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锋,杨晓萍
(1.西安交通大学新闻与新媒体学院;2.西安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党的二十大明确要求“牢牢掌握党对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全面落实意识形态工作责任制,巩固壮大奋进新时代的主流思想舆论”。党报党刊是党的意识形态工作的主阵地,是治国理政的重要资源,发行工作是党媒实现传播价值的主要环节,也是党媒落实意识形态工作责任制的直接手段,还是巩固党和国家意识形态安全网的重要工具[1]。但是,在党报党刊的百年发行实践中,一直面临诸多复杂挑战:谁来领导发行?如何避免发行浪费及摊派发行?组织内外的发行应如何贯通?如何衡量并强化发行效果?……这些长期困扰我党报刊发行管理工作的深层问题至今仍未得到有效破解,有的问题在新形势下表现得更加复杂尖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延安时期是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新闻思想和党报管理模式的成型期,也是中国特色党报发行体系的成型期。在我党队伍迅速扩大、根据地分散隔离、敌我斗争异常尖锐的情况下,《解放日报》作为党中央的“耳目喉舌”,突破战争封锁和运输环境限制,不仅在组织“整个边区的政治、文化生活”中发挥关键作用[2],而且将党中央的政策主张传递到全国甚至国外,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贡献最大、影响最大的一份革命报纸[3]。延安时期《解放日报》所形成的党报发行组织领导框架、经营管理模式、信息传播方式和终端传阅经验,以及由此形成的党报党刊发行工作方法论,至今仍然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和借鉴价值。
作为我党历史上第一份综合类大型中央机关日报,延安《解放日报》历来备受关注。目前学界对其办报思想、内容和改版事件研究成果颇丰,但对该报发行问题的专门研究较少。本文试图从发行视角回答在皖南事变后边区遭受严酷的经济和新闻封锁背景下,《解放日报》如何以仅约七千份的发行量,让党中央的声音传达到组织内外,实现思想和行动上的高度统一。以此为问题点,本文从报纸、日记、回忆录和档案等多种史料入手,系统研究《解放日报》在发行组织领导、经营管理、网络运行和末端扩散等方面的独特性,探讨延安时期党中央以《解放日报》作为媒介,如何构建全国性的党报宣传、组织和动员的运作机制和实践场景,试图为当今全媒体时代党报党刊如何突破发行困境提供借鉴。
延安时期党的宣传工作面临极为复杂的斗争环境,党报能否正常编印,印刷后能否突破重重关卡顺利送达读者手中,都面临极大障碍。党管媒体不仅体现在对传播内容的议程设置上,还体现在对发行组织和发行效果的管控上。
首先是组建中央至县区的党报发行管理机构。中央出版发行部是延安党报党刊的出版发行管理机构,承担《解放日报》面向全国发行的职责。1939年抗战进入困难时期,根据地面临日军的频繁侵犯和国民党的重重封锁,为加强出版发行工作,满足党政军民的精神需求,1939年3月中央颁发《中共中央关于建立发行部的通知》,要求“从中央起至县委止,一律设立发行部,支部委员会设发行干事,地委以上发行部除部长及必要的干事外,得依工作需要,设立巡视员若干人”。1939年9月中央出版发行部在中央党报委员会发行科的基础上成立,设有出版处、印刷处、发行处、秘书处和总务处等,并管理当时的新华书店、中央印刷厂和解放社等出版发行机构。依托新华书店、军队兵站和地下交通组织逐渐建立公开的、半公开的或秘密的发行网,受各级党委直接领导,明确上下级的检查汇报制度,培养专业发行干部,标志着党报党刊发行进入体系化、专业化运作的轨道。
