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狱警:“死囚斗牛场”也有仁和爱

2023-12-16 00:00:00望月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23年11期

近日,美国明尼苏达州贝波特市一所监狱百余名囚犯外出放风时爆发集体抗议,拒绝回到牢房中,原因是生活环境恶劣。美国的监狱真的如此不堪吗?其实美国大多数监狱条件很不错,但也有个别监狱充斥着暴力和血腥。华裔男子Hudson·lueng(梁赫森)在安哥拉监狱工作,这是一个州立重犯监狱,关进来的都是死刑或终身监禁的重刑囚犯,没有一个罪犯可以活着离开这里。更让人唏嘘的是,安哥拉监狱每年都会举行两场“死囚牛仔”运动会,在上万名购票入场的游客的欢呼声中,囚犯会为数百美元的奖金置生死于不顾……

越狱囚犯自己回来了

我叫Hudson·lueng,中文名梁赫森,今年37岁,出生在美国蒙大拿州。18世纪末,我的太爷爷背负着“猪仔”的称呼从福建三明来到美国,被迫成了一名建造铁路的劳工。幸运的是,我的太爷爷没有成为太平洋铁路枕木下的白骨,他逃了出来,并在旧金山娶妻生子。

1984年,我的父母结婚后在蒙大拿州的赫勒拿定居,经营起一家不大的农场。从小在乡间长大的我,身体素质出众,长大后学了拳击,并和朋友合伙在路易斯安那州开了一家拳击俱乐部。2018年,我和妻子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儿子雅各布随我生活。因为要照顾孩子,俱乐部只好交由朋友夫妻打理,我则到堂哥利亚姆的公司当了一名保安,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2020年1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位于巴吞鲁日西北部的安哥拉监狱招聘狱警,年薪是6万美元。利亚姆得知我想去,便极力阻止,说这座监狱早已臭名昭著,里面关押的囚犯都是亡命之徒,刑期平均达到93年。也就是说,这些囚犯如果不能得到赦免,一辈子都将在监狱中度过。

看着利亚姆紧张的样子,我上网查了一下安哥拉监狱的资料。原来,安哥拉监狱三侧与密西西比河接壤,一侧被荒野包围。狱警们夜间会将警犬全部放到荒原上,以防有囚犯越狱。监狱有近2000个牢房,却只住着五千多名囚犯,因为监狱中设置了大量的单间,将危险的囚犯隔离开,只有表现出色的人才能住进集体牢房。这使得安哥拉监狱的占地面积达1.8英亩(约7285平方米),是美国最大的监狱。

尽管利亚姆极力反对,但优渥的薪资待遇还是深深吸引了我,我通过网络向监狱发送了求职简历。等了一个星期也不见回复,我有些失望,就在这时接到了监狱长凯西·丰特诺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后,说希望能够见一次面。

在巴吞鲁日的一家咖啡馆里,我见到了凯西,她看起来斯斯文文,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我是绝不会把她和“监狱老大”联系起来的。凯西详细地了解了我的工作经历,说对我印象不错,期待着我能成为监狱的一员。我大喜过望,连忙表示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入职。

2月1日,我坐上了监狱派来接我的小汽车。路上,我找着话题和司机聊天,他却一直板着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车子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公路的尽头。我远远地就看到凯西站在监狱大门旁,她竟亲自来接我。把行李安顿好后,凯西把我介绍给其他狱警。直到这时我才得知,由于美国人不愿意到这里来工作,所以这里的狱警来自世界各地,有芬兰、冰岛、爱尔兰……其中澳大利亚人最多。

很快,我和来自爱尔兰的维金斯成了好朋友。维金斯告诉我:“在监狱的单间牢房周围,全天都有配枪狱警巡逻,还有50条警犬24小时盯守。但是即便这样,无论犯人做什么都要小心应对,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即开枪击毙,绝对不要犹豫。因为,单间牢房的犯人大多都是判了死刑的,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看着维金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3月下旬,我刚适应监狱的生活,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天晚上,囚犯苏雷克越狱了。我都整装待发准备出去抓捕了,维金斯却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过几天苏雷克就会自己跑回来的。我还是放心不下,又去问凯西。凯西也说不用去找,还安慰我苏雷克肯定会回来的。我有些纳闷,囚犯都跑远了还能自己回来?

