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2023-12-11 12:58郑亚洪
雨花 2023年10期
关键词:安魂曲勃拉姆斯克拉拉

郑亚洪

致约翰·勃拉姆斯

博尔赫斯

我只不过是一名不速之客,冒然闯入

你留给后世的盛大花园,

我曾唱起颂歌

把你的小提琴送入蓝天。

可如今我放弃了。向你致敬

……

1976 年,博尔赫斯写下这首《致约翰·勃拉姆斯》,收在诗集《铁币》里,他也曾写过《赫尔曼·麦尔维尔》《巴鲁克·斯宾诺莎》《赫拉克利特》《约纳桑·爱德华》等历史人物。他们像硬币上的人物,经过千百万人的周转终于到达我这里,一天这首诗的英文版进入我的视野(英译者为史蒂芬·克斯勒),而我将要完成勃拉姆斯的撰写,是命运,也是偶遇。

2006 年我写了一篇文章《你喜欢〈你喜欢勃拉姆斯吗……〉》。我喜欢过勃拉姆斯吗?或者,只是在读萨冈小说的时候感叹一下,“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像一句街头暗语穿插于文学与音乐之间,在德语和法系之间来回,与当初读到博尔赫斯的小说《德意志安魂曲》的感受一样。故弄玄虚的博尔赫斯在小说里两次提及勃拉姆斯的名字,一次和叔本华,一次和莎士比亚,“音乐和哲学使我充满勇气”,对一名死刑犯来说是这样。文章很短,不妨将全文摘引如下:

书店里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挤在一起,使得本来很小的通道只能侧身过去。《你喜欢勃拉姆斯吗……》放在最里层的书架上,书的封面上一条宣传广告纸印有弗朗索瓦丝·萨冈的半身像,萨冈年轻的脸蛋,浮云般的头发,露出右耳轮廓,非常分明,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堪称雕塑般的流畅和优美,脸颊在快到下巴处削瘦下去,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其中一串向低处胸脯垂下去,无领的黑色套服增加了她的男性魅力。萨冈的整张脸孔在淡紫色的底案上略显“忧愁”,这忧愁也是法式的,男人和女人都爱。在书后面长长的作品名单里,我读到了四十多部小说和剧本的名字,书后还标有出版萨冈作品坚忍不拔的朱利亚尔出版社,以及与萨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名字:让-保尔·萨特、弗朗索瓦·密特朗,萨冈最后的肉身埋葬在毒品和酒精里。谁喜欢勃拉姆斯呢?萨冈喜欢吗?勃拉姆斯第一次出现在书名里,大师第二次出现的机会被推迟了三十九页之多,直到第四十页,勃拉姆斯再次显身,这次以音乐家的身份、被人演奏的勃拉姆斯出现在西蒙写给宝珥的信里(二十世纪初巴黎男女流行的蓝书快函),“您喜欢勃拉姆斯吗?”重复了两次,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忽视的次数,因为在这页只有十二行的文字里勃拉姆斯出现了四次,而且对话里使用“您”而不是“你”,在法语里熟悉的好友才使用“你”表示亲密(哦,法语)。叫勃拉姆斯的男人引起了宝珥的好感,她去唱片堆里翻从来没有听过的勃拉姆斯,在瓦格纳序曲背面找到了。《您喜欢勃拉姆斯吗》令宝珥迷失,像尘埃迷失在阳光里。第四十一页宝珥在打给西蒙的电话里说:“我不清楚我是否喜欢勃拉姆斯,我想是不喜欢的。”多年以前我以同样的方式问过一个外语系女生,你喜欢《不羁的旋律》吗(电影《人鬼情未了》主题曲)?那时我不可能和她恋爱,我体内的一切都起来反叛我,尽管我和她看过一场电影,女孩阻止了我向前发展的一切,直到有一天她坐在了我身边的位置上,那时她已是三岁孩子的母亲而我刚订婚。

正如以前流行的萨冈另一部小说《你好,忧愁》,《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像一个恋人接头暗号,几支协奏曲,几场音乐会,几张旧唱片(其实它们不旧)夹杂在法文和简体字中,我想,我是不会喜欢上这部小说的,尽管当我看到书名时连想都不想就买下了。

勃拉姆斯是一位守旧的古典主义者,恋人们谈起勃拉姆斯,好比他们坚守的一种秘密或情操。为什么不说,你喜欢贝多芬吗?你喜欢莫扎特吗?你喜欢巴赫吗?你喜欢勃拉姆斯—Brahms,这个具有爆炸性的发音,从重到轻,以S 收场。

