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回声（组章）

王晓华

眼镜湖

眼镜后面是眼睛，白的部分是沙滩，蓝的部分是湖水，沿岸水草，是长长睫毛。

就这样凝视，天有多高，水就有多深。

就在沙滩上建立庙宇，把今生梦想塑成金身，尘世香火缭绕，木鱼声声，敲打心心念念，等开光泥土，渡己渡人。

夜里的湖水是黑色的，星星是闪亮眸子，就在你的黑眼睛里下沉，在夜空最深处逡巡。

看清这个世界，需要一副眼镜，沉浮之间，生生死死，如烟如云。

总要去看一座城市，然后回到大山深处。相聚，有根有叶才是森林；散了，就是一截木头。回到出发的地方，身心赤裸，被一双眼睛看透，真的幸福。

你好，牙克石。你好，眼镜湖。

黎明树

带着雾的滞重，走进黎明，以树的姿态，等待日出。

等第一缕霞光，点亮眸子，等湿漉漉的枝头，挂满音符，等夜的寒冷结束，等朝霞漫过树巅。

等日出的刹那，听自己出生的啼哭。

亲近那些黎明树，和树站在一起感受土地厚重，枝丫高举手臂，等待旭日喷薄，挥舞彩绸。

寻寻觅觅，只为远离闹市，感悟真诚，像那些树，踏實地站在那里，把叶冠举向高空。

有没有比叶子更深邃的注视，直抵内心深处。斑驳苔藓装饰，粗糙褶皱记忆，深刻疤痕的坚忍。大兴安岭，森林深处，一棵树沧桑，打磨了守林人的一生。

在一枚叶子上，谛听年轮流水，让思考沉入黎明。

隔世叶子

固守前生枝头，放不下的心愿，早已风干。

在夏日茂密葱茏中，前生诉说，枯瘦而孤寂。

在丰腴浩荡的林海深处，你在寻找什么？露珠的太阳，叶脉的河流，月光沉积，星座影子？

还是粗犷伟岸中，年轮的缜密记忆？

我是说，在交响曲高潮处，总有音符溅出水面，打湿我们心的堤岸，就像诗人，以浪花诠释大海。

就这样等待，再度秋风。谁能穿越生死隧道，悬缀来世枝头？叶子有两重生命，欢乐肉体轻轻如羽，思考灵魂沉重如山。

还有什么让你，不能释怀？火山石头上苔藓瘢痕，半截枯木旁游动黄鼠，鲜活叶子中绿色帆影。

沉默等待，横陈在语言之外。

浸透人间烟火的叶子，等待生命再度降临。风起处，骨头和骨头铿锵有声。灵魂高度，在鹰翅之上。

一棵树就是森林，一枚叶子就是所有叶子。

倾听白鹿岛

就躺在河水环绕处，听呦呦鹿鸣。

倾听五月阔叶青春响铃，倾听夏季群山浩荡波涌。

倾听晚秋，风雨萧萧叶落，倾听天籁掩埋红尘。

让那些叶子，一层层覆盖，石斑花开放隔世心情。

这个世界最安静的去处，有松涛铺路。

与树共处，走进树的思考：根须越深，树巅越高。

听雪花落地有声，听激流河冰下流水。倾听北方冬天，暴风雪在僵硬枝丫间，发出尖厉的呼啸。

听雪崩，高山飞瀑，山谷间天地共鸣。

就躺在这里，听周身血液流淌。

倾听人间烟火，一些痛，一些忏悔。

倾听爱，倾听死亡。

相思谷

两座大山相对疑惑，谁给山谷命名？葱茏草木兀自芬芳。

石板路，结草亭，循着你的名字，一路走来，只为咀嚼尘封已久的故事。

如果可以，就坦坦荡荡面对山水，何必钎凿入骨，让一块无辜石头，伤痕累累。

相思在心，语言不能抵达痛处，沉默伤害依然入木三分。

走近你，走近白桦树，高山峻岭绽放相思如林。千年归来，山谷诺言依旧，你美丽如初。

流水清凉，石头比水更凉。我的愚顽，会不会因相思而灵悟？穿过山谷，就站到绝壁的高处？如果飞瀑是热的，更热的会不会是骨头？

走出相思谷，我还是烟熏火燎的凡夫俗子。

绿的，是相思草。白的，是相思树。高远的，是相思的天空。奔腾的，是相思的激流。

那一支小花，是我彻夜不眠，熬红的眼睛。

落雁坡

月光之夜，雁鸣格外响亮。

北山之西料峭春寒里，水一样夜色，翅膀栖止处，雁鸣渐渐停息。偶有一两声，一定是那只新雁梦呓。

如果今夜有枪声，会发出响亮共鸣，从落雁坡开始，一座山传到另一座山，像涨潮波涛，撞响冷森森的礁石。多年以后，总有不眠夜晚，涛声盈耳。

如果你能面对面凝视大雁，圆形眼睛里，那一点月光是绝望的，月光里血色深蓝，一滴滴渗入脚下的草地。天空有雁鸣，凌乱而凄婉。

落雁坡，今夜满坡月光，山沟里乔木灌木黑魆魆轮廓。撞击声震耳欲聋，疼痛然后疲惫，然后血流如注，我听见自己的哀鸣。

落雁坡，梦醒雁叫声声。

责任编辑 乌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