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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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的一个周末,浙江金华市四中,我站在校园教室前的走廊上,看着《心理健康教育概论》,书上画着道道横线,那是我参考以往真题划出来的重点。
校园里,参加考试的自考生们大多在看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好,你是军人吗?”一个女孩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抬头看,一个剪着短发的瘦高女孩站在我的身旁,她穿着白色连帽卫衣,黑色胶底球鞋上系着白色鞋带。她脸庞白皙,眼含笑意地看着我。
我穿着绿色军服、戴着军帽,两肩的肩章上是上等兵的标志,一看就知道是当兵的。我说:“是啊。你是?”女孩眼睛一亮,她说:“我是学生,我们学校附近有个部队,我从小就崇拜军人,没想到当兵的人也自考啊?”
我说:“我们部队附近就是浙江师范大学。”女孩扑哧笑了,她捂住嘴说:“我就是浙师大的。我叫金凤云,很高兴认识你。”我说:“我是王惠,我也是。”
女孩和我攀谈起来,她参加自考,是考第二专业,我则是自考“心理健康教育”专业。监考老师已经走到各个考场,我给她留了单位电话,她没有手机和其他联系方式。她邀请我有空去浙师大找她玩。
那个4 月,我们营拉练去北山,浙中金华气候温润,莺飞草长,路上经过骆家塘,浙师大就在骆家塘,我突然想起金凤云,那个瘦高的女孩从四中一见,再无讯息,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有些人注定只能有一面之缘。骆家塘街道狭窄,路边行人熙熙攘攘,也有一些像学生模样的人走在人群中。营长下达了跑步前进的口令,我们前脚掌蹬地,上身微弯,肩上扛着各自的枪械装备,向前飞奔。一些市民站在路边,看绿色的长龙翻滚向北,有几个小孩子给我们鼓起掌来。我似乎感到一股热切的目光投来,我不知道是谁,我感受到了目光里的关心和柔情。我加快步伐,跟随队伍向北冲击。
2
次日,我坐在值班内里等待着随时可能来的电话。电话铃声响起,我接听。“我找王惠。”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说:“我就是。”对方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打电话给你?你这是在电话边等待吗?”我听出了金凤云的声音。
“我昨天下午没课,去骆家塘逛书店,看到一队解放军向北去了,里面有你吗?”她问我。我说:“有啊,那是我们营。你看到我了吗?”她说:“我看到你了啊,卷着裤腿,帽子歪戴,跑得很快的那个人。”我激动起来:“是啊,就是我啊。我跑得快吧?”她又哈哈笑了,她说:“骗你的,那么多人,好多人都是卷着裤腿,迷彩帽帽檐向后的,跑得那么快,我怎么能看到你呢?”我有些失望。
“明天周末,到我们学校玩吧。”金凤云说。我说:“不知道能否请到假呢。”她说:“你跟领导说说,看望朋友,领导总归会批准的。”她说在浙师大门口等我。
浙师大门口,大门造型独特,“浙江师范大学”五个毛体字竖排立于白色大理石上,黑色铁栅栏大门关闭,仅留侧门开放。
暮春的中午,站在浙师大门口,北望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北山。金凤云在侧门边等我,她依然穿着白色卫衣,看到我,她眼神一亮。“走吧。”她和我像熟识已久的朋友一样一起走进校园。
“你吃过了吗?”她问我。我说:“在营部吃了。”她问:“你们吃什么啊?吃得好吗?”我说:“梅干菜烧肉、麻婆豆腐、炒鸡蛋、青菜豆腐汤、米饭。”她说:“不错啊,我也喜欢梅干菜烧肉。你们一天伙食费多少钱啊?”我说:“5.8 元。”她惊讶地问:“这么少啊?够不够吃啊?”我说:“我们有菜地和养猪场,5.8 元不包括生产补贴。够吃的,吃得不错。”
我们边聊边在校园里漫步,白碎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幽静的前方,红色的楼宇掩映在嫩绿的香樟林和粉红色的早樱树中,启明湖畔,绿荫冉冉,一些学生坐在河畔看书或聊天。
我想,这就是大学啊,青春校园,青葱岁月,多么美好。
金凤云说:“你怎么想起去自考啊?你考得怎么样?”我说:“我大专念了一年就来当兵了,想考个文凭。我觉得考得还行吧,应该能通过。你呢?为什么要自考?”金凤云说:“我本科学的是小学教育专业,对心理学感兴趣,就报考了第二专业。”我说:“你将来是光荣的小学教师啊,不简单。”金凤云笑了起来,她说:“我喜欢小孩子,喜欢学校,就报了个小学教育专业。”
3
那个春天,我认识一位大学生朋友,从此,她会给我写信,虽然我们只有一街之隔,偶尔也会见面。金凤云曾经说要到营区来看我,我拒绝了。部队只有亲人才能来探亲,朋友不是随便可以见的。
有时候,我会偷偷看一封信,信的开头是:王惠同志:你好!……落款是,小金。我的回信是:小金同学:你好!……
我从未对战友谈起她,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有些人,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去思考和思念。在训练场上,我告诉自己要努力,不要怕苦,总有人为你喝彩,也许,她也会为你擦汗。
她曾经让我唱一首歌,我说,我不会唱。军歌适合很多人唱,一个人唱不好听。她说,你骗人,《军港之夜》多抒情啊,就适合一个人唱。我说,那我唱一首《战士的第二故乡》吧,唱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
“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岛儿小,远离大陆在前哨,风大浪又高啊。……”我轻轻唱起来。
初冬的风吹落崇师园外白杨上蜷曲的黄叶,落叶飘向远方。
“啊,祖国,亲爱的祖国,你可知道战士的心愿,这儿正是我最愿意守卫的地方……”她轻轻跟我一起哼唱起来,她的歌声真好听。
那个冬天,金华下雪了。火车站广场上、月台上,覆盖着白色积雪。在《驼铃》的音乐声中,我登上北上返乡的列车。月台上,是肃立的警备纠察和前来送别的战友。
隔着车窗,我看着车厢外。雪依然在下,在风雪中,我看到一个穿白色羽绒服、围着红色围巾的熟悉身影,她正在人群边,向列车用力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