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龙 孙 军
(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乡村档案作为乡村记忆的原始载体,真实反映着乡村的社会活动。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是为寻求乡村建设经验、乡村情感认同、乡村文化基因等,对乡村档案记忆进行回忆、重构、阐释、传播的过程,在乡村产业建设、文化传承、精神凝聚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自2014 年山东省日照市率先开展“乡村记忆工程”以来,我国已形成了一批具有地域特色的乡村记忆成果,如福建省“乡村记忆档案示范村”、浙江省“古村落数字记忆建设工程”等。学术研究领域,学者们在乡村档案记忆理论[1-3]、乡村档案记忆项目[4-5]、乡村红色档案记忆构建[6]等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但少有学者从档案记忆再生产视角出发,考察乡村档案的价值及乡村记忆的构建。本文基于档案记忆再生产理论探讨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以期激活乡村档案价值,通过重构乡村档案记忆,赋能乡村振兴。
档案记忆再生产是档案记忆不断反复、更新的行为、过程和结果,经过形式转化、内容叙事和意义阐释,其行为、过程和结果形成一种内涵关联,档案记忆再生产理论的基本结构也因此明晰。
(1)档案记忆再生产行为——形式转化
形式转化是档案记忆再生产最直接、最具表现力的再生产行为。档案记忆再生产行为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档案记忆内部形式的转化。在用户利用档案的过程中,档案记忆得以持续性地操演和重复,档案中的历史记忆不断被延续,在重演的过程中触发记忆再生产机制。同时,在对档案记忆不断回溯的过程中,不同的使用者会有意或无意将自身的个人记忆融入其中,使得档案记忆内容不断被丰富和扩充。二是档案记忆形式之间的转化,将不便于进行再生产的档案记忆媒介转化为利于再生产的媒介。如文献记录类可通过艺术呈现或传媒演绎让文本化的档案记忆形象化。不同形态的档案记忆通过内外部形式转化,在行为层面满足档案记忆再生产的需要,从而实现档案记忆的多途径展演和存储。
(2)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内容叙事
内容再生产是档案记忆再生产的过程。档案记忆内容再生产在形式转化的基础上,对记忆内容进行重新叙述,呈现满足形式转化后的新内容。内容叙事是档案记忆内容完整的特征,在这个过程中既有对过往记忆的完整叙述,也有对当前记忆的创新融入。内容作为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对象,其再生产是整个档案记忆再生产的主要过程。档案记忆形式再生产是为了保证内容再生产的有效性,无论形式如何转化,其根源是为了让档案记忆的内容能够有逻辑地呈现,引发受众的回忆性行为。无论是个人事件的回忆还是集体事件的回忆,都具备再生产的特点。因此,基于内容叙事的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既是成功构建档案记忆的前提,也是触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响应机制。
(3)档案记忆再生产结果——意义诠释
意义是档案记忆再生产价值的直观表达,也是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出发点和归宿。意义是对不同档案记忆内容的共性特征进行的抽象化表达,档案记忆再生产的结果就是对档案记忆赋予意义并理解体验的过程。由此,档案记忆的共性特征能够被更好地凝练提取,这既利于服务下一阶段的档案记忆再生产,也利于用户从精神层面形成个人的“记忆场”,使得档案记忆更具时代性。意义诠释回答了档案记忆再生产“为什么”的问题,档案记忆再生产在当前社会再生产中的价值通过意义得以展现。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中,意义不断被提炼、阐释,档案记忆的历史内涵与时代意蕴相互交织,档案记忆的时代意义最终得到认可。
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具备与档案记忆再生产相同的基本结构,本文结合如皋治沙档案记忆构建的实践过程,从多样化、叙事化、符号化三个维度理解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形式再生产、内容再生产、意义再生产。
(1)多样化的乡村档案记忆形式再生产
乡村档案记忆形式再生产是采用记忆构建的形式,对乡村档案记忆中不同客体进行转化,实现乡村档案记忆的存储、强化及传播。例如,如皋治沙档案包括政府公文、地契、家书等诸多内容,涉及文本、照片、影像等不同表现形式。治沙档案记忆再生产需充分考虑治沙档案形式之间的差异,通过文本叙述、口头表达、仪式操演、空间生产、文化创意产品等多种形式进行转化,实现治沙档案记忆的再现。多样化的形式转化能够从行为层面对乡村档案记忆进行加工,衍生出新结构、新形态的“新”记忆。[7]
(2)叙事化的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再生产
