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灯光的小人儿

伍文静

一

夜深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一团微弱的光隐匿地行走着，一个难以用肉眼捕捉的小人儿背着背篓在走街串巷。

它时不时溜进点灯的人家，靠近有光的地方，一搂手，把一点亮闪的东西装进口袋，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小人儿要去哪？

它走进了漫漫长夜，身后背篓里的灯光点亮了沿途的路，有时它也不知要去哪，走走停停。

作为一个颇有志气的小人儿，它也是有理想的。那就是点亮世界的灯，让世人发现看不见的美好。

没有人知道它走过多少山川大海，又踏进多少无名小溪。它将从千家万户收集来的那一点点光亮带去，点亮黑夜里看不清却美丽动人的地方。

它时常为小溪里的鱼儿讲着远方楼阁里的故事，鱼儿们热情地聚在一起听着，然后又把故事传给溪水另一头的其他动物。

它喜欢热闹，喜欢有烟火气的地方，那里聚满了人，那样的地方有最绚烂温暖的光。它希望点亮暗无天日的山谷，让世人看一看山谷的清秀美丽。鱼儿们有时候会抱怨人们看不见那清秀可人的山谷，只爱在雾霾遍布的城市疲于奔命。

小人儿放下小灯笼，席地而坐。

“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故事可长了，得说到我要去吃晚饭的时候。”

二

街头巷尾，谁家都亮着灯。小人儿通常都可以“饱餐一顿”。

路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小巷，唯独一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几户人家在门口叽叽喳喳吵着。小人儿想着酒足饭饱，去找点乐子吧，有一处没关窗户的屋子，它定睛一瞧，屋子看着落魄得很。

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溜进屋子里，才发现屋子内坐着一个男孩。男孩起身，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到了桌子边。小人儿想看个清楚，结果一个趔趄，落入了男孩手中。它托起背篓一照，男孩紧闭双目，原来他看不见。

它讨好地说：“要不要听个故事？”

“街口的路灯坏了，晚上独自下班的女人望着那黑漆漆的小巷，犹豫地在原地踱步，她下意识拽紧了背包，瞪大双眼走了进去。突然眼前一片光明，明亮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原来是小巷尽头的面店在门口安了一盏灯。走出去就是热闹的人群，女人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嗅到一丝独特的善意，跟在女人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将灯光汇聚在手上，模样像极了一盏行走的灯。女人没有回头，脸上也不再有担惊受怕的神色。小路不长，但是她走得很慢，仿佛这是一条人生的路，但她知道，总会到家的。”

小人儿自顾自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禁咯咯笑起来。

盲童被它的笑声感染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问小人儿：“你笑什么？”

“面店的灯光透着一股香喷喷的热汤味，吃进去让人忍不住吧唧嘴。”

“你怎么知道光是什么味道？”

“因为我吃过，我还吃过世上最暗淡又最温暖的光。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归心似箭的孙女还是没能赶上一直疼爱她的爷爷的葬礼，老家繁琐的习俗愣是让她连爷爷的下葬仪式都不能去。

“据说接到父亲电话的一瞬间，女孩停顿了一下，之后冲着电话失声痛哭，父亲用平静又沉稳的声音安慰着女孩。挂断电话，女孩赶了回去。

“葬礼很快结束了，家里整夜都点着灯，每个人都无心睡眠。几日的操劳使每个人的眼圈都黑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父亲喝醉了，被扶回房间休息。女孩还想再看看爷爷。

“走到灵堂，推门一看，父亲抱着爷爷的照片，一遍又一遍擦拭。女孩愣住，推到一半的门又给关上了。她抹掉眼角的眼泪，让父亲一个人对爷爷做最后的告别。灵堂门前挂着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看似冷清，却很温暖。”

“所以你又忍不住偷吃了？”

“我当时饿了，就偷吃了。”

“那么点光能吃饱吗？”

“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

“你会把遇见我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吗？”

“你是第一个听我讲故事的人，我的故事可金贵了，一盏灯都不换。偷偷告诉你，普通人听不见我的声音。”

“好，那你把我的故事讲给鱼儿们听，我想它们应该会很乐意听的。”

三

男孩生下来就看不见，他只听说这远方有山有水，有碧海蓝天。母亲离开，父亲早逝，他跟着奶奶生活。

少年的他失去了色彩，本该在广阔天地间飞翔的鸟，无奈没有了眼睛，看不清前方要去的路，被困在笼子里动弹不得。

家里本就清贫，自奶奶离世后，他一个人勉强度日，学了一门按摩的手艺。白天出去给人按摩，晚上在家听广播。广播电台里讲述人间百态，各种各样的故事，为他的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這天正好停电了，收音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虽然看不见，但听院子里同住的几家人吵吵嚷嚷，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停电了也没人通知他一声，可能觉得盲人不大需要灯吧。

殊不知他需整夜开着灯开着广播才能睡得着。以前还有奶奶做他的灯，但自她离开，男孩眼里和心头的灯都一起灭了。原本就阴凉的屋子少了灯光，也变得寒冷。男孩想要起身找找手电筒，摸索着打开抽屉。他早已习惯黑暗，却未习惯寒冷。

手电筒没找到，他手心却陡然多了一团温热，他听见了那细小的声音讨好地喊着：“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捧起手中的“温热”，小人儿看到他嘴角的微笑，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默许。这时，整个屋子都亮了，一如男孩心中的灯。

听了小人儿的故事，男孩说道：“我从未亲眼看过这色彩斑斓的世界，有机会真想感受一下。”

故事到这里，小人儿打了个哈欠，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鱼儿们还想继续听下去，它们快速摆动着尾巴，搅得水花四溅，好像不满意这个结局，做着无声的抗议。

小人儿安慰道：“别看那城市高楼很高，亮着的光却是温暖的。”

确实，等待归家儿女的灯火是温暖的，它伸出手：“不信你们看。”

鱼儿们被那温暖的光吸引，小溪亮了起来。

它站在石头上拍拍胸脯说：“下次，我一定带来更温暖的光。”说完，它又不见了。

月光照进了小溪，鱼儿们在呢喃着我们不知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