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青蟹 （组诗）

杜 剑

铁线莲

从栏栅里伸出的铁线莲

莲花只是一种摆设

线条之美淡化了莲花之美

风决定线的走向

风又在线里看到自己的走向

风车茉莉

布谷鸟刚说出第一个 “谷”时

就卡在了谷雨下的雨丝上

而风车茉莉很顺畅地替我说出

——“你很像风车茉莉”

嘀嗒

我在露台弹唱 《嘀嗒》

是证明自己在用一把琴

真实地虚度时光

琴弦上的时间不紧不慢

不存在相见恨晚

鸟鸣声嘈杂

刚好有几声落在节拍上

立夏

夏天的生日

要有一碗满满的米饭

一盘满满的果蔬

一盘满满的鱼虾

要有两碗满满的汤

代替两碗满满的酒

让两杯满满的茶

没机会说出以茶代酒

要淋一身的雨

用一支红烛

代替所有的电

让山有山的样子

水有水的样子

让虫子安安心心

不要坐立不安

清晨

在树下弹琴

琴音 雨声 鸟鸣

放下身段 相互成全

我拱手让出的三两声琴音

雨点以线的形式相报

金丝雀用低音长号的音色回报

这是谷雨的最后一个清晨

谈论报答还为时过早

紫藤花

秋天的松果

在蝴蝶花的掩饰下劫后余生

我用一枚被春雨淋湿的硬币

只允许抛掷一次

无论它的哪个面朝上

我都确信

你就是那朵

被春雨亲吻过的紫藤花

雨珠

雀鸟从屋顶一晃而过

它飞出的阵型

像你在宣纸上反复练习的“之”字

雨珠在布谷鸟的歌谣里荡秋千

我不因美好事物的消失而忧伤

会有无数个月亮代替雨珠

从水中挣脱鱼线

跌跌撞撞飞上天空

法国香水

山野散发清香的小黄花

学名叫法国香水 别名叫金钩吻

一朵野花就有浪漫的爱情

我把它盆栽在院子里

忘记了它的毒性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白玉兰

白玉兰似悄无声息的春雪

从修剪过的茉莉花的枯枝上醒来

我走在暴风雪中

像走在家乡被上弦月照亮的石板路上

这场大雪

要用一生才能走完

雨水

今日雨水

我在梅树下数梅花

掉落一片花瓣的梅花

和掉落两片花瓣的梅花

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意飘落在茶盏里的梅花

和事先采摘冲泡的梅花

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面若桃花

和面若梅花的脸庞

并没有什么不同

暮晚时分

我们各自走在

以雨水命名

和以大雪命名的阳光里

晚风

初夏的晚风

像天空饱满浓烈的爱

鸢尾花在风中

用轻柔的语调

说着比风更轻的往事

秋梨膏

甘草 黄芩 半夏 柴胡

有各自的孤独

当它们以一剂药方

被强行放在一起煎熬时

它们的孤独被相互窥见

又相互消解

而秋梨被单独熬制成膏方时

孤独被无限放大

又悄无踪迹

橘普

新鲜的橘皮和茶叶

在时间的酵母里相爱相杀

它们两败俱伤

把彼此消耗成陈皮和熟普

在绵爽甘甜的茶汤里

治愈我喉疾的

是时间上的锈迹

香囊

把十三味草药缝在一只锦囊里

把我的眼睛也用黑布蒙起来

我还是用隔空猜物的手法

猜出香囊里有几克艾叶

猜出为何把锦囊缝得严严实实

为何把草药捣得细碎

为何选印有草书字体的丝绸布料

你把艾叶插在大门显眼处

也是另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