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慧
世界上所有保存下来的文字里,有专属女性的文字吗?有,女书就是。江永女書是一种独特神秘的文字符号,是在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下产生与形成的。女书是湖南省江永县当地女性创造的文字,仅在当地女性中传播、流行、传承,是世界上唯一具有性别属性的文字,当地的男性从不干涉,因此也有“传女不传男”这一说。这一特殊的文化现象被外界发现,并在2006年批为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女书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的女书文字,“包括其字体的形态、语言、笔画结构、组合方式、使用功能等。”女书有别于汉字,仅由点、竖、斜、弧组成,字体秀美,呈现出菱形,因此被称为“长脚文”,在造型上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另一种是将其视为一种文化,“包括产生这种文化的人文地理、女书流传区域各种风俗习惯以及用女书文字写成的作品和写有这种文字的物体。”因此,女书具有独特、深厚的文化内涵及特有的观赏价值。
《湖南各县调查笔记》的《花山》中记载:“其歌扇所书写蝇头细字,似蒙古文;全县男子,能识此种字者,余未见之。”女书的传播范围仅限于江永一带农耕环境下的妇女,流通范围不超过方圆百里。在这里,“结拜姊妹”“不落夫家”等风俗习惯,以及地域的环境特征形成了女书的封闭性。江永地区每家每户的低矮的阁楼里,不仅是女性的封闭空间,也是左邻右舍的女孩和妇女经常聚集活动的地方,女性有了一定的自由空间。在旧社会的封建礼教的制度下,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这严重地限定了女性的思想自由,女子通常都被在闺阁中。而女书的出现为江永一带的妇女打开了诉说自己内心情感的通道,她们可以自由地歌古道今、唱人叙事、诉心思,痛快宣泄社会的不公平,来寻找心理的慰藉。当然,女性在歌堂上传习女书文化教育时候,不仅增长江永一带的瑶族女性聪明才智,同时也进行了伦理道德的规劝。女书的特色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个特征,是女书仅在江永一带女性中间传播,内容只限于从女性的视角发散创作,包括生活生产、婚姻嫁娶、风土习俗等。男性从不过问,这是世界上罕见的文化现象。第二个特征,女书的传承方式。女书属于女性内部传承,包括家庭传播、私塾传播以及歌堂式传播。家庭式传播,顾名思义家中年长的女性教晚辈女孩。私塾传播,在私塾里专门学习女书。歌堂传播,女性们聚在一起做女红时互教互学。女书还有一个独特的风俗习惯,“人死书亡”,女主人去世后,她所属的女书作品多作为殉葬品烧掉或者随逝者入土。因此,这也给当今社会女书的传承带来种种困难。第三个特征,女书文字在造型上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又称“蚊形字”。女书属于江永一带瑶族妇女的初创文字。对比其他初创文字,女书的形展现出的是一种清秀且有规律的字形,从左至右排列,呈斜菱形竖写。汉字由点、横、竖、撇、捺、提、折、钩,八种基本笔画组成。女书有别于汉字,仅由点、竖、斜、弧结成,字体秀美,呈现出菱形,因此被称为“蚊形字”。这些字体不仅以书写流传,同时也作为精美的图案绣在了巾帕、扇子以及花带和花被上,流传至今。
女书的产生与发展是其独特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下共同的结晶,在历史发展的潮流中,它不仅展现出文字视觉的独特魅力,也承载着江永瑶族女性的生命情怀。女书具有交流、凝聚的功能,将江永瑶族一带的地位、命运、情感、学识、追求相同的女性团聚起来,在旧封建礼教制度的压迫下找到一个情感的宣泄口以及对美好的期许。女书作为女性文化,其教化功能、传授功能在女性范围里尤为凸显。在封建旧社会里,广大的人民群众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女书作品内容丰富,包括江永瑶族地区的嫁娶、祭祀一系列的风俗习惯以及教育娱乐、交际记忆的类型,涉及范围广泛,有德育、美育、智育的功效。