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绘荣?刘佳佳
摘 要 数字时代中,阅读方式的变革深刻形塑着青少年的身份认同。区别于传统纸质阅读,数字阅读依托其符号的立体化、渠道的多元化及圈群的互动性重塑着青少年的身份认同,亦强化着他们对所属社群的认同。然而数字阅读在发挥积极效应的同时,因信息的爆炸式涌现、网络小说的强大吸引力和信息茧房的束缚等致使青少年陷入身份焦虑、自我概念模糊化、社群认同极端化等危机。为有效纾解青少年数字阅读带来的身份认同困境,可深挖经典著作的文化价值、发挥VR等智能交互技术的科技价值以及挖掘图书馆的场域价值,多面向地强化青少年的身份认同。
关键词 数字阅读;青少年;身份认同
分类号G252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3.10.002
Digital Reading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eenagers Identity
Yang Huirong, Liu Jiajia
Abstract In the digital age, the reform of reading methods has profoundly shaped teenagers identity.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paper reading, digital reading, relying on its three-dimension of symbols, diversification of channels and interaction of circles, reshapes the identity of teenagers and strengthens their identity to the community they belong to. However, while digital reading plays a positive role, due to the explosive emergence of information, the strong attraction of online novels and the constraints of information cocoon, teenagers are plunged into identity anxiety, self-concept ambiguity, community identity extremes and other crises. In order to effectively alleviate the teenagers identity dilemma brought by digital reading, we can dig deep into the cultural value of classic works, give play to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value of intelligent interactive technologies such as VR and tap the field value of libraries to strengthen teenagers identity in many aspects.
Keywords Digital reading. Teenagers. Identity.
0 引言
数字时代来临,阅读载体与渠道的变革使得青少年读者的阅读方式与惯习随之更迭,由此给他们带来身份认同的颠覆与重塑。这里,身份认同作为复合名词,兼有“身份”与“认同”之义。其中,就身份而言,日裔美籍政治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认为,当代社会中,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身份日益由个体的事情转向群体所有物,“这些群体被认为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体验塑造出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1]。由此观之,身份兼含个体、群体之属性,且与文化密切相关。就认同而言,美国著名传播学学者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指出,认同是行动者自身的意义来源,它是行动者经由个体化过程建构而来的[2]1。