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山
雕塑须承载精神。雕塑真正走进人们内心,发挥雕塑的价值功能,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有精神。这种精神是人的精神、人文的精神、民族的精神、人类的精神,只有达到这种境界,雕塑作品才能永存,才能在形式与内容升华后产生巨大的文化价值。
一个国家的兴盛不仅仅是经济的腾飞,更重要的是它的精神——民族精神的建构,在我国就是弘扬中国精神和构建中华美学精神。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我的理解是:中国精神是深厚的传统文化和以改革开放为代表的创新精神的表征,是中国人勤劳、朴实的创造精神,自主自强的独立精神,兼容并蓄的文化精神,善良开放的博大精神的体现。
多年来,通过雕塑杰出人物表现历史沧桑、文化痕迹,我获得了将先贤雕塑立在各个博物馆、美术馆、广场的机缘,作品立在哪里,感情便倾注到哪里。
塑形,实则在塑神,塑文化之神。故,中国自古有形神兼备说,二者融汇,构成辩证统一体。
中华文化的群体性格、审美情趣以及价值取向形成了相对稳定、恒久的关系。其通过艺术呈现,即为中华文化之“形”。此形,融物性、诗性、哲性于一体而折射出“神”。此神,便是道、是德。
我曾创作《上善若水——老子》。在老子的思想里,“道”如“水”,“水”即“道”。此作品以“水”意象状老子:自上而下,依山缓流,荡涤尘埃,衣袂仿佛,慧光跃金,象在有无间。而我创作的《泰伯像》,以层层积岩建构巍峨的山体:风雨侵蚀,历经沧桑。正如孔子在《论语·泰伯》中所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这位至德先贤以其“德”而立起丰碑。
塑中华文化之“形”,须凸显中华文化在人类文化发展中的价值,我们当在历史中总结规律,在现实中捕捉灵感,在文脉中激活创造动力,在交流中感知文化生命的体温,在比较与对话中充分把握民族艺术的独特性。
我创作了一系列以中外对话为主题的作品,《超越时空的对话——达·芬奇与齐白石》立于意大利达·芬奇博物馆;《神遇——孔子与苏格拉底的对话》立于希腊雅典的阿果拉广场。前者仿佛扎根人类文明土壤的两株参天大树,以不同的枝和叶形成文明互补的景象。后者孔子如春风至,其磬折交手行礼,载着东方古国的厚谊和天下归仁的宏愿,与倡导美善合一的苏格拉底展开轴心时代的对话。
塑中华文化之“形”,须古今通达。中华文明有突出的连续性。其中,既有“得之圜中,以应无穷”的不变内核,也有“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的随势变动。作为创作者,则须通古今之变,了解不同时代观念的演进,同时将中华美学精神作为审美创造的價值核心,不断吸收新的养分而充盈发展。
我曾总结中华美学精神为:儒道互补的文化结构、澄怀味象的生命体验、仰观俯察的观照方式、妙悟自然的欣赏特征、虚实相生的创作法则、境生象外的审美生成、气韵生动的艺术境界、高明中和的最高理想。此八点,是基于我长期研究实践的一点心得,以探究中国人的造型观、哲学观,以及“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智慧之道。
塑中华文化之“形”,须实现形式与内容互融互渗,故写意为上法。写意,法自天象地脉,合于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理论,映涵象、气、道逐层升华的动态审美,神逮中国书法、绘画、雕塑等造型意象,形神互通,虚实相生,气脉连贯,真力弥满。
今天的中国写意,是对传统的延续,更是对传统的创新转化。重估、应用写意的传统价值,正是在人类文化的多元创造中贡献中国智慧。全面审视研究中国写意,可清晰感受到其在美学范畴中体现了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源于先秦之老庄道论,以自在奔放的风格特质一泻数千年,是为连续性;将古今中外艺术精华置于同一文化空间,是为包容性;融多种表现方式与语言形式于一体,并化入多民族审美与时代精神,是为统一性;以大美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为和平性;由象外之象、象外之意的相互生发与传递,创造出艺术新形式,是为创新性。
塑中华文化之“形”,贵在“妙意造型”。其通过艺术作品的外在形象引领内在意蕴,以突出形体本质和边界的模糊性,开启通向内在意义的想象力。其妙,在精微、精准,妙在抓住了事物的精、气、神。妙意造型让中国艺术在与世界对话中有了鲜明的文化特征,并于对话与比较中实现“异质同构”“同质互化”,使中西文化的自然观与审美理想在经历了碰撞、交合、分离与定向后,打造出一种神似与形似之间的精妙平衡。
塑中华文化之“形”,当融入新时代、新创造、新成就给予我们的自信。
塑中华文化之“形”,我们需要对话者、需要知音,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真诚地希望与海内外艺术家们一起,共同创造属于人类的大美艺术!
(作者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民盟中央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