瑞典导演波·维德伯格拍过一部电影《教室别恋》,引用了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作为音乐背景,谢尔发现妻子与学生史迪发生奸情,《安魂曲》像一股旋风在两人之间盘旋。古典音乐给人勇气,帮助谢尔逃离现实,在音乐中寻找解脱,与小说《德意志安魂曲》如出一辙。古典音乐可谓是一股兴奋剂、助推力,勃拉姆斯,难懂、令人产生好奇。当年我有一张《德意志安魂曲》CD,后来切利的版本让我喜欢上勃拉姆斯。

奥地利作曲家阿诺德·勋伯格在他的《风格和创意》里用一个篇章写了《革新派勃拉姆斯》,他并非传统和守旧,而是前卫的,他的前卫不是表现在与传统的分道扬镳,而是紧紧拥抱。当人们疯狂地崇拜瓦格纳的时候,勃拉姆斯将目光投向了贝多芬,认定从贝多芬那里传来的才是最完整最神圣的德意志衣钵。其实连作曲家自己也害怕在大师后面亦步亦趋,当有人把他的第一钢琴奏鸣曲与贝多芬《锤子钢琴奏鸣曲》相比较时,他毫不客气地反驳:“任何公驴都知道!”有一个瓦格纳,必然有一个瓦格纳的对立面,他就是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尼采说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忧伤;他的创作不是出于充实,而是他渴望充实”。无能为力的忧伤,为什么我会忽略勃拉姆斯那么多年?直到最近的某一天,我取出他的《第四交响曲》,依然是切利比达克指挥,我听到最强烈的第四乐章,“他把一生所有的悲剧感一股脑儿塞了进去,达到一个辉煌的顶点。”那时候在五月杪,残忍的四月已过去很多天,疫情还没有结束,瓦格纳被取代,在我的汽车里,玫瑰园音乐厅里,蹦出一个响亮的名字:约翰内斯·勃拉姆斯。

这样说来,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太迟了,才爱上你。《德意志安魂曲》是一个诱因。一直是,你不知道。勃拉姆斯写《安魂曲》时才三十三岁。写《为什么可以是德意志》,你二十八岁。开始重听勃拉姆斯,你五十了。知天命的年龄,你知道吗?越来越迷茫。你不懂得克制,尤其在情感上。你总是投入太多,伤害太多。不像勃拉姆斯,浅尝辄止,从不近身,他活得没心没肺,无从伤害。勃拉姆斯爱上了谁?克拉拉·舒曼。这位大他十四岁的作曲家舒曼的妻子是他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友,直到她去世,一年之后他追随她的香魂而去,这样的例子音乐史上还有,斯特拉文斯基与香奈儿是一对。勃拉姆斯成为克拉拉的挚友,先要归功于舒曼一家人对他的喜爱与信任,1853 年罗伯特·舒曼在一篇名为《新途径》的文章里写道:“他就像密涅瓦从宙斯的身体里跃出,一个完全年轻的人,他就是约翰·勃拉姆斯。”舒曼的这番赞扬把害羞的勃拉姆斯推到了维也纳音乐前台,一年之后舒曼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幻听症,自杀未遂被送进精神疗养院,于1856 年去世。年轻的勃拉姆斯进入了舒曼家,照看他们的六个孩子,陪克拉拉散心。勃拉姆斯与克拉拉有过性事吗?他们的爱情是否是真正的爱情?如果没有发生性关系,这样的爱情靠什么来维持?“激情一定会消失,或者必须将它逐走。”勃拉姆斯是这样低迷、无趣的人,对情感的泛滥始终保持警惕。这种理智,让他们或爱或恋的情侣关系保持终身。克拉拉像母亲,勃拉姆斯就是他的小男孩。

勃拉姆斯完成《德意志安魂曲》时才三十出头,1866 年,在利希滕塔尔,作品编号第45 号,与他最后一部为管风琴所作的十一首合唱曲,作品第122 号,相差三十年。勃拉姆斯一贯严肃和深沉,六十三岁生日他完成《四首严肃的歌》,想想标题多悲催,非要带上“严肃”不可,这也是他的标识。在写完《学院节庆序曲》后觉得它不够严肃或忧郁,又写了一部《悲剧序曲》才过瘾,果然它的开头非常辉煌,当然是勃拉姆斯追求的克制中的辉煌,因为严肃,必然将一些东西隐藏起来,我们一旦发觉被藏起来的情感,听出或认出它,我们会随作曲家战栗起来。这是我爱上勃拉姆斯的理由,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比如你五十了,才喜欢上勃拉姆斯。那么你是迟了吗?才姗姗而来:

