教习,“中国教习应求品行纯正,学识渊通,洞悉中外大势者,不通西文可也;西教习须深通西学,兼习华文,方无捍格,丰其修脯,致其礼敬”[8]53,如此一来,便能够使大学堂教育不致偏废,做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以此为因时因地制宜之法。
在孙家鼐的观念中,高等教育应涵盖各种学科和专业,培养具有崇高道德而又有广博知识的人才。孙家鼐对西方大学堂和中国旧式学堂进行过细致考察与比较,认识到以往开设的福建之船政学堂、江南制造局学堂、南北洋各省水师武备学堂等旧式学堂“皆囿于一才一艺,即稍有成就,多不明大体”[3]603,而京外同文、方言各馆“西师所教,亦有算学、格致诸端,徒以志趣卑庸,浅尝辄止,历年虽久,成效甚稀,不立专门,终无心得”[16]427,因此他主张要学习欧美教育体系优点以补旧式学堂不足,并建设综合性大学堂。在《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孙家鼐提议将大学堂分设十科,“以专肄习”,分别是“一曰天学科,算学附焉;二日地学科,矿学附焉;三曰道学科,各教源流附焉;四曰政学科,西国政治及律例附焉;五曰文学科,各国语言文字附焉;六曰武学科,水师附焉;七日农学科,种植水利附焉;八曰工学科,制造格致各学附焉;九曰商学科,轮舟铁路电报附焉;十曰医学科,地产植物各化学附焉”[16]427,他认为这样京师大学堂就能“风会既开,英才自出,所谓含宏光大,振天纲以收之也”[8]53。同时,孙家鼐也极为重视大学堂对学生的品德教化职能,非仅重致用之学而忽视德育。“此十科者尤以道德为先,实贯彻于九科之中,而不可一时离九科中专精一事,而又道德深纯者,是为才德兼全,可资大用。否则,才胜于德,只可小知。”[8]53孙家鼐认为,只有德才兼备,方成真正有用之才。这也与其所强调的为国育才思想相一致。
孙家鼐在筹建京师大学堂的过程中意识到,以往的官办教育基本没有近代意义的分科教学。科学发展带来的不仅是学科繁荣,还有学科细化。而学科细化的结果体现在教育上,便是要求开展分科教学,如天文、地理、政事、文学、武备等专业学科知识,要想获得更好的教育教学效果,必须由专业讲师进行传授。此前京师同文馆等已经开始进行过分科教学的尝试,但在孙家鼐看来都是浅尝辄止,成效不大。因此,他希望在京师大学堂中贯彻这一教学理念,真正做到“准今酌古,集中外之专长”[8]54。同时,孙家鼐强调的是,大学堂之大,要“总古今,包中外,该体用,贯精粗,理索于虚,事征诸实,立格以待奇杰,分院以庋图书”[16]427,主张在大学堂求学的学生能够博通中西,不仅学习西方各种社会学说,也要学习西方近代自然科学,做到才德兼全,才能可资大用,实现救亡图存。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六月,因“门类太多”,孙家鼐又及时上奏《奏复筹办大学堂情形折》请求“中西学分门宜变通也”“拟每门各立子目,仿专经之例,多寡听人自认”[8]81。并且,孙家鼐还将诸多文科类学科进行合并,“至理学,可并入经学为一门。诸子、文学皆不必专立一门。子书有关政治、经学者,附入专门,听其择读”[3]666,如此一来,西学比重得以提高,大学堂的教育教学更加顺应当时的社会实际需求。
如上文所述,孙家鼐认为筹建京师大学堂的目的是培养能够适应社会进步和国家发展所需要的人才,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只服务于科举考试。因此,孙家鼐在筹办京师大学堂时,颇为重视学问的有用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家鼐主张的是一种实用主义导向的高等教育。筹建京师大学堂之初,孙家鼐将大学堂的教学分成十科,后又意识到一些科目的专业性强,转而又开设专门学堂。其中,医术科最初作为京师大学堂拟建的十学科之一,随着对西方医学认知的加深,孙家鼐注意到当时中国的医术人才非常匮乏,培养体系也不科学不合理。