其次是构建全链条的党报发行管理体系。中央出版发行部和解放日报社同归党中央直管,在中央层面实现了党对党报编辑、印刷、发行和传阅的统一领导,这表明党中央对发行宣传工作的高度重视。自创刊开始,解放日报社与新华社、中央出版发行部一起归中央党报委员会管理,秦邦宪(博古)兼任三个部门的最高领导。根据《中共中央关于中央机构调整及精简的决定》,1943年3月成立中共中央宣传委员会,代替中央党报委员会,管理中央宣传部、解放日报社(包括新华社、中央广播电台)、中央出版局、中央党校、文委等部门的工作,实现对宣传教育事业的统一集中领导。由毛泽东、王稼祥、秦邦宪、凯丰组成中央宣传委员会,每周(或每两周)召开例会1次,必要时召开临时会议[4]。我党最高领导直接挂帅并集中管理《解放日报》编辑、出版、发行甚至宣传教育,实行从党报内容编辑到发行渠道、传阅效果的全链条管控,这样集中的领导方式和组织架构,在党的历史上极为罕见。这种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模式,在战时环境迅速变化的情况下,便于在发行中最大限度减少内部协调成本,调动党内外各界人士积极参与发行工作,保障党中央的思想和政策以《解放日报》为核心通过各种渠道贯彻到基层群众,是我党在当时特殊政治和军事条件下的一大创新。
“皖南事变”后经济和新闻封锁加剧,《解放日报》以较少的印刷量成为稀缺的政治资源,如何高效配给保障中央党报的组织宣传功能,并在经济领域实现新闻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是《解放日报》发行的核心问题。
延安时期党报实行政治效益优先的事业化管理模式。党报是否具备商品属性,曾是我党发行思想史上争论的焦点议题。党内有意见认为,党报是革命斗争的工具,应该免费供给。1941年张闻天提出出版发行工作需要事业化,但不简单的营业化[5],1941年7月中宣部明确提出“废止非党内刊物的赠送制度,建立发行网与同读者有联系的发行工作”[6],党报党刊改为购买制,开启了党报全面事业化管理阶段。“所谓事业化,不等于纯粹的营业化,而是要收回一定的代价,一方面还要为广大群众服务,我们要克服过去那种无代价的分发与无目的的赠送,另一方面也要改变一些人们认为书报不要钱的游击观点,而是要在一定的原则下收回一定的代价,继续扩大我们的事业”[7]。延安时期党报由赠送变为先看报后付款,最终成为先付款后看报,承认党报的商品属性,认为遵循商品交易规律可以更好地服务读者,壮大党报事业,这是我党发行史上的巨大进步。
《解放日报》1941年5月创刊,从创刊起就完全执行中央事业化的方针,实行征订制。《解放日报》创刊号上,发行科即明确零售或订阅“一律须现款交易,恕不记账或赠送”,预订“须按月付清,无预缴报费,则停止发报”。山东战邮工作人员回忆“机关报纸是由上边统一预订支款”[8],报刊订阅费用在内部纳入各级党政机关的正常预算。同时,制定了一系列促销措施,刚创刊时,“本外阜各赠阅三天,各批售户试销三天”[9]。并鼓励分销,“若每日认销数在十份以上及非自阅者,可享有每份实价大洋七分的批发价格优惠”,分销须正式来函,预缴报费一月,并制定了分销管理和奖励制度,同时声明因局势困难导致报纸不能如期收到,“分销处取得地方当局或邮局通讯站之单据以资证明,本报可负担半数”损失[10]。
事业化管理的核心是在一定的原则下收回代价,这个原则表现为远低于成本的定价。《解放日报》刚发刊时出版一小张,在报头位置标明价格,鼓励长期订阅;半年后改出一大张,因篇幅增加,报费亦略有变动。后因战争原因,通货膨胀严重,报纸零售价格“兹因纸张油墨奇贵”进行总计6次调整(见表1)。“凡原有订户,均按新定价缩短期数发给”。1942年初“纸张二千余刀,总十余万元”[11],按照一刀100张计算,每张纸价格约0.5元,高于同期《解放日报》0.2元的零售价格。从创刊到1944年,《解放日报》发行价格的涨幅(100倍)也远低于新华书店出版的日历价格的涨幅(550倍)。此外,《解放日报》对特殊群体实行赠送,比如公共场所的贴报,本市通讯员半价优惠和外县通讯员免费赠送[12],以及组织外部的舆论领袖,比如长期给桥儿沟天主教堂传教士张崇一女士赠送一份[13]。
表1 延安《解放日报》价格变动情况(1)《解放日报》,1944年之前价格在报头位置都有标注,后面三次改价依次见1944年2月25日,1945年1月31日和1945年6月1日《解放日报》第一版报头位置发行科启示.