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节日,

还是你身体的疼爱,仍然神秘,缄默,稚气,

也无论你我生命融为一体,停驻在词语或沉寂里,

那般神秘如天赐,不如

看你入眠,抱拢在

我守夜的臂弯。

奇迹一般,如获贞洁,凭借睡眠奇妙的功效,

宁谧、明亮,如记忆唤醒愉快的往事,

你把你的生命堤岸交给我,而自己不拥有。

轻投寂静

我将认清你存在的最后沙滩,

第一次看见你,也许,

如上帝那样把你看见—

时间虚构一切,摧毁一切,

没有爱,没有我。

博尔赫斯二十六岁写的《爱的预感》,在他难得歌咏爱情的作品里非常真诚与坦率,结尾依然是博尔赫斯式的预言“时间虚构一切,摧毁一切,/没有爱,没有我”。与威尔第《安魂曲》定音鼓疯狂地敲击仿佛地狱之门的打开方式不同,《德意志安魂曲》以低低的弦乐震颤、小提琴、女声歌咏开场,如黄昏细雨,我们仿佛来到安魂现场,几乎感受不到悲痛与伤感,其实是压抑的,后面即将到来而扬起的女高音让人无法自抑,竖琴若有若无地撩拨,它们全都自动退隐。长达十三分钟五十二秒的第一乐章“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息”完毕,我们才来到勃拉姆斯轰动的第二乐章“因为凡有血气的,都如衰草”,在电影《教室别恋》里谢尔与史迪一起听的音乐。什么让谢尔在发现妻子出轨后还有勇气与小情敌一起听勃拉姆斯呢?一定是音乐让一个人疯了,还得继续发疯。勃拉姆斯没有发疯,他的音乐也没有,是听的人。有人问勃拉姆斯为什么写作《德意志安魂曲》,因为舒曼的去世还是九年之后他母亲的离世?勃拉姆斯说都不是,《德意志安魂曲》和他最后写的《四首严肃的歌》与克拉拉有关,克拉拉才是他永远的人,在死亡里不敢怠慢。

勃拉姆斯错过了青年时代的恋人阿加特,两人交换了戒指,勃拉姆斯因为小城哥廷根的风言风语开始退缩,放弃了阿加特。没准是克拉拉暗中干扰,她是勃拉姆斯的女友,是他的第二位母亲。勃拉姆斯写了一首《弦乐六重奏》,把阿加特的名字(Agadhe)排序为AGADBE,这首六重奏的音序,以表达对阿加特的思念。勃拉姆斯在一件件情事里告别,几乎没有留恋。最有名的是与瓦格纳的前女友玛蒂尔德·韦森东克,当年瓦格纳在她的一幢别墅里避难过,现在韦森东克邀请勃拉姆斯来居住,她邀请了,他会去吗?勃拉姆斯汉堡平民的身份阻止了他的勇敢,在小山丘上为一只“快乐的燕子”准备的鸟巢就一直空着,勃拉姆斯让韦森东克一次次地失望,他当然不是大胆的瓦格纳,小心翼翼的勃拉姆斯痛失了玛蒂尔德小姐的爱与恋。他后悔莫及,在草拟的遗嘱里说:“请焚烧我的身体吧!”这也算是《德意志安魂曲》完成前的一个前奏吧。

勃拉姆斯与克拉拉之恋有个小插曲,当勃拉姆斯听到舒曼的女儿要嫁人的消息,他伤心欲绝。朱丽叶·舒曼年仅二十四岁,一位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勃拉姆斯与她有过交往吗?不是很清楚。当他知道这位少女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时,勃拉姆斯沉默了,开始埋头于创作,写出了《女中音狂想曲》。他参加朱丽叶的婚礼,当新人名字登录时,他竟然在教堂里高喊自己的名字,勃拉姆斯疯了。舒曼的女儿在婚后不久病入膏肓,小孩出生只活了一个小时,几个月后,朱丽叶香消玉殒。勃拉姆斯肯定忘了,他投身于作曲,在1876 年完成《第一交响曲》。

乐曲以一组低沉的定音鼓开篇,严肃得像终曲,鼓声震荡,仿佛为了延缓悲伤到来。这是一位作曲家的第一首交响曲吗?马勒的《第一交响曲》开篇,多么像一个新世界的诞生,而布鲁克纳的《第一交响曲》还没成熟,勃拉姆斯俨然一位严肃而悲怆的作曲家,在交响曲里体现着他的乐思。是什么让勃拉姆斯保持贯穿一生的创作态度?“丧失的爱情、失望者的孤独、寂寞的痛楚、顺从之中成长新的力量、顺从自身也能成为力量的源泉”,勃拉姆斯的传记作家约翰纳斯·弗尔纳尔在书中写道。如何去实现?答案在声部的处理。勃拉姆斯将结构的固定落在古典乐器的使用程序上,这种技巧他使用了一辈子,他不像李斯特、瓦格纳等激进的革新主义者,他作为以自身为风格的作曲家在19 世纪中保持不变。《第一交响曲》末乐章,以漂亮的阿尔卑斯山圆号开场,让人想起克拉拉的深情,最后却走向了贝多芬式的欢腾,有点遗憾。如果不是呢?或许作品会延续勃拉姆斯式的忧伤。