他在奏折中写到:“近世儒者,不屑研究,于是方技之士,往往谬执古方,夭枉民命。”[17]182因此,孙家鼐主张效仿西方,建设专门的医学堂,引进西方医学教育体系,让其与中医互相补充,促进医疗事业发展。孙家鼐的奏折理据详实,光绪皇帝对此也是大力支持,谕旨曰“医学一门关系至重,亟应另设医学堂考求中西医理,归大学堂兼辖,以期医学精进,即着孙家鼐详拟办法具奏”[18]72。在《遵旨详拟医学堂办法折》中,孙家鼐也是秉持中西医结合的原则,指出:“臣考中西医学,各有专长。考验脏腑,抉去壅滞,中不如西;培养根元,辨别虚实,西不如中。臣谨拟中西医学分门讲习,招考文理通顺之学生入堂肄业;又于学堂之中,兼寓医院之制。凡来就治者,皆随时施诊,且酌施中西通用药品,期以保卫生灵。”[8]105这样一来,医学院培养出的学生能够精晓中西医学原理,真正做到悬壶济世,拯救生灵。
同时,孙家鼐主张广开毕业生就业之路,使得大学堂毕业的学生能够学有所长,学有所用。孙家鼐意识到当时中国存在“重科甲,不宽予以出身之路,终难鼓舞人才”[8]54的问题,因此效仿西方国家的办学经验,将学堂毕业生的就业“特辟三途,以资奖劝”。具体而言,一曰科举,按照专业授予成绩最优异的部分人以举人、进士等头衔,例如“化学科举人、进士”“算科举人、进士”等,“推之各科,皆冠以专门之名。将来何项需人,皇上即按所习之科采择录用”[8]122。二曰派差,“学生应试不中者,由学堂考验,仿西例奖给金牌文凭,出学咨送总署,发交中国使署,派充翻译随员,分布南北洋洋务、海军、船政、制造各局差遣”[8]54,也就是参加科举考试没有考中的毕业生在通过大学堂考核后,可以拿到相应的文凭,到使馆、各局等地工作,发挥其所长。三曰分教,也就是“专学为师”,对于学成毕业后不愿为官的,可以派到各省设立的学堂从事教育工作。就如孙家鼐在《奏复筹办大学堂情形折》中所设想的,“学政治者归吏部,学商务、矿务者归户部,学法律者归刑部,学兵制者归兵部及水陆军营,学制造者归工部及各制造局,学语言、文字、公法者归总理衙门及使馆参随,终身迁转不出原衙门”[8]54,让大学堂培育的人才都学有所用,从而实现“俾所学与所用相符,冀收实效”的目标[8]54。
在晚清社会动荡时期,孙家鼐既不完全随波逐流,也不一味妥协退让,而是坚守内心所求,力图拯救国家与民族危亡。孙家鼐对晚清高等教育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深刻影响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其一手操持和保护下的京师大学堂,更是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成为晚清各省大学堂筹建的样板。时至今日,他的一些办学思想对我们当下的高等教育事业发展,仍具有启发意义与借鉴价值。
一是立德树人,夯实政治立场。孙家鼐所处的年代,正值晚清末年风雨飘摇之际,他充分意识到大学堂的功能在于为国储才,其所强调的“中体西用”观点也意在鼓励学生能够坚守传统道义,学有所成以报效国家,挽救国家和民族于危难之中。对于当下而言,我们正经历着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前所未有地更加接近、更有信心及能力全面实现国家富强和中华民族复兴,但高等教育事业依然面临着各种各样复杂多变的挑战。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要有效应对诸如外部势力渗透与颠覆、各种思潮的激荡、暗流涌动的颜色革命等风险,我们的高等教育事业作为国之大计、党之大计,应当始终保持坚定不移的政治立场,立德树人,为国育才,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办人民满意的大学。今天的高等院校,是通过教学实践传播已知、通过科研实践探索未知、通过成果转化服务社会,这也是每一所现代高等院校的使命和职责。因此,高等院校应当始终坚持党的领导,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坚持社会主义办学方向,提高政治站位,抵制各种错误思潮的不良影响,为国家经济社会的平稳发展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出应有的贡献。