《解放日报》印刷量基本维持在七千份左右,一直难以满足订阅需求,作为重要且稀缺的政治资源,《解放日报》对“谁”发行成为新民主主义计划体制下发行工作的核心问题,也是影响发行效果的关键要素。
明确《解放日报》核心目标读者为党政军体系内部的中高层干部和知识分子。1941年7月4日,针对报纸杂志“分工不明,彼此重复”的严重问题,中央宣传部规定中央局、中央分局的党报,读者对象主要是区级以上的干部、小学教员与一般知识分子,并要求各边区除该党报外,还必须办针对广大群众和普通党员的通俗报纸[14]。《解放日报》的发行对象“主要是面向群众的带头人——干部说话,特别是面向中高级干部说话”[15],通过影响最有影响力的读者形成更广泛的影响力。
为此,《解放日报》在党政军体系以及学校、企事业等公家单位实行精准配给。除对中高层干部按个人进行重点保障外,军政体系内,中央规定党报须保障军队中每连一份,地方上每区两份[16],每县经常保存一份[17]。同时,《解放日报》作为专业技术人才的特殊津贴之一,按照级别分配不同份数。学校尤其是高校也是重点群体,比如中央党校一窑配给一份。是否配给《解放日报》甚至成为干部身份的象征。据萧军日记记载,他在延安从事文艺创作期间有分配报纸,但1943年11月搬到延安县按非干部身份待遇后则无报纸,其间给博古写信要解放报无果[18],直到1944年3月回到中央党校才拿到过去四个月的报纸和文件[19]。
将面向群众的社会发行纳入计划发行范畴,实行统筹管理。《解放日报》创刊伊始在社会上进行广泛促销,但不足一月就因订阅者日益增加,造纸产量不足,因此决定暂停本市订阅,同时针对已经订阅的机关、学校、部队、团体等用户照减份数[20]。在保障地方上每区两份,红军中每连一份需求的基础上,由发行部主导根据需求实行统筹分配。一方面,边区内部“各民教馆和宣传部要经常给新华书店报告群众需要什么书报,数量多少。新华书店即可按此需要发行,纠正以往下边不报告,上边盲目发行的情况”[21];另一方面,“各种报纸能够按照需要与可能增加份数,并以分区及县为单位,统一筹划调剂,保证每个读报组、通讯组与黑板报编委会都有它所需要的报纸”[22],由此形成以读报组为核心的从下到上的需求搜集和从上到下的统筹分配,尽量缓解“边区自造的纸基本都供给《解放日报》和《群众报》,但也常常感到不够分配的情况”[23]。
发行网络包括发行和流通两部分,本质是信息产品销售和传播过程,在战时环境下,报纸作为组织的血脉,如何畅通是最薄弱、最困难的环节。《解放日报》作为中央机关报,依靠遍布全国的销售网络以及灵活多样的融合发行,保证了党中央声音的广泛传播。
《解放日报》实行内外分离的发行体制,对内由发行部各级组织负责。发行部建立了从中央、边委、分委、县委和区委五级发行组织,“在地方党省委内设立发行分所,由党的宣传部领导进行工作,在红军中由军团政治部设立发行分所(独立军与军团同)”,实施统一订阅,逐级分配。各级发行人员除了负责当地的报刊分配和订阅外,还负责监督改进组织内部、本地新华书店、邮政通讯以及读报组等的工作。
新华书店是《解放日报》对外的总经销机构。《解放日报》创刊初始,“惟因创刊伊始,准备仓促,对发行事宜,尚未齐备,暂委托新华书店办理”[24]。事实上,《解放日报》一直由新华书店负责发行。新华书店1939年建制后相继在陕甘宁边区各县,以及晋绥、晋冀鲁豫、晋察冀、山东和华中等设立分支店及推销处,形成总店、分店、支店、代/分销处和邮购代办户等多级组织;同时与各地党报的发行机构,比如《新华日报》营业部、生活书店、新知书店等建立业务联系,实现延安和全国各党报发行机构之间的相互发行,并提供零售、订阅、批发、分发、邮购和配送等多种服务。同时招募各机关主体、报社、书店、商号和学校等组织设立分销处,并通过集市售卖、与戏剧一同下乡等形式,组织各地民教馆、合作社、书摊、货郎担子、下乡团体或个体、小贩、学生等代为推销,实行书报下乡[25]。新华书店全国性的网络建设是《解放日报》发行的重要保障,也成为新中国出版发行工作的“摇篮”。
