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研究*

2023-12-08 08:39:02安占然
兰州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持续性不确定性贸易

● 安占然,王 帅

(兰州财经大学 国际经济与贸易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20)

一、引言和文献综述

科技实力已成为当今国家之间综合国力竞争的关键和核心因素,出口企业如果不掌握关键核心技术,就容易陷入被“卡脖子”的窘境。为引导和激励出口企业突破关键核心技术,中国政府做出了不懈努力。商务部印发的《“十四五”对外贸易高质量发展规划》指出,要坚持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将创新作为引领外贸发展的第一动力。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推进对外贸易创新发展的实施意见》也提出要以市场为导向,培育一批具有较强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的龙头企业。然而,出口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要突破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面临的重大瓶颈问题,改变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他人的被动局面,需要出口企业保持创新持续性,培养动态创新能力。鉴于持续创新的重要性,在日趋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如何强化出口企业的持续创新能力得到了越来越多学者关注。在影响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诸多因素中,由贸易保护主义所引发的不确定性攀升尤其值得重视。特别是在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英国脱欧、中美贸易摩擦、俄乌冲突及日本核污水排放等“黑天鹅”“灰犀牛”事件频发的背景下,各国为保护自身利益,频繁变动本国贸易政策以求转嫁风险,使得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大幅上升,这对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提出了现实要求。

自Handley 开创性地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纳入到企业异质性模型中,把不确定性的研究拓展到贸易领域以来[1],学界对该议题就十分关注。当前研究表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恶化贸易条件,降低出口企业经营效益,增加企业融资难度及金融化倾向[2-6]。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则有利于增强企业出口倾向,促进企业对外投资,提高出口企业的产品质量和产品加成率[1,7-9]。此外,大量学者探讨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的关系[10-12],Liu 和Hong[11]以中国加入WTO 为准自然实验,利用双重差分方法证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会通过增加市场竞争程度、降低创新成本促进出口企业创新。张文宇和雷琳则提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造成市场要素错配,进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12]。在企业创新持续性影响因素的研究上,当前学者多关注融资约束[13]、政府补贴[14]、企业金融化[15]、高管认知[16]、技术多元化[17]等方面,少有文献聚焦外部环境变化,尤其是政策变动带来的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的冲击。实际上,政府财政、税收及贸易等政策的变动引发的不确定性不仅会影响出口企业的生产率[18]、经营效益[1]和出口能力[19],也会对其创新决策产生重要影响[20]。那么,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是否会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影响?渠道是什么?针对具有不同特征的出口企业,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其创新持续性的影响有何差异?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不仅能帮助我们厘清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在出口企业持续创新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也能为政府制定、实施相关政策及出口企业防范化解重大风险提供理论支持。

基于此,本文使用2007—2021 年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和非金融类A 股出口上市公司财务数据,通过构建固定效应模型,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进行研究。与以往文献相比,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如下:第一,目前对于企业创新持续性影响因素的研究多集中在企业内部[13-17],少有文献关注外部环境变化,尤其是贸易政策变动带来的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的冲击。同时,当前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关系的研究多聚焦于当期效应[10-12],忽视了对创新活动长期效应的考察,本文从政策变动角度揭示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不仅丰富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经济后果研究,而且对有关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影响因素的文献做了有益补充,同时也为逆全球化浪潮下出口企业如何保持创新持续性提供了理论依据。第二, Huang 和Luk[21]使用文本分析法构建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假定所有国内企业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有相同的感知。然而,微观主体形成预期的方式具有多样性,即使面对同一事件,不同企业所感知到的不确定性程度也不尽相同,已有文献在探讨宏观政策不确定性对微观主体的影响时,忽视了其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的差异。为此,本文将出口企业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作为调节变量纳入研究范畴,分析其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交互影响,借此探讨出口企业提升风险防范意识,建立风险防范机制的必要性。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作为理性的经济主体,出口企业的决策依赖于其期望收益和成本。当不确定性较高时,出口企业进行不可逆的投资可能面临更高的风险,同时不确定性的上升也将提高未来投资的期权价值[22]。因此,决策者倾向于减少当期创新投资直至有更多的信息出现,以降低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损失[11]。就贸易政策变动而言,其带来的不确定性不仅会影响决策者的创新投资预期,还将直接影响出口企业对创新的资源投入。首先,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外部投资者为降低自身风险,可能提前收回资金或减少投资,这在减少企业流动资金的同时还会增加其面临的外部融资约束[4-5],增加了出口企业创新的融资难度;其次,为规避贸易政策变动带来的风险并降低其对公司经营的不利影响,管理者可能将原用于创新的资金配置于“短平快”的金融投机活动[23],以求获得较高的报酬,而这种资金配置往往导致出口企业创新资金的挤出;再次,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走高将导致出口企业国外市场萎缩,影响企业进出口价格及规模,降低出口企业经营收益[1,3]。Hall 认为经营收益是企业创新内部资金的主要来源[24],经营收益下降会对出口企业的创新投入产生冲击;最后,为削弱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带来的经营压力,企业可能通过裁员的方式降低支出[25],这抑制了出口企业的创新人才投入。大量研究表明,后续资金及研发人才的投入决定了企业创新能否持续进行[13-15],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将减少出口企业对创新的资金和人才投入,进而抑制其创新持续性。据此,提出假设1:

H1:贸易政策不确定上升将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与普通投资相比,创新投资具有较高的调整成本,一旦创新投入中断将导致企业创新落后甚至失败,因此企业需要源源不断地投入资金以保持创新持续性[13-14]。但在贸易政策频繁变动的背景下,金融机构为降低自身风险,更倾向于将金融资源投入到风险低收益高的企业[5],这将增加部分有资金需求但不满足金融机构条件(如抵押物等)的出口企业的融资难度,加剧企业间的金融错配,抑制企业的创新投入[26]。鉴于在正规金融市场上融资困难,出口企业可能以更高的成本在非金融市场或通过寻租的方式来获得资金。而融资成本的上升一方面会降低出口企业创新融资需求,另一方面也会提高创新的边际成本,降低预期收益,削弱创新的激励效应,进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据此,提出假设2:

H2: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加剧企业间金融错配,进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上述分析表明,在贸易政策频繁变动背景下,出口企业为创新而进行的外部融资存在难度大且成本高的问题。同时,作为出口企业创新内部资金主要来源的经营收益也会受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一方面,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可能通过增加进出口成本[3]、抑制出口企业生产率水平提升[18]、降低出口企业产品加成率[9]等渠道影响出口企业经营收入,减少出口企业利润;另一方面,为降低贸易政策变动对本国的冲击,政府往往出台积极的财政、货币政策以削弱其不利影响,但这些措施同时传递了经济下行的信号。受悲观市场预期影响,经营者可能缩减生产规模[2],同时,出于预防性储蓄动机,消费者购买意愿也会下降,这会对出口企业创新资金主要来源的经营收益造成冲击,减少出口企业对创新的可投入资金,从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据此,提出假设3:

H3: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降低出口企业经营效益,进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不仅会使出口企业减少对创新的资金投入,还会影响出口企业对创新的人才投入。一则,由于不可逆的劳动力雇佣和解雇成本的存在[20],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使企业当期招聘的成本增加。因此,出口企业倾向于减少当期雇佣,以避免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损失,抑制了出口企业创新人才的流入。二则,受未来预期和流动资金压力等因素影响,出口企业往往通过裁员或者降低员工待遇的方式减轻经营压力,这会进一步导致出口企业技术人员流失。作为创新“知识”的载体,科研人员的缺乏甚至流失抑制了创新产出,也不利于“知识累积”效应的形成,最终会对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产生抑制作用。据此,提出假设4:

H4: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导致出口企业技术人员流失,进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三、实证研究设计

(一)基准回归模型设定

为探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之间的关系,设定如下回归模型:

式(1)为基准回归模型,其中下标i、j、t分别代表企业、行业和年份,Persit为t年i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指标,核心解释变量TPUit-1为出口企业i在t- 1 年所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一方面,企业的生产和经营决策对上一期信息的依赖性较强,尤其对出口企业而言,一年的采购及销售订单往往提前签订;另一方面,由于创新活动的长周期性,出口企业创新投入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研发才能形成无形资产[10],即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微观经济主体的影响可能存在滞后性。因此,借鉴黄新飞等[6]的做法,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标取滞后一期作为解释变量加入回归。Controlit为企业规模、现金流、负债、政府补贴等控制变量,εit为随机误差项。考虑到不同企业或行业间无形资产等方面的差异,加入行业固定效应dj和企业固定效应ui。另外,Huang 等[27]认为宏观时间序列数据与微观面板数据合并后,控制时间固定效应可能引起完全多重共线性问题,使得宏观解释变量系数不可识别。为避免多重共线性给回归结果带来的不利影响,借鉴Huang 等[27]的思路,在回归模型中不再控制时间固定效应。