从身份认同之英文表述identity的语义来看,身份认同实为一个“求同”与“存异”的过程,它包含自我认同、我们认同与他们认异三重涵义。“自我认同”指个体在社会现实中形成的一种有关“自我正通过学习有效的步骤迈向可触摸的共同未来”的认识,它包含个体在一段时间内对自我连续性与一致性的直接感知及对“镜像自我”的同步感知[3]。至于“我们认同”,一定意义上讲,社群认同形同“我们认同”,二者皆指人们对所属群体的身份确认、情感归属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行为。“他们认异”则是社群认同(我们认同)的伴生物,若无“他们”,认同的界限便也无从谈起[4]。此外,基于层次结构解析身份认同,它亦与认同无异,可划分为认知、情感和行为三个层次。在阅读场域内,有关身份认同的认知指代读者对自我身份和归属群体的确认,这里暗含对其他阅读群体的排斥。换言之,有关身份认同的认知即为读者对自我、我们(社群)和他者的确认;而有关身份认同的情感则为读者对自我身份或所属群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有关身份认同的行为指涉读者在形成对自我身份与所属群体的认知、情感基础上,由内及外衍生开来的行为模式。由是观之,身份认同关涉身份认知与文化归属,这均与阅读行为密切相关。诚如法国现代文学和符号学学者弗朗索瓦·若斯特(Francois Jost)所言,告诉我你引用谁,我便告诉你你究竟是谁[5]。可見,阅读影响读者身份识别与文化归属,并最终形塑其身份认同,对于青少年读者而言更是如此。当下,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海量信息与多元文化纷至沓来,青少年读者也由印刷文明过渡到数字文明,在这一即时性、交互性极强的众声喧哗式的阅读场域中,青少年读者的认知模式、交往方式以及认同机制随之更迭。他们在迎来价值祛魅的同时,又陷入了新的有关身份识别与认同的迷思,“我是谁”“我们是谁”种种亘古不变的追问在数字阅读时代背景下被赋予新的意涵。
1 立体、多元与互动:数字阅读重塑青少年的身份认同
数字时代中,信息迅猛发展的同时往往“会给人们留下自我定制的余地”,其中,“图像最契合这种特征”“声像媒体是人们头脑的首席营养师”[2]363-364。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也曾指出,自我需要借助载体加以具体呈现,它可被视为“个体负责完成的一个反身性规划”,亦即“在每个时刻或至少在有规律的时间间隔内,个体会依据正在发生的事件对自我进行质问,并以意识询问为开始,逐渐惯于提出‘我该如何利用这一时刻改变自我等问题。”[6]很显然,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特别是数字阅读的出现,使得青少年读者的自我概念发生更迭,他们藉由数字阅读媒介及视听等多重符号的联变,进行反身性思考以及关于我们、他者的界限划分,相应地,他们的身份认同也会随之转变。
1.1 由平面到立体:符号联变深化阅读体验
丹麦符号学家斯文·埃里克·拉森(Svend Erik Larsen)曾指出,对于人类自身来说,“除了符号存在,别无其他”“任何对象都可以作为文本起作用,即作为意义携带者被编入符号过程”[7]。由此观之,符号与文本密不可分。文化符号学将文本视为由意指关系组成的复杂网络,它无法作为孤立事物加以研究,有关文本产生、传播与接收等皆需借助符号机制方可完成。“符号域”作为文化符号学的核心概念之一,用以研究“文化如何通过文本的产生、传播、接收和破坏,从而产生、接收和破坏意义”,它“是一个综合符号系统,整合了某一文化的全部意义文本及其关系,包括其与符号域边界外的文本之间的互动”[8]。无论是传统的纸质阅读还是现代的数字阅读,实则都类属于文本阅读。基于符号域的相关概念来诠释青少年读者的阅读行为,即可将其阅读行为视为符号互动与意义共享之行为,青少年读者在阅读中会对文本呈现的文字、图像等符号进行“识别”“解码”,并将符号所携带的文化意义与价值联系起来,加以理解和认同。可见,文本符号的类别与互动影响着青少年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与认知。