比如《三朝书》,是女书文化独有的,不仅是女方家庭背景和教养的标志,更是嫁娶仪式中不可缺少的礼仪环节。《四字女经》是一部女书关于伦理的作品。《太平军过永明》记述了太平军到达江永上江圩的时间和活动。女书作为语言的视觉符号,那就意味着有记录功能。江永女书文字,字形秀丽大方、优美飘逸,表现出柔和清秀的风格,具有中华民族女性独特的柔和之美。在女书的点、竖、斜、弧构成的文字,整体的布局以五字或七字为主,女书是女人们真诚地用自身对生命、生活的体悟而创造出来的独特秀丽的文字,在其字词句中无不渗透着江永瑶族女性生命的情感流露以及中国女性心胸善良、朴实无华、聪慧多姿的传统美德。
在新中国成立前,江永瑶族一带还保持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生产方式。女性很少抛头露面地参加农事活动,更多的时间是在属于她们自己相对自由的空间里做女红,一边做手工,一边用女书交流。女书文字由妇女代代相传得以流传,而女书作品却很难相传。在女书人的心里,人死后会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活动。因此,女性一生爱女书,尤其珍爱自己的女书作品以及和姐妹们之间来往的书信,它们记录着女人一生的真挚的情感。老一辈女性在去世后,会嘱咐家人将她所精心保存的女书作品一起焚烧,或者随她一起入土。由于这个风俗习惯,在江永瑶族一带很少能看见清代以及以前的女书作品书写原件。女书文化在民国时期出现衰退的迹象,女性摆脱封建教条主义的束缚,对女人摧残“裹脚”等陋习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女性开始从事农业生产,与以前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越来越少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聚集在做女红、创作流传女书文化。新中国成立以后,知识教育的普及,思想观念的转换,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上学,开始学习现代汉语。因而,使用女书的女性便逐步减少,女书文化面临着失传。女书在1983年被武汉大学宫哲兵教授发现并在《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上发表第一篇关于女书的学术论文,偏僻乡村的女书被更多的人知晓,引起了世界性的轰动。
随着社会的进步,女书在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女书文化的原生性、完整性都受到影响。当女书不再成为江永瑶族一带的女性交流沟通的唯一“密码”,它便失去了存活的土壤。当女书仅仅以一幅字的形式,以欣赏的方式挂起来,就已经失去了女书本身的真正文化能量或者是生命的情怀。女书不仅仅具有独特的文字造型,在其字词句中无不渗透着江永瑶族女性生命的情感流露以及中国女性心胸善良、朴实无华、聪慧多姿的传统美德。
目前,舞蹈界创造出不少以女书文化为题材的作品,如香港编舞家黎海寧创作的现代舞《女书》、编导周桂平创作的独舞《青色·女书》、湖南省地方编创的关于女书的舞蹈作品还有王光辉、徐驰的《女书·吟》、周智辉的《女书·听》、马波创作的舞剧《女书》等。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来阐释编导对女书的理解,为女书文化的发展开拓了一个崭新的局面,不仅将女书文化潜移默化地输送到人们心中,更是让女书文化遗产以舞蹈的艺术形式得以活态延续。香港城市当代舞团的驻团编舞黎海宁创作的《女书》,以女人间的独属的密码,传递着编导对现代女性的思考。她创作灵感来自女书古老的女性文化,但又能跳脱文本,古今结合引发编导对现代男女之间的关系上的探索。因此,女书文化在这里是舞蹈编创的一个引子,舞蹈作品大部分是表现现代生活。比如,舞蹈刚开始出现母女间关于一本“女书”的场景。女儿对母亲的那本“女书”充满了好奇,而母亲却不肯给她看;当母亲想展现给女儿这本“女书”的时候,女儿的好奇心早已消失。女孩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来自对生活的不共鸣状态,只有当女孩长大成人后真正地经历过生活的磨砺、婚姻男女之间的情爱、家庭繁杂的琐事、生儿育女的不易,才能真正地读懂母亲手里的那本“女书”。