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伊尔嘉·波诺尔尼茨卡娅文 刘小满译
周六这天,塔妮娅起得比往常都要早。爸爸正准备出去,妈妈依然在厨房里忙碌。看到女儿起来,他们非常惊讶。妈妈关切地问:“怎么起这么早?睡饱了吗?”爸爸则打趣道:“我要是你,今天可要好好赖个床。”
很难解释这种现象:有时候你会很难睁开双眼;也有时候你怎么都躺不住,就像有根弹簧把你从床上弹起来,等你回过神来,已经穿好衣服一步跨出门外了。大人一般会把后面一种情形定义为:心里有事。
“你还没吃饭!”妈妈对行色匆匆的女儿喊道。
“我很快回来,然后再吃饭!”塔妮娅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回来。
爸爸这时也出了门。他赶上塔妮娅,问:“你要去哪儿?需要送你吗?”
塔妮娅拒绝了。这是她的秘密,连爸爸也不能告诉。她一路小跑,避免和任何邻居搭话耽搁时间。她害怕哪个老师或者同学这会儿也没来由地去学校了。
好在此刻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村路上到处充斥着说话声、牛叫声、劈柴声,还有铁桶发出的叮当声——那是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格恩卡正要去打水。
即便如此,塔妮娅还是被同班的帕沙撞个正着。这个讨厌鬼,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总是被老师批评;在家里不听话,常被家长追着教训。他和男同学的关系不怎么样,更加不受女同学的欢迎。
“这么早,你急着去哪儿啊?”帕沙一脸坏笑,饶有兴致地问。
“你管不着,也别跟来。”塔妮娅原本就不喜欢他,此时更是无意与他纠缠,并且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帕沙就像没听到一样,一路跟着塔妮娅进了学校,来到生物教室。他们在一只水桶旁边蹲下。桶里,一大一小两条蛇像线团一样缠绕在一起。昨天的一幕同时在两个孩子的脑海中回放:生物老师耐心地向塔妮娅解释,这两条蛇属于学校资产,并且只用作观察,不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还会被好生喂养。塔妮娅则坚持认为,野生动物就应该回归大自然,人类不应该强行改变它们的生活轨迹。塔妮娅的固执让老师很恼火,也引起了同学们的激烈辩论……
“你不会真要放了它们吧?生物老师会很生气,科尔卡也会……”帕沙显然猜中了塔妮娅的意图。
“跟科尔卡有什么关系?”塔妮娅依旧大口喘着粗气。
“蛇毕竟是他抓来的——小的那条。”
“那又怎样?他去抓蛇本身就不对,每个生命都属于自己——它们不会死了吧?”
帕沙從讲台里翻出一把直尺,试探着碰了碰“线团”,然后他俩都长出了一口气:还活着。
塔妮娅拎着水桶,和帕沙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过了门卫室——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门卫叔叔起疑心。他们离开学校,穿过马路,绕过灌木丛,朝最近的一座山走去。
山并不高,勉强算是一座小丘。山下有一条河,河也并不宽,只能算是一条小溪。山坡上,小河边,生长着大片低矮的野草,零散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清晨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洒在郁郁葱葱的山坡树丛上,全然没有中午的炽烈。
塔妮娅贪婪地呼吸着带有青草味的空气,暗自想:爸爸每天早晨会注意到这些美景吗?生物老师会吗?
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让塔妮娅灵光顿现:气味——这就是青草的声音啊。鸟儿用喉咙婉转地歌唱,来呼朋引伴和表达心声。而不能直接发声的植物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每一朵花、每一根草、每一棵树在经历了一夜好梦之后,精力充沛地醒来,用独特的清香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在这里!我们睡醒了!
所以,实际上,现在有一支美妙的交响乐环绕在她的耳畔。想到这里,塔妮娅紧紧闭上了嘴巴,唯恐打破了这支乐曲的和谐。
突然,一不留神,塔妮娅被石头绊倒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桶也飞了出去。帕沙手忙脚乱地扶起塔妮娅,发现她的双手都擦破了皮,一只膝盖正在流血,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绿色的草汁一直流到小腿。帕沙看得直咧嘴。
塔妮娅眼里噙着泪花,嘴里却说:“一点儿也不疼。”
帕沙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桶捡回来。”但塔妮娅还是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帕沙捡回一个空桶,两条蛇都已不知去向。
塔妮娅茫然四顾,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也许,它们藏在草丛里,或者滚到了河里。不管怎样,都好过继续留在生物教室。反正我也没想好要把它们放生到哪里。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帕沙沉默了一阵,慢吞吞地说:“塔妮娅,回去以后我们就跟老师说,蛇是我放走的。”
“为什么?”
“这样你就不会被批评了。”
“但是你会啊!”
“我无所谓,反正都习惯了。还有科尔卡,他可能会打我,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总不能让他打你吧!”
说实话,塔妮娅不太敢想回到学校以后被训斥的场景,无论经受这一切的是自己还是帕沙。如果想多了,她今天可能就没有勇气跑出家门了。不过,这些又好像不是那么重要。现在,她考虑更多的是:有些事物和人或许并不是平常看起来的样子,或者说,并不是你原本认为的样子。就像在今天之前,她还不知道山坡上的花草树木可以用独特的方式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讨厌鬼帕沙还有这么珍贵的一面。
发稿/庄眉舒
插图/弗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