在传统的纸质阅读中,读者所接收的文本符号以文字符号为主,辅以少量的图像符号,这致使其在阅读过程中难免陷入过于抽象化、扁平化的困境,文字符号的一味累加容易带给读者长篇累牍式的阅读感知。在这种平面化的符号呈现中,读者极易产生阅读疲劳,特别是对追求生动有趣的青少年群体来讲,传统阅读文本更是味同嚼蜡、枯燥无趣。此时,涵盖音频、影像等生动立体符号的数字阅读文本则很好地弥合了传统阅读文本之缺憾,它通过音、形、影等多重符号的互动与联变,于绘声绘色中使得原本抽象冰冷的文本内容丰富多彩,充分调动青少年读者的多重感官,在其原有视觉接收基础上,拓展了听觉与触觉感知,为其构筑了多维意义空间,促使青少年读者获得更高量级与更加优质的阅读体验。正如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所言:“声音和景象,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9],而由视听符号交织构筑的场景同样“统率”了青少年读者。例如,在《中国》纪录片宣传曲中,制作方以精美而富有诗意的画面将《将进酒》《声声慢》等绚烂诗篇娓娓道来,不少网友纷纷惊叹于“儿时书中看过的画面呈现在眼前”。此外,VR阅读、“沉浸式话剧”等数字阅读方式的探索,赋予文本内容以表演化、形象化,促使青少年读者得以收获更深刻的阅读体验,加深了他们对文本内容的理解与认知。
1.2 由单一到多元:信息传播建构身份认同
美国高性能和并行计算领域先驱戈登·贝尔(Gordon Bell)等人指出: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人们由传统的依靠文字拼写进行记忆,到现在可以选择手机、平板等多种数字智能设备作为记忆载体,并经由数字记忆实现了语义记忆与情景记忆之拓展[10]。同样地,数字技术的出现也使得人們的阅读方式大为改观,它依托视听资源拓展了信息再现的途径,促使传统由书本呈现的文字信息得以生动化、形象化。毫无疑问,这种信息传播与呈现载体的多元化促使读者身份建构的信息基础发生变化,相应地,建立在身份识别基础上的身份认同也会随之改变。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曾在其镜像理论中阐明婴儿在6~18个月时,会通过镜子(或借助工具)来认识自己,显然,这是人们通过对现实的一系列折射所反映出来的结果,由此获得了对自我的认知,这种自我认知会进一步作用于个体情感与行为,形塑其自我认同。换言之,人们往往是通过他者的评价来建构自我认同与身份认同的。古语亦曾指出:“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旧唐书·魏徵传》)放诸阅读场域,读者正是通过历时性书籍著作与共时性他人评价而不断实现对自我的认知与修正,明晰我们与他者的界限,最终建构自我认同及社群认同。
在传统的纸质阅读时代,青少年读者只能获得经由筛选、印刷、出版的书籍资料,这种纸质阅读的信息量在历经人工筛选与印刷出版的繁琐程序后被大幅压缩,青少年读者只能获取有限且少量的自我认知与认同素材。然而在数字阅读时代,青少年文本信息的获取渠道得到极大拓展,海量信息的涌现丰富着青少年读者形塑自我认同的参照物,促使其多面向地理解自我之特性,实现社群中关于自我的定位。再有,数字阅读的出现使得跨屏互动成为可能,青少年在阅读过程中表达自身阅读感受的同时,也观照着他人的阅读感受及对自我评价的反馈,而且他人的意见表达或将成为青少年读者实现自我认知的重要“镜像”。当青少年对书中的内容或观点直抒胸臆而获得众多点赞与认可时,他便会肯定自我,在他人的反应与评价中获得有关自我角色的积极认知,并与想法一致的读者展开积极互动,甚至可能会结成网络社群,建构起特定的社群认同;而当青少年读者的评论获得大量指摘时,他们便可能会对自我想法产生质疑,要么剑走偏锋,要么及时修正,进而实现自我认知的更迭与自我认同的重塑。
1.3 由灌输到对话:圈群互动形塑社群认同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网络空间呈现出一种圈群化、互动性的数字文化现象,衍生出一种全新的网络群体阶层与网络文化景观。其中,圈群作为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串联,构建出属于圈群文化的网络异托邦空间。在这里,传统社会关系被打破,个体以“圈子”的群体形态广泛存在于现实与虚拟之间,趣缘关系应运而生,一举取代传统的血缘、地缘关系,使得圈群成为了既包含现实社会关系、又促成新交际圈生成的数字景观[11]。相较于以往的虚拟社区,圈群是互联网发展路径下具有新型生存方式的网络群体,他们往往有更为广阔的交往范畴和更为迅捷的互动频率。青少年作为第一代移动互联网原住民,通常追求新鲜、有趣,社交和互动性强,强调精神满足与认同感[12],并能够在网络空间中就共同感兴趣的阅读话题积极地进行信息交流、情感分享和社交互动,由此形成诸如微博话题、豆瓣小组等种类繁多的数字阅读圈群。
