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
钱学森是一个谦逊的人,他从未称自己是“大科学家”。然而,在他的晚年,却有一次例外,他竟然大声疾呼自称:“我是大科学家钱学森!”
讲述这一有趣故事的,是钱学森的保健医生赵聚春。
那是在钱学森晚年,久卧病榻,语言不多。有人怀疑钱学森是否患了老年痴呆症。
老年痴呆症又称“阿尔茨海默病”。据不完全统计,在61—64岁的老年人中,患老年痴呆的比率为1%;在65—80岁的老年人中,达5%;在80岁以上的老年人中,高达15%—20%。当时,钱学森年已九旬。
于是,有一回趁钱学森住院时,大夫就对他进行老年痴呆症测试。
老年痴呆症的表现之一,就是计算数字产生障碍。大夫按照老年痴呆症的测试规矩,问钱学森:“100减7是多少?”钱学森不假思索回答说:“93。”
大夫继续问:“93减7是多少?”钱学森迟疑了一下,答道:“86。”
大夫再问:“86再减7呢?”这时,钱学森发觉大夫似乎怀疑他的思维能力,拿这种测试小学生数学水平的题目对他进行测试,顿时脸露愠色,大声呵斥道:“你知道你问的是谁?我是大科学家钱学森!”
负责测试的大夫先是一怔,然后忍俊不禁。因为这清楚表明,钱学森没有老年痴呆症。
听了赵聚春医生转述的这一趣事,我特地查阅了老年痴呆症测试问卷,其中果然有一道测试题:“请受试者计算:100减7是多少?再减7是多少?再减7是多少?依此类推,计减5次为止,每答对1次得1分。”
给赵聚春医生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钱学森的时间观念特别强,非常守时。记得有一段时间钱学森患牙病,需要到301医院补牙。赵聚春医生事先为钱学森约好诊治时间,每一次都在上午8时。赵聚春总是在7∶30去301医院南楼取出钱学森病历,做好准备工作。将近8时,他到楼下等候。这时,钱学森的黑色轿车会准时到达。一身军装的钱学森下车之后,赵聚春陪他乘电梯上楼,来到牙科診室,不早不晚,8时整!一连看了5次牙病,钱学森都是如此分秒不差。同样,医生到他家给他打针,约好8∶30,他就坐等,但是过时不候。
赵聚春医生说,钱学森体质不错,中年时期几乎不生病,不住院。钱学森的健康亮起红灯,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次体检时,确诊患膀胱癌。幸亏发现得早,经过外科手术切除恶性肿瘤之后,直至他98岁病逝,都没有发现癌症转移。
在80岁之后,随着年岁的增长,毕竟“老而病”乃人生不可抗拒的规律,钱学森的病渐渐多了起来,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觉得走路困难,双腿疼痛,经检查患“双侧股骨头无菌性坏死”,不得不坐上轮椅。在家里,钱学森则依靠推着圆形步行器行走。
钱学森晚年很少见客,那是因为医生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外人一多,容易对他造成感染。他每天亲笔写信,写下大量的书信,通过书信与友人交换意见,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
接着,钱学森又患“腰椎楔形骨折”,难以久坐。从90岁之后,钱学森只能卧床静养。为了使终日卧床的钱学森能够有机会锻炼身体,照料钱学森生活的工作人员每天要给钱学森套上钢丝背心,小心翼翼把他放在轮椅上,在房间里转上十几圈。然后脱去钢丝背心,再躺到床上。
毕竟年事已高,钱学森住院的日子也渐渐多起来。钱学森每一次住院,蒋英必定亲自送他下楼,在家门口注视着他被抬上救护车。然后,蒋英到301医院的病房探视钱学森。
赵聚春医生讲述了难忘的一幕:在301医院的病房里,钱学森跟蒋英在那里聊天。晚年的钱学森和蒋英的听力都差,他们似乎都听不清对方的话,聊天时“各说各话”,然而却聊得那样津津有味。
钱学森的堂妹钱学敏则回忆说:“钱学森晚年听力很差,要戴助听器,我跟他说话也要很大声音。有一回在医院里,我跟他谈话,谈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突然说,蒋英来了。我就奇怪,因为我还没听到蒋英来了呢。一看,蒋英正从电梯出来,往病房里走,他就听出来了,所以他们好像有心理感应似的。蒋英进来之后,把外套一脱,把袖子一挽,然后就给他揉肚子,要正着揉36圈,倒着揉36圈,其中有大圈、小圈。我看见他们两个人互相看着、笑着,贴得很近,然后一块数,一圈,两圈,三圈……这么数着。”
蒋英晚年也多病。有时钱学森与蒋英同时患病,钱学森住在301医院,蒋英住在306医院。赵聚春医生发现,他在看望钱学森时,钱学森第一句话就是问蒋英怎么样,而他在看望蒋英时,蒋英第一句话就是问钱学森怎么样。为此,赵聚春在看望钱学森之前,先要弄清楚蒋英的病情,而在看望蒋英之前,先要弄清楚钱学森的病情。
不过,钱学森很不喜欢住院。住院之后,他老是问赵聚春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由于久卧病榻,钱学森肌肉萎缩,原本体形壮硕的他不断瘦削,体重减轻,工作人员轻轻一抱,就把他从床上抱起。
就在这个时候,钱学森被怀疑得了老年痴呆症。然而他那“我是大科学家钱学森”的一声怒吼,把老年痴呆症的嫌疑甩到九霄云外。
(周伟祺荐自《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