之后几天,凯西果然没有派人去寻找苏雷克,只是每天放出几只警犬去追踪。就在我疑惑不解时,苏雷克真的回来了。三天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到警犬更是浑身战栗。见我纳闷,凯西解释说,出了监狱,苏雷克要面对密西西比河和荒野上的鳄鱼、黑熊、豺狼虎豹等许多凶猛的动物,而且随时会迷路,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监狱里呢。

审讯后,苏雷克的证词证实了凯西的话。原来他越狱之后,很快就陷入鳄鱼的围攻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困后又碰到了黑熊,好在他急中生智爬到树上等了一天一夜黑熊才离开。除了面对各种猛兽,饥渴也让苏雷克绝望,无奈之下,他只好返回。命是捡回来了,可是各种惩罚少不了,维金斯说苏雷克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出不了禁闭室了。

监狱运动会危险重重

2020年4月2日,凯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到举行“死囚牛仔”运动会的时间了,要我配合维金斯做好组织工作。

监狱还有运动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维金斯说,“死囚牛仔”运动会始创于1964年,当时安哥拉监狱的管理层雇佣表现良好的囚犯放牛、放马,时间一长双方就商量在监狱内部举办斗牛运动会,这项活动就这么开展起来了。三年之后“死囚牛仔”运动会开始面向社会售票,成为一项公开运动会。此后,无论刮风下雨,每年四月的第三个周日和十月的第二个周日,安哥拉监狱都会举办“死囚牛仔”运动会。为此,监狱在2000年时,建造了一个有10500个座位的竞技场承办运动会。

“死囚牛仔”运动会每届的主要运动项目有十项:野马赛(六只野马身后拖着短绳,同时被放到竞技场中,囚犯选手要抓住绳索并将野马控制住足够长的时间)、斗牛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进入竞技场的公牛抱摔在地)、野牛挤奶、罪恶扑克、胆量与荣耀……

监狱里还能举行这么盛大的运动会,让我有些惊讶。维金斯看我目瞪口呆,哈哈大笑起来:“观众们最喜欢的项目是罪恶扑克和胆量与荣耀,你肯定也会喜欢的。”“什么是罪恶扑克?”我问道。维金斯说:“就是四名囚犯坐在竞技场内的牌桌旁打扑克,栅栏门打开,野牛被放出,它看到红色牌桌后会低下头,积聚所有的力量撞击牌桌,囚犯们也可能会被野牛顶得四脚朝天。这种情况下,还能打扑克的就是赢家。”我很好奇,这样随时会丧命的比赛项目真的会有人参加吗?

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运动会公告发出的当天,前来报名的囚犯就排成了长队。在队伍中我看到了苏雷克,他报名参加的项目是胆量与荣耀。直到这时我才得知,之前几届运动会这个项目的冠军都是苏雷克,这次又是奔着卫冕来的。

经过两个星期的筹备,“死囚牛仔”运动会如期开幕了,上万名观众热情似火,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第一个比赛的项目是“野牛挤奶”。在参赛的选手中,我看到了34岁的亚历克斯·亨尼斯的身影,他因为严重的盗窃案要在这里服刑60年,在过去的10年里他一直参加“野牛挤奶”项目。所以,他的眼眶、鼻子、腿、手都骨折过,肩膀也拉伤过,另外还有14次脑震荡。

竞技场上回荡着亚历克斯的名字,显然他感知到了观众的助威,一次次冒险靠近野牛,又一次次失败而归。看着他牛奶壶里一点牛奶也没有,我都想上前帮他一把。就在我以为亚历克斯要失败了的时候,他突然抓住野牛发愣的机会,一个飞身蹿到了野牛侧后方,迅速挤到了一些牛奶。观众们欢呼起来,野牛这时也发现了亚历克斯,它一个转身将亚历克斯顶翻。亚历克斯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看样子伤得不轻。我示意亚历克斯结束比赛接受治疗,可是他只是回头看了看我,继续投入到比赛中。

15分钟后比赛结束,大部分参赛选手都没有挤到牛奶,亚历克斯以挤到20毫升牛奶的成绩拿到了冠军。我对亚历克斯进行了采访。亚历克斯扬了扬手里的牛奶壶,说:“监狱生活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但此刻我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看着我,为我加油,就好像让我有了短暂的自由。除了短暂的自由外,我还会得到现金奖励,这也是我和其他囚犯甘心犯险的原因。”

我还在回味亚历克斯的话,获得第二名的拉森抢过了我手里的话筒:“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我也不想打电话向家人要钱。参加运动会,这场比赛我可以获得400多美元,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要知道在安哥拉监狱,我每小时工资是75美分。”

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后,运动会的压轴项目“胆量与荣耀”终于要登场了。这个项目的规则是将一串扑克筹码绑在公牛的牛角间,被撩拨得血脉偾张的公牛与30名囚犯一起被放进竞技场,囚犯们需要从公牛额头上拿走筹码,拿到筹码最多的人就是获胜者,将赢得500美元的现金奖励。