再如,舞蹈的“现代生活”段落中有都市一对男女拍照的场景,他们的姿势不断地变化。由两人的亲密到怪异的姿势,看上去像是男人在操控女人。黎海宁说,“我想要表达的是,看上去亲密和谐的关系,潜藏在下面的可能是一些矛盾,或者一些冲突,是男人试图掌控女人的感觉。”编导马波舞剧《女书》,以女书文化作为舞蹈创作的土壤,舞剧主要通过女书文字和女书文字的载体,将女书文化展现在观众面前。舞剧由“秘语”“读扇”“劳作”“哭嫁”“书焚”五幕构成,其中包含女书文化的性别特征、风俗仪式的独特性。舞剧重点是舞蹈对女书独特的字体与文字载体的运用,文字形态以及结构是动作的来源,文字载体则是舞剧中道具的呈现。比如:舞剧舞蹈语汇的独特性表现在舞者肢体展现出来的动作、动势与女书文字的劲道一致。舞台的调度依据女书字体的线条特点,使舞台呈现出与女书文化气质相匹配的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线条画面,呈现出地方女性不一样的东方韵味。编导周桂平创作的独舞《青色·女书》,在舞蹈之间流露出女书人的坚韧和朴素浪漫的情怀,表现了旧封建礼仪制度下女人强大的生命力量。编导周桂平是江永县瑶族人,2013年硕士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从小在女书文化环境下长大,无论是对女书字体造型的把握,还是对女书文化背后的生命精神的把握,都是相当精准的。舞台上舞者的肢体的流动超越了对女书字体的单独模仿,舞者的身体里仿佛流淌着女书文化的灵魂,缓缓地渗透到观众的心田。舞蹈语汇不再是模仿外形和符号,动作与动作的简单拼接,而是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内涵。正是有这种深入了解女书文化的底层文化内涵的能力,才能如此独特地将传统文化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传播。观众看完演出将不会是结果,而是会激荡起其想要去了解这种神秘的文化的动机。女书并不仅仅是文字属性,舞蹈的艺术形式可以将其进行不一样的解读、传承和创新。比如,女书文字中独特的“弧”这一基本笔画,在文字的整体构架中占有多数。舞蹈中手的造型,四指并拢,拇指并于掌心中间,手掌整体往外翘,在动作流动之间有松弛。手部的动作仿佛能看到女书字体的独特外形,同时仿佛又不是,舞蹈在悄然变化之间,将女书文化的生命感受带出来,你仿佛看到了一个书写女书的生命内在灵魂在与你对话。我想,女书文化以这种舞蹈形式推广,“女书热”会再次席卷而来。这三个舞蹈作品从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在舞台上展现了编导对女书文化的思考。香港编导家黎海宁的《女书》以古老的女书为切入点,以现代舞的方式阐释现代的女性文化的思考,表达古今女性共有的困惑和情感。编导马波《女书》,关注到女书独特的字体以及字体的载体,通过对字体的笔画、劲道以及整个字体的章法结构的解读,以舞蹈肢体流动的形式将其展现在观众眼前。编导周桂平《青衣·女书》则是关注到了女书文化的生命层次,女书是旧时代江永瑶族的女人们真诚地对生命、生活的体悟而创造出来的独特秀丽的文字,在其字词句中无不渗透着江永瑶族女性生命的情感流露。
随着社会的进步,女书在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女书文化的原生性、完整性都受到影响。舞蹈作品对女书的创造应该从整体出发将其生命化,强化女书文化的精神特质,力求挖掘这一文化与舞蹈间的共通,从而让女书文化遗产以舞蹈的方式得以活态延续。江永女书这一独特的女性文字体系被发现以来,引起了世界范围各界的广泛关注。女书传统文化元素在舞蹈中的融合,推进了女书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提升了广大群众对女书文化更深层次的了解,为其古老的传统文化注入新鲜的血液,使之焕发出新的活力,符合现当代人的审美认知。女书以文化的姿态融合在舞蹈艺术形式中,为“民族文化、文化自信”提供更为广阔的空间。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