在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的战时环境中,《解放日报》依环境不同采取多种流通方式。作为公开报刊,在根据地尤其是陕甘宁边区干线运输由边区通讯站(1946年改为边区邮政管理局)负责,末端配送则由各地发行组织负责。延安市内的运输从刚创刊的读者自取变为由新华书店配送。刚创刊时,《解放日报》下午四点出版,中央首长和中央机关的通讯员到中央印刷厂的收发室领取,晚上七点左右送达。后来新华书店成立发行队伍,派专人送达读者所在机关收发室,保证读者当日见到书报[26]。县到区乡之间的转递实施群众路线。比如富县“在区乡间已建立了定时的收发制度,皆由区府文书兼管,每三天由区府指定免除或减轻负担的群众到县上或各区送信一次”[27]。
面向其他根据地、国统区和沦陷区,随着局势变化和技术发展,流通手段呈多元化。国共通邮期间,凡属边区境外邮件,由中华邮政递送[28]。但因国民党实行严格邮检,包括寄给蒋介石、冯玉祥、陈诚、周恩来等领导的报纸都被西安邮政特检处没收[29]。我党通过挂号邮寄、中途替换等“伪装”方式秘密发行。据档案记载,1941年国民党邮检曾发现一挂刷内为《解放日报》三份,因包皮破烂露出报纸,并因此扣留信件,查处肤施新华书店,并在公函中声称“所云该件值价数万元,何至付以挂刷寄送”[30]。1944年查处一邮件暗藏有《解放日报》社论二份,根据封套下口有被拆开重粘模样,推测为中途暗藏[31]。国共在邮线上的隐秘战斗,由此可见一斑。
正因如此,中共要求中央到省区各级党委必须建立自己的印刷所出版地方报纸,翻印中央党报及书籍小册子,尽量设立铅印,不行油印[32]。延安的出版物尽可能通过我军的兵站或党的秘密交通线,输送岩本和纸型,争取在大后方、国统区和沦陷区就地翻印发行。1942年12月,在异常严峻的战争环境中,中央提出“报纸发行以各该地区之不受敌人封锁阻隔的基本地区为主,使用大批人力财力,去组织通过封锁线的发行网是不必要的”[33]。
延安时期报社合一的新闻体制是我党媒体融合传播的发轫,广播逐渐成为《解放日报》拓展发行范围以及对外宣传最有力的武器。因当时边区内部发行“靠着人的两条腿跑路”[34],报纸很容易新闻变旧闻。而“国统区”和“沦陷区”因新闻封锁,报纸更难发行。为此,1940年,中央领导创建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归属新华社,与解放日报社统一管理,新华社抄收的稿件供《解放日报》采用,《解放日报》刊载的重要文章由新华社对外广播,这种报社合一的模式无形中开了我党媒体融合的先例。1941年5月,中央要求“各地应经常及时接收新华社广播,没有收音机的应不惜代价设立之,各地报纸应经常发表新华社广播。”[35]广播事业的发展使其逐渐成为中国共产党新闻传播的主要工具,到达国内各大城市,以及旧金山、菲律宾、莫斯科等[36],成为战争年代党报对外,尤其是“国统区”和“沦陷区”传播最有力的武器。
《解放日报》的精准发行并不以“入手”为结束,“入手”之后如何进一步扩散进而“入脑”,让每一份报纸的影响最大化才是关键。
影响最有影响力的人,并形成二次传播是《解放日报》群众动员的核心路径。在《解放日报》的创刊词中,毛泽东同志指出“一切党的政策,将经过解放日报与新华社向全国宣达……重要文章……应作为党内、学校内、机关部队内的讨论与教育材料”[37]。《解放日报》以中央党报权威和政府公文性质成为干部重要的工作方式和教育方式,并以此影响更广泛的群众。比如王恩茂在延属地委工作期间,多次将《解放日报》的内容作为部队的教育材料[38]。同时,《解放日报》也通过知识分子实现更加广泛的二次传播。比如在学校,教员“每天把解放报贴在布告板上给孩子们看。有比较适合的文章,教员就在晚上给他们(高年级学生)读;有时也选报纸上的文章给他们做国语或常识教材。”[39]
