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技艺传递情感价值——评杂技节目《双人升降软钢丝》

文|范译鹤

沈阳杂技演艺集团原创节目《双人升降软钢丝》对中国杂技最高奖“金菊奖”的斩获，足以证明它在行业内所取得的艺术成就和地位。从技术上看，《双人升降软钢丝》既包含了一系列高难新奇的钢丝技巧，又将演员人数由一人增加至二人，并在难度上进行了创新，为节目赋予了区别于其他钢丝表演的独特且难以复制的技巧魅力。从艺术形式所包容的内在含义层面上看，《双人升降软钢丝》尝试“以杂技讲故事”，将艺术表达与情感内蕴融合，通过技艺承接现实、传递情感价值，为杂技技巧表现复杂情绪开拓空间，不仅继承了辽宁艺术以现实主义为根基的创作传统，更突破了杂技艺术的外延边界。《双人升降软钢丝》内炼技术，外链现实，并将二者自洽互融，表现了杂技艺术在探索中的创新发展。

一、对钢丝技巧的创新与超越

杂技是一种以技巧为核心的综合性艺术门类，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艺术的创新，现代杂技在表演过程中吸收了多种艺术门类的表现特征，其形式越发多样化。但这并不意味着杂技摆脱了“技巧”的内核，反之，进入现代杂技时代后，在“编排和舞台环境的表现中，接纳了多种的艺术表现手段，使杂技呈现出一种从纯技巧性的表演为主向以技巧性的表演为主，同时综合多种艺术手段以创造意境为目标的发展趋势”①的当下，“技巧”的展示始终是杂技表演的核心，是衡量杂技节目水平高低的关键指征。

沈阳杂技演艺集团《双人升降软钢丝》在难度上实现了对技巧本体的创新与超越，使节目在“惊、奇、险”上行至更高的台阶，促进了钢丝类杂技技巧的发展。一方面，区别于传统的“软钢丝”杂技节目中由一名杂技演员在软钢丝上完成双手顶、倒立、爬顶、头顶大摆、走动大摆等造型动作的表演形式，《双人升降软钢丝》由一位成年演员和一位少年演员共同搭档完成，技巧由传统的单人软钢丝造型发展到双人合作造型。在成年演员完成了钢丝行进、倒立、滚翻、梯上造型、独轮车造型、单人单手顶大摆等传统技巧后，节目重点展示了成年演员与少年演员共同完成的双人抱顶、双人肩顶、双人头单把、双人大摆翻下等技巧。双人软钢丝技巧改变了单人软钢丝原有的平衡办法与重心位置，其重心变高，稳定性变差，对演员的核心控制力与平衡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此外，《双人升降软钢丝》在平衡与造型的基础上增加了相互配合的难度，双人造型由“座”与“尖”共同合作完成，顶上“尖”的微小晃动都会对底下“座”的重心位置造成影响，这对二人的默契程度与心理素质都是极大的考验，同时实现了从技巧到精神的多重超越。

另一方面，《双人升降软钢丝》改变了传统软钢丝的表演形态。传统软钢丝节目中，钢丝两端固定在静止道具上，钢丝从中间垂下，演员在行走的过程中钢丝左右摆动，需要在保持平衡的前提下做出技巧动作。而此节目固定钢丝的道具可上下位移，在演出过程中，钢丝伴随着节目的情节进行上升或下降，使钢丝的力线在左右摆动的同时增加了上下的运动。在加入了一轴自由度后，软钢丝由传统的一维运动变成二维运动，演员在钢丝上做出规定动作时必须克服位置的纵向变换，对演员的综合控制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此外，钢丝上下运动产生的改变，使演员在钢丝上行走的过程中失去了目光定位的焦点，增加了软钢丝技巧的不确定性，这是对软钢丝技巧外延的进一步突破。

二、情感内蕴的多维表达

如果说《双人升降软钢丝》的技巧难度是作为优秀杂技节目的核心载体，那么其所传递的情感内蕴则需要通过节目的编排层层深入进行呈现。《双人升降软钢丝》继承了辽宁文艺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聚焦“工业题材”，选取了需要高空作业且有一定风险的电力工作者的工作日常作为表现主题，“以杂技讲故事”，讲述电网工人把光明送往千家万户的动人事迹，并尝试在杂技节目有限的形式与时长中呈现“父子之情”与“家国之感”等复杂的情感内蕴。