在传统纸质阅读中,受限于传播渠道的单向性,读者只能被动接收,他们关于文本信息的理解在这种灌输式传播中也不得不感慨于“天涯何处觅知音”。然而,在数字阅读中,读者则能够跳脱出印刷文明的束缚,不同读者因相同的兴趣爱好得以聚合,并通过评论、点赞等进行互动,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对于青少年读者更是如此,他们可以随时了解屏幕彼端读者的阅读感受与意见,并在感受趋同、情感共鸣中有效激发和满足自身的阅读需求,提升阅读能力与媒介素养,营造“大家都在读”和“我们一起读”的氛围[13],进而在情感共鸣与意义共享中实现“我们认同”(社群认同)之建构。当代的社群概念基本导源于亚里士多德,指涉因某种共同的价值规范或目标而组成的关系或团体[14]。随着现代信息技术发展与网络社交平台的出现,网络社群应运而生,即指网络空间中的个体基于共同目的、经由频繁互动与交流而形成的价值观一致的共同体[15]。基于此,所谓社群认同,是指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的“同一性”确认及情感归属和认同[16]。
毋庸置疑的是,数字时代下群体化趋势愈加明显,青少年网络阅读圈群往往因志趣相投而围绕某一共同话题或观点构建虚拟“家园”。在这一阅读场域内,他们具有志趣、话题的一致性,并通过符码式参与积极展开仪式互动。在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Randall Collins)看来,“人类在某种意义上是‘感情的动物……这样的互动意识会产生高度积极的情感能量”,而“高度的情感能量则是一种对社会互动充满自信与热情的感受。它是个人所拥有的大量涂尔干所言的对于群体的仪式团结”[17]。简言之,个体(包括青少年)通过圈群互动能够增强情感能量,促进群体团结,从而实现同一性、社群认同之强化。不容忽视的是,当下随着网络阅读圈群的互动发展,在青少年群体范围内,逐渐催生出了基于网络阅读圈群形成的线下阅读圈群。例如,“诗和远方青年读书会”公众号包含书友荐书、共读《论语》等诸多板块,在拥有相对稳定的青少年受众群体并定期举办线上社群阅读活动之后,便探索将社群阅读拓展到线下,举办会员集中阅读及游学活动,青少年读者以书会友、各抒己见,促使碎片化的信息互动转为系统性的知识交流,继而在这类新颖多样、深度阅读互动中实现社群认同之强化。
2 焦虑、混乱与极端:青少年数字阅读中的身份认同危机
数字阅读在建构青少年身份认同过程中发挥若干积极效应的同时,也因海量信息的爆炸式涌现、青少年过度沉迷网络小说及信息茧房的生成等,诱发青少年身份焦虑、混乱与社群认同极端化等危机,从而对青少年的身份识别与认同、实体空间内的社群认同带来一定的挑战。
2.1 信息资源良莠不齐,引发身份焦虑
数字时代中个体的阅读方式已然发展为一种符号的文化消费,以“屏读”“听读”等为代表的数字阅读则成为文化生产与精神消费的工具[18]。由于媒体暴力和信息污染,不实、不良信息满天飞,使得个体对某些重大事件或信息真假难辨,往往丧失了判断力。特别是对判断力、辨别力尚不成熟的青少年而言,纷繁庞杂信息的泥沙俱下对他们产生的消极影响更是不言而喻。当海量信息纷至沓来,各类作品、新闻也便“乱花渐欲迷人眼”,良莠不齐的信息所造成的信息爆炸现象使得青少年身份焦虑加剧。有学者将阅读鸿沟视为全民阅读中的数字鸿沟之一,并指出在面对浩如烟海的数字阅读资源时,对材料的辨别、取舍构成阅读能力的重要方面[19]。对于那些文化素质或受教育程度较高的青少年而言,或许已经形成整体接收、推断解释、辨别真伪、提取真知的习惯。在面临网络空间中呈现出的重大新闻事件时,他们在对文本内容进行整体感知后,往往会结合影视图像信息及官方媒体报道审慎甄别信息,并抽丝剥茧地寻求本质与真相,从而养成较为科学、理性的数字阅读习惯。
然而,对于那些文化素质较低或判断能力尚不成熟的青少年来说,在充斥着信息幻象的网络空间中则极易出现阅读迷失和身份焦虑。“大众麦克风时代”下,由于权威的祛魅及多元价值观的分殊,往往呈现出一种众口难调、聚颂不已的混乱境况。在这种情况下,心智尚不成熟的青少年极易因事件的扑朔迷离、真相的“一波三折”而陷入迷惘与怀疑之中,滋生混乱焦虑的情绪。他们往往先入为主,或是流量至上、人云亦云,凭借着简单的键盘敲击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畅所欲言,并在虚拟空间宏大的情绪场与感染域中不断助长着各类情绪,一旦出现官方辟谣或发现自己的观点错误时,主观的沉没成本便会驱使他们呈现出将信将疑的态度倾向,其心理混乱与身份焦虑程度亦会随之加深。诚然,网络可以是无边界之地,但绝非无法之地。然而,由于信息的爆炸式呈现,各类终端的种类繁多,网络监管似乎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如在诸多电子文学作品或网络小说中,各类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网页链接等使人应接不暇,这不仅对青少年群体的数字阅读体验产生消极影响,致使其在去除广告、链接或不得已观看无效信息时焦虑烦躁,亦有可能导致青少年群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误入歧途。