社会心理学家罗杰·尚克和罗伯特·埃布尔森认为人们对于事实要点的记忆,是围绕故事来排列的。[8]通过叙事,乡村档案记忆被再度表达,受众借此回顾过往,进而形成新的记忆。叙事化的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再生产包含叙事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一方面,乡村档案记忆内容的叙事形式需要考虑受众的接受度与记忆内容本身的适配度,保证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再生产的叙事一致性。在治沙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中,如皋市档案馆根据受众需求,重点突出特定时间或地区的治沙档案,让一部分受众最先形成对治沙档案叙事内容的认同感,再逐渐辐射形成区域性的治沙档案记忆。另一方面,叙事内容要兼顾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形式和意义。如皋市档案馆以档案编纂的形式为主,确保治沙档案叙事内容的完整性和逻辑性,同时采用短视频、图片展演等新媒体形式来实现记忆快速传播。
(3)符号化的乡村档案记忆意义再生产
哈布瓦赫认为:“所有的记忆,不论当时多么具体而鲜活,后来都会变为一般性的特征,成为某一种象征符号。”[9]乡村档案是乡村记忆的符号媒介,通过这一符号媒介,乡村记忆得以凝结和转化。符号化的乡村档案记忆意义再生产是对相同符号的抽取整合以及新符号的内涵融入。在治沙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中,如皋通过对治沙档案进行多样化的形式再生产和叙事化的内容再生产,建立起治沙档案记忆与如皋乡村发展之间的内在联接。在此基础上,结合如皋乡村发展的精神内涵和时代要求,对治沙档案记忆内容所反映的精神文化内涵进行提炼和总结,提升了治沙档案记忆意义再生产精神文化内涵的时代价值。
2014 年以来,各省市陆续开展乡村档案记忆建设试点工作。目前乡村记忆工程已覆盖全国34 个省级行政区,其中浙江、山东、山西、福建等省将乡村记忆工程建设覆盖到全省范围。各地多是选择某一主题,以时间为序进行梳理,展现特定时间范围内相关内容的乡村历史记忆,通过乡村档案文献编纂[10]、专题展览[11]、乡村记忆空间构建[12]等形式进行乡村档案记忆的构建和传播。多样化、特色化的记忆构建形式使得乡村档案记忆得以充分阐释。总体而言,当前我国乡村档案记忆构建在保护历史文化资源、推动乡村社会建设、构建乡村群体记忆等方面的成效愈发凸显,但在实践过程中也出现了社会效应不明显、叙事功能单调、精神内涵阐释不足等问题。
乡村档案记忆既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一种人类“心理-生理”现象,需要通过形式生产让受众与乡村档案记忆之间建立感知联系。[13]当前大多数乡村档案记忆开发形式难以形成持久性的社会效应。一方面,乡村档案记忆的最终落脚点是受众,然而,档案馆在乡村记忆构建过程中缺少对受众需求的前期调研、受众接受乡村档案记忆的过程了解以及乡村记忆社会影响的后期跟踪。档案馆与受众之间缺乏沟通,受众在乡村档案记忆构建中的参与度不足,致使乡村档案记忆难以与受众的个人记忆形成内在联系。另一方面,完整的乡村档案记忆构建需要多种形式生产的共同组合,而目前档案馆所应用的形式较为有限,形式与形式之间也缺少记忆联系,这使得整个乡村档案记忆构建较为片面,整体性不强。
乡村档案记忆构建是从档案学角度对乡村记忆进行揭示,以内容再现的形式让受众对乡村历史进行感知,形成乡村档案记忆叙事。[14]但完整的乡村档案记忆是由多个历史事件共同组成,同一事件完整的发展过程具有一定的时间跨度,仅以时间为线索展开乡村档案记忆的内容叙事,容易将一个完整的乡村故事割裂,导致内容叙事缺乏连贯性和逻辑性。此外,作为一种讲述性、表演性的叙事行为,乡村记忆构建是对乡村档案所记载历史的回顾,单一文本化的内容呈现并不能达到讲述、表演的叙事效果,受众无法在较短时间内通过叙事内容实现对乡村档案记忆的主观感知。
乡村档案记忆构建是将乡村档案中的记忆事项从具体内容向抽象内涵转化的过程,其一切行为、过程和结果都最终落脚于当代价值。但目前部分档案馆仅满足于乡村档案记忆构建形式的多样性,或仅对乡村档案记忆内容进行完整叙事,忽视了乡村档案记忆的内涵阐释和时代精神的融入。此外,目前乡村档案记忆构建过程中其他人文学科参与度不高,乡村档案记忆的意义阐释需要历史学、文学等学科的参与,仅凭档案工作者自身专业知识较难满足乡村档案记忆意义阐释的需求。乡村档案记忆意义阐释不明,受众就难以在精神层面形成情感共鸣。
多元主体的协同参与为乡村档案记忆形式再生产提供了可能。由于不同社会主体在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中的角色定位和现实需求不同,其在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形式的选择上也会有所差异。档案馆作为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生产者,总体把握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客体选择、生产形式、叙事内容和价值导向,基于乡村档案的原生内容,以适宜的内容及形式对乡村档案记忆进行生产和再生产。受众是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信宿,其中农民是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主要受众。一方面,乡村档案记忆与农民生活记忆紧密联系,农民的积极参与能够从资源供给、需求导向和价值渲染等方面加快乡村档案记忆构建,推动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社会转化。另一方面,农民的文化水平、生活习惯等因素决定着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具体实践,在乡村档案记忆的社会传播中,档案馆可以通过乡村汇演、故事演绎等贴近农民生活的形式,让农民的生活记忆与乡村档案记忆构建关联。在如皋治沙档案记忆构建过程中,除如皋市档案馆收集整理治沙档案形成档案专题汇编之外,当地教育部门、水利部门、宣传部门充分利用治沙档案助推如皋乡村建设,通过微信推文、短视频等形式将治沙记忆向社会传播,共同打造如皋治沙档案记忆名片。