这简直是虎口夺食!尖叫声中,一头重达500公斤的公牛被放了出来,它的头上有五个用红绳捆绑着的筹码。参赛囚犯们吹着口哨吸引公牛的注意,只有苏雷克没有吹口哨,而是勇敢地拿着红布来到公牛的侧后方。很快,公牛飞快地向苏雷克扑过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在牛角快顶到苏雷克的那一刻,他一个灵活的转身不仅化解了攻击,还顺势拿走了两个筹码。苏雷克旗开得胜,让其他选手坐不住了,他们纷纷靠近公牛。公牛又飞奔起来,蹄子带起灰尘四散开来,苏雷克趁乱再拿一枚筹码。

胜算在握,苏雷克果断退到了一边观战。半个小时后比赛毫无悬念地结束了,苏雷克不仅蝉联,还拿到了500美元奖励。我问苏雷克,当野牛冲向他的时候在想什么,苏雷克说:“我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控制住颤抖,在牛角刺向胸口的时刻,我仿佛感受到了濒死者在临死前的绝望。”

运动会配备囚犯集市

当天晚上,凯西安排了“庆功宴”,当然不是为获得胜利的囚犯们庆祝,而是犒劳我们工作人员的。我这才知道,这次运动会的上座率达到了90%,光是门票收入就超过了20万美元。赚了这么多钱,那些冒险的囚犯得到的奖金却不过区区几百美元,而那些没有得奖的参与者就更惨了,没有奖金的同时还可能会受伤。

不平归不平,不过这件事情启发了我,囚犯们踊跃地参加比赛是奔着赚钱去的,如果能在监狱开发一条能让他们赚到钱的途径,他们肯定会支持。既然可以有“死囚牛仔”,为什么不可以有“死囚集市”呢?我把想法告诉了凯西,她思索了片刻,让我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我通过调查,发现很多囚犯有手艺,可以制作手工艺品。考虑管理因素,我把集市开放日定在“死囚牛仔”运动会举办当天。得知我要举行“死囚集市”,一些囚犯热情很高,他们纷纷制作了手工艺品:蛇皮钱包、摇椅、山核桃和柿子木制成的精美小碗、闪亮的皮革马鞍……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只有少数年龄在35岁以上,且在安哥拉监狱已经生活10年以上的囚犯才能拥有摊位。

转眼到了十月份的“死囚牛仔”运动会比赛日。获准摆摊的囚犯们早早摆好了各自的物品。开赛前,集市上,有的囚犯会隔着铁丝网与游客讨价还价进行交易,有的囚犯则像普通地摊小贩一样,待在摊位上叫卖。游客们可以购买“安哥拉”的纪念T恤,甚至在囚犯经营的小吃摊里买到薯条。

我特意到苏雷克的小吃摊位坐了坐,他说有了这个摊位他不需要再参加比赛了,这一天他可以赚到200美元,已经足够半年零花了。亚历克斯也有了苏雷克一样的想法,他卖掉了12个蛇皮包,赚了120美元。一整天,我没有去看比赛,而是关注着这群特殊的摊位老板,看着他们卖力地介绍自己的产品,我忽然有了一种成就感。这座监狱有太多的血腥和暴力,哪怕是“死囚牛仔”运动会都是危险的,但凯西用这种特殊的管理方式让囚犯们愿意一整年都保持秩序井然,因为只有那些表现良好的犯人才会被允许参加运动会和集市活动。

1990年,安哥拉狱友群体互殴事件达280次,一对一的暴力事件达1107次。而如今,这两个数字分别变为55次和316次。以至于苛刻的美国媒体都承认:牛仔竞技表演要求囚犯改善自己,变得更好,并向公众证明他们是可以改变好的。

2022年4月,苏雷克因为疾病去世,按照惯例我联系了他远在德国的家人,希望他们过来办理苏雷克的后事。可是一听到我来电的用意,苏雷克的哥哥就挂断了电话。维金斯告诉我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像苏雷克这样的囚犯,家人们早已避之不及,怎么可能来收尸。

就在我担心苏雷克的后事时,凯西买来了棺材,还给苏雷克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在监狱的墓地里,我见到了上百个像苏雷克这样的死囚墓碑。维金斯告诉我,像这样的一场葬礼费用需要1万美元。我忽然明白,凯西通过比赛赚钱,并不是她想据为己有,而是想让像苏雷克这样的人死后有一个安身之处。

2023年6月,儿子雅各布要入学了,我不得不辞掉监狱的工作,但是我还是会经常通过维金斯了解监狱的情况。10月,我买了一张“死囚牛仔”运动会的门票,作为游客去观看比赛,换一种身份感受了高墙内那群人的渴望。

编"辑/张"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