2.2 网络小说沉浸体验,自我认知混乱
网络作为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虽使人们信息获取与交流互动更为便捷,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人们关于自我概念的混亂与迷失。例如,荷兰青年与媒体学者Valkenburg等人提出了网络自我概念分化的假说,用以表述网络在便利个体生活的同时,也因其无法统合个体进行多样化自我的探索,从而可能对原本稳定的自我造成冲击,并带来自我概念的混乱[20]。事实上,青少年在数字阅读中亦同样面临着这一难题。有学者指出,网络小说存在质量上参差不齐、语言风格上不乏恶趣味及逻辑架构有失合理性等问题,降低了青少年自我概念的清晰化程度[21]。当前,网络小说一方面凭借获取的便利性,巧妙契合了青少年碎片化阅读的惯习,填合了青少年读者的时间空隙;另一方面,由于其更新速度快、互动性强、风格灵活多样等特性,有效迎合了青少年时期假想观众和个人神化的心理特性[22],从而对他们产生较大的吸引力。
显而易见的是,因网络小说对青少年读者时间的填充与精神的满足,青少年会逐渐沉浸甚至沉迷其中,之后青少年则可能犹如打开潘多拉魔盒般一发不可收拾,诸多负面效应接踵而至。美国著名积极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Mihaly Csikszentmihalyi)曾提出沉浸理论,用以描绘个体在开展某些活动时因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活动之上,而产生忘我感、时间扭曲感。当青少年读者进入由网络小说构筑的虚拟世界中时,他们极易与小说中的人物角色产生认知与情感上的关联。毋庸置疑的是,当其越认可小说中的人物角色,便越容易沉溺其间。再有,青少年读者的自我概念本就不甚成熟,在这种网络小说角色的认同与自我暗示中,会令青少年不断改变自我定位与自我概念,以实现向网络小说中角色的叠合。恰如青少年纷纷模仿抖音等短视频中的人物语言与动作一般,对网络小说人物角色的高度认同亦会令青少年读者下意识地向虚拟人物角色靠拢。他们常将自身代入小说中的某一人物角色,让小说情节的走向极大牵动着自己的情绪,比如,不少青少年读者因网络小说人物的悲剧走向而“意难平”,甚至不乏极端的青少年读者因沉迷网络玄幻小说的作案手法而成“蒙面劫匪”。
与此同时,“宅男”“宅女”数见不鲜,一定程度也与青少年过度沉溺于网络小说密切相关。当青少年过度沉迷于网络小说的天马行空时,随之而来的便是对现实世界的疏离与漠化,他们在由网络小说所构筑的虚拟世界中麻痹自我,以此逃脱现实世界中的压力,并将社交、尊重等需求的满足诉诸虚拟世界,从而在现实生活中愈发封闭自我。不言而喻,青少年过度沉溺网络小说,会导致他们的自我概念日益模糊化、甚至扭曲着其自我概念,进而致使其与现实生活渐行渐远,原有的自我认同与社群认同随之遭至解构。
2.3 “信息茧房”束缚理性,认同趋向极端
数字技术的发展对青少年阅读影响深远,区别于传统阅读,当青少年开展数字阅读时,无异于进入了一个“数字全景监狱”。因青少年群体自诞生起便处于由“数字记忆技术体系造成的系统性愚昧社会中”,这使得他们有关信息的筛选、提取从最开始便不是依靠自身掌握的知识或经由社会集体文化的互动产生,而是一种“数字技术依托数据产生的标准方式”[23]。一定意义上讲,个体为算法所裹挟,青少年在数字阅读过程中同样未能幸免。当前,网络阅读平台通常基于读者的浏览记录及大数据算法开展个性化、精准化推送,只推荐读者所选择、所偏好的内容。长此以往,读者的信息世界愈加窄化、知识结构不断固化,最终建构起较为牢固的信息茧房。当数字阅读空间中的信息茧房生成后,往往会借助信息传播过程中的过滤机制发挥作用[24],使得“同一性”、同质性较强的青少年群体以某种方式逐渐聚合,看法的一致性、态度倾向的相似性促使同类青少年读者彼此间极易达成共识、形成情感共鸣,更有甚者,会衍生出群体极化现象。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在其著作《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指出,个体一旦进入群体,就会丧失理智,表现出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如此一来,基于相同志趣聚合而成的网络社群所造就的群体极化程度、强度及危害性可想而知。
