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们（组诗）

刘挽春

我们

昨天十八岁

今天怎么觉得就八十了

老父亲喃喃自语

怎么不说八岁呢

瞎嘟囔个啥，快来看戏

电视机前的母亲怼他

头都没回

他们越来越老了

头发比缸里的白面还白

拌嘴成了常事

这些年，我买来许多的补品

买来老花镜，助听器，治疗仪

就像当年他们给我买的

好吃的和玩具

即便如此，他们突然的翻脸

像孩子

而我，一脸喜色地哄他们

如家长

途经康保

锡林郭勒草原上灰色的村庄，

补丁般钉在绿色的海洋里。

但走到康巴淖尔，必须停下来。

不然，我会一辈子后悔。

草甸子五彩斑斓，不必多说。

七月雨后的云朵落下来，

也在水中开成花儿。

这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

行人就很多，就像是赶上庙会，

挤得鸟儿飞上天空鸣啼。

此时，再回望那些途经的村庄，

怎么看也不像补丁，

都是那面向大海的房子。

山坡羊

天色向晚，啃青的羊群向上

直到犄角高出坡顶

挑开天幕

我的鞭子一响

它们吃不饱也得回家

一边咩咩叫，一边回头

青黄不接

饥饿的眼神一如寒星

是夜，我梦见自己变成羊

坡上爬行

我看见了青草拔尖，长高

漫过星空

坟地

大年三十，坟地里祭祖

我焚香烧纸，为先人祈福

也把自己一年来的际遇

向他们倾诉

我发现，今年不同于往年

田野上的纸扎太多了

它们像一群鲜活的人

载歌载舞

风中，尘埃一如言辞碰撞

让我听

早春的花朵

我不做行人多年了。

只是担心倒春寒中早开的花朵，

才与你相遇半途。

我说过，我们迟早彼此相忘。

当我在寒风中抖落肩头的雪花，

你一定感到十分吃惊。

你从垄上来。我只想问一下，

飞雪夹杂着金石般声音的缘由。

你放下背篓时的眼神多么忧郁，

里面装着什么，别再说出。

干枝梅

我从围场带回的干枝梅

枝梢上挂着星状般的小花

平静得出奇

你要说是大风吹得太久了

无法长出叶子，并不算很对

但，我会拍拍你的肩头

视为兄弟

我久居塞外，深知它的秉性

耐旱，耐寒，更能忍耐孤寂

其实，干瘪的我和它一样

按捺着自己内在的力量

已经很久，已经很久

一匹马回到辽阔的草原

到草原了，解开缰绳吧

让你的马自由地吃草、喝水

它会打响鼻，尥蹶子

或许也与下沉的云朵聊一会儿

只要你不休息，它再累

也不离去

你可以抽着一支烟继续叹息

但只有同行者

才懂漂泊之心

它在你身边昂首远方的时候

你听吧，它沉重的呼吸

也有摩擦声

草原因为辽阔才有辽阔的胸怀

不仅仅是怀乡人的专属

你要不信就试试。你一旦呼唤

它一准儿闻声而动

哒哒远去

不死，不休

清明的白一再还原的诗句

清明时节的白

是柳絮如同飞雪般寒冷的白

是杏花尽处青烟里惨淡的白

还有，我一直在春光中流连

风也没带走脸上茫然的白

但是，远远抵不过归途上

还乡人行吟时哽咽的白

不止于此。悠远的柳笛响了

他们白帽子白袍，又要奔波

行前，几度借问酒家

雨雾洗白了路边的酒家幌子

我一再扶起买醉的人

诗人与厨艺

爱人啊，允许我慢慢出师

尝试用写诗的思想

熬点汤汁

我臆想对自己动刀子

下死手。一具白色的骨架

散发着血腥味

我知道，这还不够

需要合适的食材才会可口

太难了，和写诗一样

我至今不敢动用自己的灵魂

是个失败者

爱人啊，我

为此深感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