《双人升降软钢丝》借助杂技的形式展现工业题材，是对传统杂技节目单纯展示技法的超越，使杂技节目显现出技巧之外的艺术品格。工业题材主要指“反映工业战线，表现工业生活的作品”②，且多出现在文学、电影等领域。舞台艺术方面，工业题材的作品数量相对较少。而“人体作为其基本特征，身体作为主要叙述手段”③的杂技节目，如何在短时间内，利用高度偏离日常形态的肢体语言，以造型的方式表现情节，构建叙事逻辑，展现现实主义情感内涵，是以技表意时需突破的核心问题。《双人升降软钢丝》对此进行了有益的实验：较之于传统杂技节目专注技巧“高、难、惊、奇、险”的展示，《双人升降软钢丝》兼顾技巧难度的同时，最为突出且难得的尝试是在节目中，为多种杂技技巧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意义，并以此为核心构造了独特的情境空间，在时空中将抽象的立意与杂技造型对应融合，为杂技本体赋予了超越技巧本身的情节内涵，并以此为支点，用杂技的语汇将其串联并合逻辑地呈现出来。由此，《双人升降软钢丝》脱离了传统杂技节目局限于技巧单一展示的藩篱，体现了内容上的丰富性与内蕴上的深刻性。

在节目中，为使情感得以顺利传递，第三度空间的塑造与层层递进的结构形式成为其主要的手段。在情感抒发的第一阶段，展现给观众的第一个画面是一个少年在用望远镜观察夜空。伴随着话外音，少年所观察的目标由模糊到清晰，作品的背景也随之得以展现：少年的父亲是一名电力工人，每天要在高空作业，工作繁忙且危险。此时天色已晚，但他的父亲还在工作。少年试图用望远镜来找到他的父亲，并以其独特的视角完成对于父亲工作的审视与再现。

正是由于少年、望远镜与旁白的共同出现，为《双人升降软钢丝》营造了超越舞台本身的第三度空间，使特定意义的时空环境得以构建。较之于传统杂技节目局限于舞台表演区域的一度空间和观众观看演出时的二度空间，由少年远望所构造的“电力工人辛勤工作”的第三度空间打通了杂技技巧展示与观众观看之间的隔膜，将观众带入到电力工人的工作现场，形成了独特的意境场域。在这里，演员的每一个技巧被赋予了超过技巧本体的特殊意义：少年在垫上的滚翻、奔跑、位移表达了对父亲工作的不安与担忧，成年演员在升降钢丝上完成的行走、倒立、梯上造型、独轮车造型、单人单手顶大摆等技巧，展现了工作环境的艰辛及电力工人的高超技术。由此，节目中的演员拥有了超越其本身的人物情感，从而使节目获得了表现情节的个性意义。

进入第二阶段，少年与成人演员的双人合作作为一种符号的形式出现，表达了父亲与儿子之间情感上的和解与情绪上的升华。在目睹了父亲的高超技艺，理解了父亲工作的重要意义后，少年仿佛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与父亲一起工作，一起行走在高空，一起为需要的人排忧解难，此时的双人抱顶、双人肩顶、双人头单把等动作不仅象征了父与子之间的默契合作，更象征了父子之间的精神契合，父子之间的承载与托举，体现了父亲对于儿子的关爱与儿子对于父亲的信赖，父与子之间的情感交互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在第三阶段，伴随着双人大摆翻下，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父亲依然在高空奔走，工作依然繁忙，少年依旧在地面上牵挂着高空中的父亲，但是一切又与原来并不相同，伴随着少年“爸爸，我爱你”的情感抒发，与旁白中“过去，我经常抱怨他为什么那么忙，现在我明白了，他不仅是我的爸爸，还是为千家万户送去光明的人”的呼应，“父子之情”上升到“家国情感”，在完成情节叙事的同时，节目的品格得以提升，主题内蕴得以进一步深化。

应该说，“艺术品是将情感呈现出来供人观赏的，是由情感转化成的可见的或可听的形式。”《双人升降软钢丝》把杂技技术作为符号，同主题内蕴联结，并以此为载体展现艺术品格。对《双人升降软钢丝》而言，杂技技巧只是杂技表达的具体形式，更为重要的是为形式所赋予的合逻辑的内容表达与主题内蕴。正是在独特时空中有计划地展现杂技的具体技巧，层层递进表达情感内蕴，才使得《双人升降软钢丝》中的技与艺、情与感得以统一地表达，最终实现二者间的和谐，呈现出了超越杂技本体的情感价值。