此外,信息茧房还会叠加这种基于趣缘形成的群体极化现象,致使部分青少年的身份认同备受牵制,逐渐在信息茧房中迷失自我[25],甚至可能产生反常性敌视等负面效应,导致自我认同与社群认同愈加极端化。还需明确的是,大数据算法依据读者浏览的时长、频次等展开推送,推送内容受个体偏好影响而不会对这些内容合适与否加以甄别。譬如,近年来,随着“耽改电视剧”的火爆,耽美文学作品也顺势由幕后走向前台,趋向大众化、低龄化发展,并拥有一定数量的青少年读者群体。然而,耽美文化的发展却在一定程度上模糊着青少年读者的身份认同,致使他们在角色性别方面形成错误的自我认知与群体归属,并在这种错误的共识基础上加剧着自反性身份的建构,凸显着与“他者”的差异。很显然,在依据算法推送所形成的信息茧房中,青少年读者出于情绪化、非理性的“他者”想象,往往会呈现出“他们认异”的扩大化倾向[26],使其与“他者”的冲突极端化,此时经由理性互动建构起的身份认同也恐难以为继。
3 数字阅读时代下强化青少年身份认同的创新路径
在数字技术迅猛发展的当下,数字阅读为青少年读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契机与挑战,青少年阅读能力与阅读素养的培育关涉其自我身份认同与社群认同。有鉴于此,可诉诸经典故事资源、智能交互技术及图书馆场域载体,多维度提升青少年阅读素养与阅读能力,强化其身份认同。
3.1 挖掘经典故事资源,强化身份认同
意大利著名文学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其著作《为什么读经典》中指出,个体在青少年时期所读的东西往往受限于自身的理解能力、人生经历等因素而意义不大,然而恰恰是这一时期的阅读,会为其想象力打下某种印记,或以一种无意识方式潜藏在个体深层记忆之中[27]。从中可见,青少年时期的阅读即便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却是极为必要的,而经典著作凝结着先哲们的智慧结晶与深刻哲思底蕴,历经岁月洗礼与时代更迭而熠熠生辉,则是陶冶个人情操、启智润心的必备读物。诚如孔子所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28],寥寥几字便将经典的重要性尽数道来。数字阅读时代中,信息的爆炸式涌现及碎片化阅读之惯习,使得许多青少年广泛青睐于娱乐读物、流行读物,对经典著作敬而远之,造成阳春白雪式的经典读物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
譬如,大学生作为青少年群体中文化素养较高的群体,其经典阅读状况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青少年群体经典阅读的现状,而“2019新时代上海大学生经典阅读指数”显示,当代大学生传统文化经典阅读现状堪忧。一则,阅读广度不够,经常阅读文学经典的学生不足三成,而超三成学生从不涉足史学、法学等经典;二则,阅读深度匮乏,绝大多数学生表现为快餐式、功利式阅读;三则,缺乏阅读氛围,同时呈现出重西方及现当代文学读物、轻传统经典的倾向[29]。经典阅读作为重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彰显文化底蕴与文化自信、提升个人文化素養与身份认同感的必然途径,应加以重视和推广。一方面,可以积极利用线上平台资源与线下空间,组建各类经典阅读小组,定期召开团建活动,通过探索经典诵读与情节表演等生动活泼的形式,增强名著经典对青少年的吸引力,促使其通过“在场性”体验加以深化理解。另一方面,应当积极利用信息媒体平台创新经典阅读形式,综合运用文字、声音、图像、影像等多重符号,打造面向不同年龄阶段青少年群体的经典“故事共同体”,于符号联变互动中增强其对传统经典的理解。恰如有学者所言,经典著作中关涉着“我们之为我们的本质”[30],毫无疑问,通过阅读经典,青少年读者能更好地形成“我们认同”与“他们认异”,从而强化自身的身份认同。
3.2 交互技术赋能数字阅读,深化情感体验