尼采说“无力的忧伤”,他评的是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那时他已经五十岁,马上进入作曲家的晚期生涯。他为什么写得这么慢?为什么在别人(贝多芬)的阴影里犹豫不决?一生才写了四首交响曲。当维也纳人听到欢快的如《田园》般的《第二交响曲》时,他们欢呼雀跃,以为贝多芬重生了。从《第二交响曲》开始,勃拉姆斯摆脱贝多芬的阴影,1878年这首交响乐在莱比锡音乐厅首演,人们失望了,他们对作品的批评还是落在“没有足够的明快”上,因为那是贝多芬的东西,他们必须在交响乐里找到他们从前在贝多芬的音乐里找到的东西,显然他们的期待在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里落空了。勃拉姆斯胜利了,他走出了贝多芬的阴影,摆脱了前人巨大的影响的焦虑。这要感谢他的严肃和一贯以来的“哀伤风格”,否则他只能是另一个贝多芬,他的交响曲只能被冠以“第十交响曲”等等,而现在他是勃拉姆斯。这首“田园式”的明快的交响曲,却被概括为悲哀软绵:勃拉姆斯在给伊丽莎白的信里说“乐师的手臂上佩戴花朵来演奏我的曲子,因为它过于悲哀”,欢快会断裂,光线也会投下阴影,人在明媚的大自然面前往往会生出悲哀的心理反应,一种击毁式的断裂。七年之后,年轻的马勒沿着勃拉姆斯的断裂前行,创作出《第一交响曲》,给予心灵朦胧震撼的大自然之音在第一乐章里延绵起伏,马勒感受到勃拉姆斯的忧伤,他走得更激进,以葬礼的形式将英雄送进天堂。唯有与前人彻底断裂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终于以海明娜为主题的《第三交响曲》来了。1883 年,五十岁的勃拉姆斯与二十六岁的海明娜·施比斯相恋,这位年轻的黑发女子,以低沉而性感的女低音迷住了他,与多年前的阿加特有点类似,至于这位不喜欢结婚的作曲家在她身上犹豫多长时间,付出多少,无人知晓,我们只知道在他四部交响曲里,这首是人所共知的“恋爱中的勃拉姆斯”。第二乐章由单簧管吹奏出来的声音单薄、柔弱、无力,瓦解了前面的欢快与崇高,女人会让男人变得柔弱,第三乐章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忧伤,更加柔绵和犹豫不决,当法国号吹奏起来,它不再是振奋人心,而是将所有的哀伤重演一次,并反复询问,是这样的吗?不是这样,又能如何?在女人面前他能放弃多少?似乎要站起来的巨人最后连声叹息,温柔地收敛起来,以一个颤音溶解在无数个颤音里。

在《第三交响曲》和《第四交响曲》之间横亘着《降B 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我不得不说是这首协奏曲唤醒了我所有关于勃拉姆斯的记忆。今年一月份,提奥多·库伦奇思在斯图加特排练《第二钢琴协奏曲》,年轻而消瘦的法国钢琴家亚历山大·坎托罗夫坐在一架巨大的斯坦威钢琴前,像钢琴伸出来的灵活手臂,一位女高音演唱《轻摇我的睡眠》,这首协奏曲让我好奇心大增,这完全归功于指挥库伦奇思,继马勒之后他挖掘出勃拉姆斯的轻。在排练过程中,库伦奇思告诉现场的观众,《轻摇我的睡眠》如何从一首歌成为大提琴和钢琴轻的表现,不多久前我观看了《降B 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演奏,完全为指挥的表现所折服。多年前,我购买过一张勃拉姆斯的《d 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指挥是克里斯蒂·安蒂勒曼,钢琴演奏是毛里齐奥·波里尼,这几乎是一首雷霆万钧的交响乐,勃拉姆斯在他的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里贯穿着交响天赋。《第二钢琴协奏曲》让我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作曲家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在柔情似水的诉说里分配可能要被冲垮的情感大堤(有些曲作家),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大提琴和钢琴的绝恋。勃拉姆斯年轻的时候写过《e 小调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二十年后他创作了第二首《F 大调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内心情感更加丰富,表现更加淡然,他完全控制住了情感的叙述。

《轻摇我的睡眠》,是一首摇篮曲还是思乡曲?或许两者都不是,它是死亡的恋歌。每晚到来的睡眠是一次死亡练习。在这首有四个乐章的协奏曲里,安排进的第三乐章无疑是勃拉姆斯对死亡(称之为睡眠好了)的理解,掰碎它,像揉碎花朵里的清香,在意大利的阳光里恣意播撒(勃拉姆斯在意大利完成协奏曲),用一切方式捣毁死亡般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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