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是对本源性的乡村档案资源进行文本、内容、意义的有机组合,实现乡村记忆的加工和再建。内容是乡村档案记忆基本结构的组成部分,在乡村档案记忆形式转化的过程中,必然也伴随着内容的再生产。[15]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形式的多样和互联,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乡村档案记忆内容的呈现。因此,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过程中内容的叙事性要尤为突出,需要确定叙事的焦点,即“讲什么”。围绕叙事焦点,将分散在不同档案中与之关联的内容进行挖掘、选择、删减、组织、整合,围绕叙事焦点有机组织成完整的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在初步构建完整内容的基础上,受众通过多种形式的互联,形成乡村档案记忆与个人记忆内容上的衔接,通过叙事化的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唤醒与之相关的个人记忆。乡村档案记忆随着个人记忆的融入逐渐丰富、形象,逐渐摆脱物质媒介的限制,形成一种社会记忆。
受地域限制,乡村具有“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的社会特征。特色乡村档案记忆的挖掘和重组更容易使受众产生情感认同。档案馆要选择“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乡村档案记忆,打造具有品牌效应的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内容。例如,如皋市档案馆依托长寿文化,编纂了《如皋长寿文化研究荟萃》;江阴市毗山村将不同年代的乡村档案灵活运用于乡村改造。在呈现出丰富多样的乡村风貌的同时,也成为唤醒乡愁的最好物证。特色乡村档案记忆的内容呈现,要深度把握乡村与乡村的差异性,聚焦具有地方性和本土性的乡村档案记忆内容,并将其与当代乡村记忆内容进行融合、扩充,引起受众对过往生活的回忆,形成情感纽带。在唤起当地居民生活记忆的同时,具有品牌效应的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内容也能因其独特的乡村特色吸引更多受众,不断扩大社会影响力,进一步丰富自身内容。
意义作为更深层次的乡村记忆再生产,是经过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形式和内容的社会转化,所呈现出的某种具有文化、符号、精神意涵的东西。乡村档案记忆因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受众分析角度的差异可以引申出多种意义,档案馆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乡村档案记忆本身的意义与社会生产活动的意义相协调,经过多层次的意义阐释分析,提取出最核心的意义进行阐释。[16]围绕核心意义,乡村档案记忆意义再生产能够由此进行合理规划,针对性地采取适宜的形式和内容,使得乡村档案记忆的意义阐释更为明晰。此外,还可通过外部形式的渲染,让用户从多种感官上加深对乡村档案记忆的印象。例如,除了传统的文本意义阐释之外,借助图片、音频、虚拟场馆等展现形式,增强感染力和表现力,使得受众能够从视觉、听觉等多感官直观地对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意义阐释产生深刻印象,形成情感上的联结。
彰显时代特征是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持续性意义阐释的必由之路。在意义阐释的过程中,除了要对乡村档案记忆的核心意义进行阐释,也需要将其与时代意义建立联系,这种联系是过去与现在的相互交织。在此基础上,乡村档案记忆才能融入社会生产活动,触发再生产机制。时代意义的融入,使得乡村档案记忆意义能够不断地被阐释。经历由具象到抽象再到具象的意义再生产过程,乡村档案记忆的意义不断得到扩充,持续发挥着引领思想、凝聚共识的作用。
作为乡村记忆的载体,乡村档案承载着不同时代的乡村记忆,是乡村居民和乡村之间的重要情感见证。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是重构乡村档案记忆、赋予乡村档案记忆的社会再生产活动。通过对乡村档案记忆再生产的研究,乡村档案中的各项实践活动将被进一步赋予再生产活动的意义,乡村档案记忆也在再生产过程中转变、更新、继承、累积,最终服务乡村居民的需求,推动乡村社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