符号作为意义的“携带者”,有关符号的编码、解码、联变与互动深刻影响着青少年读者的“选择性注意、理解和接受”[31]。相较于传统纸质阅读而言,数字阅读的显著优势之一在于实现了阅读符号由扁平化向立体化的转变,并在视听符号等多重符号交织中优化着青少年读者的阅读体验。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数字阅读成为当下重要的阅读方式,多元化、立体化符号的互动随之成为提高青少年阅读兴趣,于形象生动的场景中建构青少年身份认同的题中应有之义。为此,应积极探索AR、VR等智能交互技术,以优化青少年阅读情感体验。例如,打造虚拟现实技术与传统科教读物相结合的“VR图书”,在传统的静态的文字与图像读物中,加入VR全景画面,为青少年读者营造沉浸式阅读环境。如此一来,能够有效弥补传统纸质读物因文字符号的抽象性所带来的阅读缺陷,真正实现“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的有机结合,青少年读者也得以在妙趣横生的故事场景中深化阅读情感体验,并经由阅读场域中源源不断的意义共享,形成对“我是谁”“我们是谁”的体认与归属,进而实现着身份认同之建构。
以四川省南充市图书馆为例,该图书馆积极构筑智慧阅读空间,并推出少儿VR/AR体验区、自流屏阅览区等新兴数字化业态,为青少年读者打造了可感、可触、可视、可及的交互式阅读体验。青少年读者只需戴上VR眼镜,坐上自助阅读椅便可展开一场“奇妙阅读旅游之旅”,穿梭于一帧帧虚拟画面之中,感受书香与花海的魅力,于身临其境中体验传统文化、红色文化、全景疆域,等等。在这一智能交互技术中,青少年读者能够与作者同频共振,于沉浸式阅读中动态建构着身份认同。同样地,南充市图书馆还推出充满数字元素的人体跟随触摸屏,在其入馆处墙壁上,绘有白塔、凌云山等当地30余处特色风景和地标,涵盖历史文化、城市发展等诸多内容,并且跟随触摸屏会自动感应前来阅读的青少年读者,为其提供图文并茂的讲解。如此一来,阅读不仅仅停留于指间,地方特色文化与人文风貌的有机融入也无形中强化着青少年读者对社群、城市的认同[32]。
3.3 深挖图书馆场域载体功能,形塑社群认同
图书馆作为阅读文本的载体及青少年进行“共时性”对话的重要场域,能够有效克服青少年数字阅读之隐忧,有利于青少年在真实的场所互动中清晰化自我概念,凝聚自身对社群的责任与情感,规范自我行为,最终实现身份认同之建构。因而,应积极利用图书馆平台,开展阅读推广实践。首先,信息化时代背景下,数字化浪潮势不可挡,图书馆也应抓住时机、顺势而为,积极借助社交媒体平台面向青少年读者开展相关阅读活动的宣传。例如,天津市滨海新区图书馆通过将相对静态的文本资源容纳空间打造成涵盖阅读、会友、攀爬的有机社会性空间,并巧妙地将“书山有路勤为径”的文化寓意与“滨海之眼”的城市形象融于建筑之中[33],借由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媒体相关照片的发酵,使得奔赴者一时间络绎不绝,一举成为“中国最美图书馆”。与此同时,天津市滨海新区图书馆积极借助微信公众号平台等线上渠道发布相关活动预告、主题图书馆开放时间等讯息,使得青少年读者等群体能够实时了解图书馆的最新动向,满足了他们的阅读需求。
其次,探索形式多样的家庭教育活动,积极探索“图书馆+家庭教育”模式,活化青少年的阅读氛围。例如,为激发青少年的閱读兴趣,促使他们于晨光暮霭感受阅读之美,长沙图书馆独具匠心地推出亲子家庭“与书共眠,夜宿图书馆”的奇妙夜活动,参加夜宿图书馆创意阅读项目的青少年可以于书海中尽情遨游,并在戏剧、党史知识竞赛等主题活动中与他人游戏互动[34]。毫无疑问,在这种活泼轻松的阅读氛围中,青少年群体能够于惊异中感知书籍魅力,于互动中形塑自我认同与“我们认同”(社群认同),并产生相应的归属感,从而实现身份认同内在机制之强化。再有之,可以积极利用图书馆场域探索妙趣横生的家庭亲子类故事会、家庭教育分享讲座,以充分发挥父母在青少年政治社会化与社群认同培育过程中的积极作用,于活泼温暖的氛围中优化青少年的阅读体验,通过打造责任共担、思想共通的阅读共同体等途径,发挥阅读共同体中成员相互关切与思维观念引领作用[35],切实强化青少年读者的身份认同。
4 结语
在当代,身份、文化总与认同紧密相连,而阅读又充当着读者感知文化、提高文化素养的重要途径。如此一来,身份、阅读与认同牵连甚广。青少年时期作为个体自我认知与发展的关键时期,关注青少年身份认同具有重要意义。数字阅读时代下,青少年阅读方式发生深刻变革,青少年身份认同也随之颠覆和重塑。数字阅读中,符号呈现更加立体化、传播渠道愈加多元化、读者之间的互动性也大为增强,在这一阅读情境下,青少年群体的阅读体验与身份认同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然而,与此同时,信息爆炸现象与信息茧房的生成、青少年对网络小说的沉迷均在一定程度上解构着其在现实空间中的社群认同,造成青少年身份的混乱与迷失。基于此,应积极挖掘经典资源、引进VR等智能交互技术赋能数字阅读、发挥图书馆场域功能,以有效弥合数字阅读的缺陷,强化青少年群体的自我认知、情感归属和社群互动,进而建构并深化他们的身份认同。
参考文献:
弗朗西斯·福山.身份政治:对尊严与认同的渴求[M].刘芳,译.北京:中译出版社,2021:154.