二是紧随时代步伐,优化学科体系。在孙家鼐看来,京师大学堂培养的人才,应当是有用之才,从学堂毕业后便能够发挥其才能,在各个行业创造骄人的业绩,以报效国家,救亡图存。这对于我们当下的高等教育事业来说,也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高等教育应该与时代进步相应,与国家需求相合,与人民利益相符,培养大量立场坚定、具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高素质专门人才。近些年来,很多高校都出现了毕业生就业难的问题,特别是一些冷门专业,本身社会的需求并不高,造成供给大于需求的结构性矛盾,这也与学科体系的建设没有及时跟上时代发展有关。因此,优化高等教育的学科体系,顺应新发展格局,根据国家和社会需求,调整和优化学科结构已经迫在眉睫。需要指出的是,优化学科体系是一项细致严谨的工作,要谨防对某些学科“一刀切”的现象发生。对于一些基础学科和前沿学科,应当通过畅通供需渠道给学生更多的学业保障,以确保基础理论研究和学术创新的正常进行;对于一些有重要学术价值的学科,要注重守正创新,既要开拓新的领域和方向,又要坚持学术规范和正确的价值导向及问题导向。此外,还应具有宽阔的国际视野,放眼世界学术前沿,就像孙家鼐力主派员赴国外考察高等教育一样,应借鉴世界各国先进的学科体系建设经验,取其精华,集中全人类的智慧,为我国高等教育学科体系的完善与优化所用。
三是坚持以人为本,创新培养模式。孙家鼐非常重视京师大学堂的教育质量,也非常关切学生们的生活。他在考察中西方大学堂的资助情况后,提出“膏火宜酌量变通也”“泰西大学堂来学者皆出脩脯,极贫者始给纸笔” “拟仿西国学堂之例,不给膏火,但给奖赏”[8]82。通过改革膏火制度,孙家鼐希望能吸引更多真正诚心向学之人,但同时对极贫者给予必要的经济保障,使其可以完成学业,防止泯灭人才。同时,孙家鼐极为关注京师大学堂的藏书、设备、器物等设施建设,认为大学堂应该提供足够供学生学习的书籍和实验器具,他还下令让译书局加紧翻译各类西学之书,供大学堂教学和学生自学之用。此外,孙家鼐也强调师资的重要性,要求在招聘各科教习时薪水待遇要从优,这样才能吸引高素质专业教习来校任教,正所谓大学之道在于大师。孙家鼐以学生为本建设新式大学堂的办学经验对我们也颇有启发意义。当下的高等教育,应当注重软硬件建设的协调发展,既要重视图书馆、实验室等硬件设施的更新,也要重视制度、教师队伍等软件建设。特别是教师队伍,作为教育教学发展的重要支柱,肩负着教书育人的重任,也关系着学校的办学实力和前途,应当大力提升其建设水平,推动教育教学工作高质量发展。同时,针对学生的资助制度也应因时而新,既要保障家庭贫寒的学生能顺利完成学业,也要充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鼓励学生刻苦学习、钻研学问,学有所成、学有所用报效国家。
“维新帝师”“北大先导”,社会各界对孙家鼐的盛赞越来越多,对其评价也越来越客观公正。其一手创办的京师大学堂为救亡图存、民族复兴培养了大批栋梁之材,对中国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开创性贡献。当下,我们应当基于全球视野,以史为鉴,以史为师,集中全人类的智慧,不断开拓进取,推动中国高等教育事业高质量、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