在基层,《解放日报》以组织化的传阅机制多层次向外扩散。其一,在党政干部之中,尤其是基层,通过集体学习讨论克服基层干部文化水平不高的问题。比如吴堡“解放日报有三个能看得下去,但还不能彻底了解。”于是决定解放日报集体读。凡是在家的干部,早饭前一律参加[40]。其二,《解放日报》在基层军民中形成固定的传阅机制。军队中每连只有一份《解放日报》,“文化程度低的叫人念给他听,让报纸长期休息的现象是很少的,总是从这个排传到那个排,从这个班传到那个班,直到字迹模糊才交给文书保存”[41]。在群众中“每逢发来的报纸,上面有记号的,一定给群众读。读毕的报纸沿村传送,由支差负责,每份报全乡都要看到,不能停在一个地方,转送要快。”[42]其三,即使个人订阅的报纸,也通过共同阅读扩散,比如武子明订了一份报,与北关文化乡退伍军人共同阅读,使武子明的缝衣店成为退伍军人活动的中心[43]。
此外,公共贴报也是动员群众的重要渠道。《解放日报》创刊初期,为了方便干部群众阅读,中央出版发行部和中央印刷厂把原来的贴报栏从3处增加到40多处[44],其中“东关、新市场口在报纸张贴出来时,就挤满了读者。桥镇乡的贴报,更供给了来往行人的阅读”[45]。各个学校、民教馆和书店等都设有阅览室,内设《解放日报》贴报,成为读者阅读和讨论的重要空间。同时,贴报和组织传阅的相互结合,比如离东报纸“先给读报组员轮流传阅,然后每个组员,至少要向三个不识字的人,进行宣传”,“读过的宣传品,不许毁坏或涂污,要有计划地贴在大路口,或接敌区的村庄”,“每一周各小组举行会议一次,检讨小组的读报及宣传工作”[46]。
最重要的,党的新闻宣传机构围绕《解放日报》,通过各级党报党刊、演讲培训和秧歌表演等多种媒介的二次传播,共同建构了中国共产党以《解放日报》为核心的宣传体系。在此大宣传系统的影响下,《解放日报》在基层农村产生了广泛动员效果。赵超构曾提及“报纸小册子好比球场上的啦啦队,提高嗓子,向劳动英雄不断喝彩。每天《解放日报》第二版上所披露的,大多是生产消息……所有这些消息,跟着一阵喝彩的声音,送到穷乡僻角去。于是有人向某人‘看齐’了。有人向某人‘挑战’了,”真是太火热了![47]
延安时期以《解放日报》为代表的发行实践标志着中国特色党报发行思想和发行模式的基本成型。延安时期《解放日报》发行工作不仅奠定了中国共产党党报发行机制的基本范型,而且构建了一整套党报发行方法论,其基本理念和方法体系大多沿用至今,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该模式以实现报纸宣传效果最大化为目标,在战时物资极端匮乏和新闻重重封锁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中国共产党的组织能动性。
第一,发行组织保障上,中国共产党对党报发行绝对领导的新闻管理体制是党报形成巨大影响力的根本保障。区别于其他性质的报刊,党对党报的绝对领导不仅体现在对采写编评等党报内容的掌控上,而且体现在对党报的发行渠道和传播过程的掌控上。(1)党中央对党报发行渠道和阅读效果的一元化集中管理是党报影响力形成的基础。《解放日报》作为中央机关报,是“领导党的工作,统一和指导党的工作的中心”[48],党中央实行新闻、出版、发行、印刷甚至宣传教育为一体的党中央一元化集中领导,且由毛泽东同志直接挂帅,确保《解放日报》编、发、阅全链条直达读者头脑中。这种少见的高度集中的领导模式,在战时环境下最大化地保障党中央声音的传播效果。(2)以党组织为核心的组织发行是保障党报影响力落地的抓手。没有组织工作也就不能把宣传鼓动工作变成物质的力量,制度化组织化一直是我党的特色工作模式。《解放日报》深入群众的发行是以党组织为核心进行推广扩散,形成以党员为基础的“党报—通讯员—读报组”的三级制度化、组织化的传播系统,将阅报的大众传播变为组织传播,将个体阅报行为变为群体读报行为,扩大读报群体和传播效果,实现全党读报全员读报。这是我党报纸区别于其他性质报纸的最大特征,这种优良模式也一直延续至今。
