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仁歌
老苏50 周岁那天,既不摆寿宴,也不接受家里家外任何形式的祝寿,却独辟蹊径,答应去给读者朋友作一场讲座,选题就是“关于时间的诗”。
老苏在市图书馆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把一幢砖混结构的大楼坐得斑驳陆离,又始终风和日丽,把青年坐成了中年乃至老年。如今,老苏对时间的感觉就如同一只鸟被装进了笼子,自己能看到自己被时间光顾的样子。过去一直和时间和睦相处,可一到50 岁生日这天,老苏似乎突然知天命了,感觉分分秒秒都扎在生命的敏感地带——心区中枢,时间之剑终于在他的感觉里彰显出一副狰狞的面目,一夜之间就像被做了一个大手术,50 岁就像上天一下抛来了一堆集束手榴弹。
走进图书馆演播厅,老苏扫了一眼现场,发现会场上座无虚席,来自社会各界的读者,形形色色,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00”后,没有座位,就打算站在那里听。
老苏迟迟疑疑之间开讲了,第一句话就把大家吓了一跳。他说,朋友们,今天我不讲别的,就讲一首关于“狼”的诗。我虽然不是诗人,可几十年来被时间这只“狼”咬来咬去,50 岁终于有一得,就得了一首诗,这首诗就叫《狼行千里要吃人》。
会场上一片沸腾,或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老苏今天好像就是带着杀猪刀来讲座,你看他就像变性的警幻仙子,与在场的读者们都隔着一个梦,觉得好近又觉得好远。
老苏没有更多闲话,开场白之后,就直面读者公开了《狼行千里要吃人》的全部——
有人说人与时间的游戏是双向的
时间可以捉弄人
人也可以捉弄时间
比如海德挌尔想活在诗的时间里
就是用诗的时间去屏蔽自然的时间
还有小说家普鲁斯特也有妙招
他把讲故事的时间当成了一只笼子
硬是把自然的时间装进去游戏一把
任凭时间像一只恶鹫在笼子里横飞
小说家也算是满足了一番时间的被奸
更有智者——大画家萨尔瓦多·达利
他把“记忆的余晖”大幅度拧扁
悬挂在树枝上俨然静物一般
又酷似地球村的一个替身
超现实的手法把现实凝固成了一个梦
此刻的世界似乎与时间没了关联
然而这一切毕竟就是一种虚幻了的胜利
时间的利剑从来都是六亲不认
时间就是狼
狼行千里要吃人……
听完此诗,会场上沸腾了,老苏神思如翅,文采飞扬,把听者心中沉睡着的一只只吞噬时间的虎口都撩开了,自感人生易逝,青春如梦似幻,他们没想到老苏临场超常发挥,居然翻云覆雨之间就把时间给修理了一番,让他们意识到了时间的确如狼似虎。
老苏说,时间就像一只怪兽,每一天都在吻我们,每一天都在吃我们,时间的声音就是我一点点苍老的声音,也是大家生命一点点逝去的声音,挡不住啊!的确,时间这只怪兽吃人不商量,你说它在吧,它又不在;你说它不在吧,它又在;你说它吃人,也感觉到了切肤之痛却又不见鲜血淋漓,是白刀子进去又白刀子出来;你说它不吃人吧,一晃几十年悄然而去,你又想抱着它痛哭一场!你既想骂它、揍它,又想抚摸它、亲吻它,尽管不着边际,可它一翻脸,就格杀勿论,就要你的命,50 年就是一瞬!可见,时间这只怪兽你恨不起,也爱不起;冷淡不得,也亲近不得,时间的悖论是人类最玩命的课题,它是我们生命中无形的巨无霸!
老苏完全自足化地神侃了一番,稍顿,看看大家,发现他们都大眼翻小眼,有的昏昏欲睡。
老苏又接着说,不过,朋友们也不要悲观,时间可以游戏,也可以玩玩,时间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它欺人太甚,反过来玩玩它也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且高手如云!朋友们都看到了,哲学家把时间装进哲学的笼子里玩,作家把时间装进小说的笼子里玩,可是,玩来玩去,时间巨无霸却毫毛未损,我今天就用这诗的话语去摸了摸时间的老虎尾巴,想不到,还是又被咬了一口!无奈,时间就是狼,狼行千里要吃人——
有人被老苏说晕了,一堂课简直就像是在浇铸一口炒锅,交织着复杂的时间心理,俨然在搅拌着一锅时间杂粮,脆蹦蹦,闹翻天,才感觉到一点香味了,可一摸在手里就煳了、焦了、没了。朋友们都觉得头大,老苏今天把“关于时间的诗”讲得太抽象了,大家听来听去,感觉老苏似乎在给他们变戏法儿独奏“时间的挽歌”。
老苏说,朋友们要做时间的明白人,时间本身其实也就是老师,不珍惜今天的人,他就不会被明天所珍惜;不珍惜明天的人,他也就不会被今天所珍惜,这种人也一定会把当下活得很散漫,很松弛,谈笑间无视时间,就让时间如浮云一般无痛无痒地逝去。我想重新走回去为时已晚,记住,时间就是狼,狼行千里要吃人…… 老苏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居然一反常态:
你们今天来到这里,什么门票都不要,还有福利等你拿:被狗日的时间咬伤了别乱跑,抓紧来图书馆泡一泡,这就是享受最有盈利的免费医疗!
大家闻此言,不禁大惑,一时间个个都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