三、舞台手段的多样应用

伴随着现代杂技的发展，单纯的杂技技巧表演已经不足以代表杂技节目的整体水平。一台优秀的杂技节目不仅需要高超的技巧，更需要融合多种舞台手段来传递丰富的文化内涵。在完整展现杂技技巧的同时，通过多种舞台手段的综合运用讲述故事、抒发情感，是这个节目成功的关键所在。

《双人升降软钢丝》的音乐在编排与使用上有着营造情境、区分情节的重要作用。舞台配乐以“A-B-A”的结构呈现，并在每个情节转换的节点都有音乐的变换予以提示。例如，在节目的一开始，宁静舒缓的音乐加入旁白，塑造了“安静的晚上，一个男孩在等待加班的父亲回家”的情境，伴随着情节的发展，少年在幻想中与父亲一起升上高空，音乐由宁静舒缓变为大气悠扬，伴随着童声阿卡贝拉的起伏，观众顺势被带入到充满童真的想象世界。随着父子二人重回地面，音乐变得慷慨激昂，配合着少年坚定奔跑的步伐，无私奉献、薪火相传的主题得以向纵深挖掘。

同时，在《双人升降软钢丝》中，舞美设计亦极具特色。其舞台布景与杂技技巧的融合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意境氛围的塑造。《双人升降软钢丝》所具有的空间意义，主要是由舞台美术构造的，多种艺术元素，包括布景、灯光等设计，都为节目的舞台立体呈现增添了色彩。若除去布景、灯光、服装等共同创造的空间形象，电力工人高空作业的工作环境便无法得到直观表达，脱离了视觉可感知的具体形象，节目有意塑造的基于儿童视角的想象空间便会因为失去依托而削弱，导致节目审美价值的降低。

纵观《双人升降软钢丝》，整个舞台的设计元素都带有明显的符号特征，营造了良好的意境氛围。例如，在节目开始，舞台LED 布景呈现出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与明亮满月的情景，与电力工人在高压输电塔之间上下翻越的情境相映衬，将电力工人日常的工作状态展示出来。因此，演员此时的表演便被定义为“日常工作展示”，具有明确的指向意义。

另一个层面是，现实与虚拟情节的切换与引导。伴随着节目的推进，舞台背景亦由现实向虚拟转变，节目通过布景下行的方式模拟上升的动态，展现了父子二人由高空走向云端的时空变换。此时的舞台布景成为了区分现实与想象的分界线，暗示了父子二人在云端行走、托举、玩耍嬉戏是少年在理解父亲的基础上进行的幻想，在营造了充满童趣的异态空间的同时连贯情节，具有表意作用。由此可知，在《双人升降软钢丝》中，舞台布景不仅有展示情境空间的作用，同时还如同“路标”，标记着情节的发展，引导观众进入到情节中去，对作品内蕴进行更深刻的理解。

综上所述，伴随着现代杂技的发展，杂技艺术已经从单纯地聚焦技艺展示变成了以“技”为核心，融合多种艺术门类特征，展现相对复杂的主题内蕴，传递情感价值的一种综合的艺术门类。沈阳杂技演艺集团《双人升降软钢丝》的成功便印证了这一点。《双人升降软钢丝》除了在技巧上有着突破，涵盖了技巧本身的具有鲜明文化内蕴与情感内涵的意境的塑造更是其过人之处。《双人升降软钢丝》超越了杂技节目以技为技的表演态势，主动去探寻通过造型艺术与形体语言传递情感价值的可能性，在拓展了杂技技术外延的同时，进行杂技表意的深度挖掘。《双人升降软钢丝》的成功，印证了杂技技术在追求技艺的同时兼容传递情感价值的可能，这不仅是对于“以杂技讲故事”的技艺探索，更是杂技艺术“守正创新”的直观体现。

注释：

① 刘斯奇：《银色畅想——女子抖轿子的艺术个性及其意义》，《艺文论丛》1996 年第3 期，第53 页。

② 柴莹：《工业题材与杂技技巧的邂逅：评大型原创主题杂技剧〈桥〉》，《杂技与魔术》2021 年第3 期，第50 页。

③ 边发吉、周大明：《杂技概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4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