第二,发行效果界定上,党报的发行以阅读甚至读懂为落脚点,实现从物理发行到入脑入心思想宣传的延伸,这是党报发行的本质初衷和落脚点。以读报为载体实现党报的思想宣传和群众动员,从根本上保障党报的影响力,这是我党从建党就形成的优良传统。党报发行效果不以发行数量衡量,而以影响读者的数量和质量作为最终目的,这一核心思想原则贯彻于延安时期《解放日报》发行的组织管理、发行制度、发行过程和发行结果管控之中,实现教育宣传与内容编辑和发行一体化管理,明确组织内外的教育阅读制度,并以党组织为核心建立阅读组织提升传阅率和传阅质量,从广度和深度上实现党报宣传动员效果最大化。
第三,发行过程管控上,以发行效果为核心明确发行对象、发行方式和发行机制,是党报形成巨大的影响力的关键支撑。(1)发行对象上,中宣部明确各级报纸定位,避免彼此重复,《解放日报》的读者为区级以上的干部、小学教员与一般知识分子,与边区群众报定位为基层干部和广大群众有明显区别,体现了发行对象的有效性,并通过最有影响力的读者影响更广泛的人群。(2)发行方式上,因边区纸张匮乏,加之战争导致交通成本太高,中宣部明确不使用大批人力财力去组织通过封锁线,对“国统区”及“沦陷区”的发行,则以广播和翻印为主,尤其是广播代替报纸发行,成为《解放日报》在“国统区”和“沦陷区”传播的主要媒介。且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解放日报社和新华社从早期以报为主到后期以社为主,甚至过渡到社取代报的阶段,传播媒介选择的核心标准是发行成本和效益之间的权衡。(3)发行机制上,实行基于读者需求而非摊派或盲目地发行,发行部根据从下往上汇报的发行需求,统筹党政军民系统的发行数量,实现从上到下的逐级分配,是保障社会效益的发行效果的核心考量。以党报发行效果而非发行量为最终考量,明确发行对象、选择多元发行方式并形成需求和计划相结合的发行制度,是《解放日报》以较少的印量形成巨大影响力的关键。
第四,在运行机制上,遵循经济规律,初步形成党报事业化发行管理模式,在保障政治效益优先的基础上实现党报的可持续发展。党报是否应具备商品属性一直是党报发行经营思想的争论点,延安时期明确由“赠送制”改为“购买制”,开启党报事业化管理阶段。《解放日报》一方面通过发行和广告进行经营,并遵循经济规律调整价格,体现了党报的商品属性,符合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多元经济属性,同时在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况下,缓解了党报经营可持续性的问题;另一方面,通过远低于成本的定价,以及优先保障组织内最低需求的统筹分配制,在保障社会效益的基础上,实现政治属性与商品属性的完美统一。这个发行管理原则也一直延续至今,党报事业持续发展的经营属性一直存在。
在延安时期中共局部执政建设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实验”中,为最大化发挥每份报纸的宣传效果,政党权力从组织、制度和管理等多维度融入《解放日报》发行过程之中,与当时高度政治化和高度组织化的社会相互构建,使《解放日报》以仅约七千份的印刷量,成为新民主主义时期最有战斗力的思想武器,实现了党政军在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的空前统一,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今全媒体背景下传统党报发行陷入困境,借鉴《解放日报》的发行理念,回归让每份报纸效果最大化的初衷,摒弃以发行量为要求的摊派制度,创新全媒体场域党报多元融合发行模式,借助政党权力构筑平台传播优势,充分发挥遍布各类主体的基层党组织优势,以强力支撑巩固壮大奋进新时代主流思想舆论这一时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