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M].曹荣湘,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6:1,363-364.
爱利克·埃里克森.身份认同与人格发展[M].王东东,胡蘋,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21:4-7.
詹小美.民族文化认同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17.
弗朗索瓦·若斯特,刘云舟.电视的崇拜、电视文化和全球化[J].东南学术,2003(3):33-36.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晚期现代中的自我与社会[M].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70-71.
斯文·埃里克·拉森,约尔根·迪奈斯·约翰森.应用符号学[M].魏全凤,刘楠,朱围丽,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114.
MASSIMO L.宗教的文化符号学[M].魏全凤,
黄蓝,朱围丽,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2-3.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M].赵一凡,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89:154.
戈登·贝尔,吉姆·戈梅尔.全面回忆:改变未来的个人大数据[M].漆犇,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57.
王紫晶.圈群文化的网络异托邦建构[J].湖北行政学院学报,2021(4):20-26.
红杉资本:00后泛娱乐消费研究报告[EB/OL].(2018-08-19)[2023-03-21]. https://www.sohu.com/a/248781231_502878.
曹海峰.微传播语境下的全民阅读与认同建构[J].编辑之友,2018(3):5-8, 13.
俞可平.社群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55.
程明,周亚齐.从流量变现到关系变现:社群经济及其商业模式研究[J].当代传播,2018(2):68-73.
李路曲.社群与国家认同的产生、构建及变迁[J].学习与探索,2012(3):49-54,2.
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M].林聚任,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7.
南长森.阅读识别身份:数字时代阅读方式变革与文化身份认同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0(2):69-75.
皮江红.全民阅读中的数字鸿沟及破解[J].中国出版,2019(10):64-67.
VALKENBURG P M, etc. Online communication among adolescents: an integrated model of its attraction, opportunities, and risks[J]. Journal of Adolescent Health, 2011(2):121-127.
张冬静,吴漾,周宗奎,等.青少年网络小说阅读对自我概念清晰性的影响:角色认同和沉浸感的中介作用[J].心理科学,2021(4):829-835.
郭菲,雷靂.青少年假想观众和个人神话观念的
研究述评[J].心理科学进展,2006(6):873-879.
赵培.数字记忆的困境:基于斯蒂格勒技术观
对数字记忆的反思[J].自然辩证法通讯,2022(8):
43-50.
王慧芳.信息茧房对微时代大学生信息阅读的负面影响[J].出版广角,2018(2):69-71.
张淑芳,杨宁.共同体视域下算法推送机制的
信息茧房效应规制[J].湖北社会科学,2019(10):
171-177.
吴志远.离散的认同:网络社会中现代认同重构的技术逻辑[J].国际新闻界,2018(11):112-134.
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M].黄灿然,李桂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5:11.
王显才.论语通解[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
2012:69.
张焱.经典如何吸引读屏时代的大学生[N].光明日报,2018-08-20(009).
苏德超.为什么要阅读经典?[J].中州学刊,2019
(7):105-112.
杜彦峰.网页与纸质印刷品阅读符号比较分析[J].图书馆论坛,2012(3):158-161.
边钰.智慧图书馆 让阅读“流动”起来[N].四川日报,2022-05-20(009).
当美丽邂逅书香:天津滨海新区图书馆[EB/OL].(2022-04-21)[2023-03-27]. http://www.news.cn/photo/2022-04/21/c_1128582875.htm.
林敏,刘思佳.长沙图书馆上演“奇妙夜” 200余组亲子家庭与书共眠[EB/OL].(2021-05-31)[2023-03-29]. http://travel.voc.com.cn/article/202105/202105311200367342.html.
李燕燕,刘志山.城市新移民身份认同的三重逻辑[J].湖湘论坛,2022,35(2):119-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