(二)变量选取与构造

1.被解释变量: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当前学者从不同角度对企业创新持续性进行了深入研究[13,16-17],使得企业创新持续性指标也具有多样性。本文基于资源投入视角,借鉴鞠晓生等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定义[13],以无形资产增量反映出口企业为保持创新持续性而进行的资源投入,选用出口企业无形资产增量与其期初总资产的比值衡量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

2. 核心解释变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

相较于Handley 提出的关税衡量法[1],Huang和Luk[21]基于文本分析法得出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不仅包括关税壁垒,还囊括了环境规制等非关税壁垒,且将中国与主要贸易伙伴间的汇率波动、贸易摩擦等因素带来的影响考虑在内,更为全面地反映了中国出口企业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因此,借鉴Huang 和Luk[21]编制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并将月度数据以简单算术平均法转换为年度数据与文中其他指标相匹配。为保持数量级一致,本文将所得指标除以1000。计算方法为:

式(2)中TPUt为出口企业在t年所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tputm为t年m月份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

3. 控制变量

为削弱遗漏变量问题导致的估计偏误,借鉴李健等[14]、黄新飞等[6]的做法,加入以下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现金流(CF)、负债(DK)、固定资产比率(FAR)、资本密集度(KL)、股权集中度(Vrd)及政府补贴(Sub)。相关变量描述和测度方式见表1。

表1 相关变量描述与测度方式

(三)数据来源及描述性统计

为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首先利用国泰安数据库中企业“业务收入、业务支出”的“分部项目”,通过提取“出口”“外贸”等关键词从所有上市公司中筛选得到出口企业。然后将其年度财务数据与年度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相匹配,其中部分财务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其余补充数据来自于Wind 数据库。考虑新《企业会计准则》于2007 年实施,为避免前后统计口径差异影响财务指标可比性,本文使用2007—2021 年A 股出口上市公司数据,并借鉴黄新飞等[6]的做法对数据进行筛选:(1)剔除样本期间内ST 和*ST 上市公司数据;(2)剔除金融和保险类行业;(3)剔除关键变量缺失的数据;(4)为削弱极端值的干扰,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1% 的缩尾处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数据来自Huang 和Luk[21]基于文本分析法得到的TPU 指数,经整理,本文共得到18 822 个“企业—年份”观测值,涵盖3 364 家出口上市企业。表2 中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其中被解释变量Pers 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006 和0.016,说明不同出口企业间的创新持续性存在较大差异。解释变量TPU均值为0.199,中位数为0.144,说明TPU 呈现右偏分布现象。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回归

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对模型(1)进行检验。估计结果如表3 所示,第(1)列回归中只考虑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结果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将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负面冲击。为削弱遗漏变量对回归结果稳健性带来的干扰,本文在(2)—(3)列中逐步加入了公司层面的控制变量和行业、企业固定效应。回归结果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在1% 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初步验证贸易政策上升会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结论具有一定稳健性。其原因可能在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走高会使出口企业减少对具有长周期特征的创新活动的资源投入,不利于出口企业保持长期创新活动。此外,基准回归结果显示企业现金流的系数显著为正,而企业负债系数虽然为正,但不具有统计意义,一定程度上表明内部现金流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更大,其余控制变量符号与现有研究基本一致。总体而言,表3 验证了H1成立。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二)稳健性与内生性检验

1. 稳健性检验

为验证回归结果的可靠性,从以下三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一,替换解释变量。首先,借鉴孟庆斌和师倩[28]的做法,以几何平均法将月度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合并为年度数据作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替代变量(TPU1)。计算方法为:

式(3)中TPUt为出口企业在t年所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tputm为t年m月份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其次,为降低测量误差带来的不利影响,使用斯坦福大学经济系所发布的中国月度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①资料来源: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policyuncertainty.com)。,并将其以算术平均法加总为年度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数据(TPU2);最后,考虑以上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均为国家层面,借鉴宋华盛和曹婷婷的做法[29],通过CEPII-BACI数据库获得中国产品出口数据,将HS6 位编码与国民经济行业分类相对应,得到每年各细分行业的出口比重,将其与年度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相乘,得到行业层面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TPU3)。在此基础上,将所得解释变量的替代指标引入基准回归。在替换解释变量后,表4 第(1)—(3)列所示的检验结果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仍会显著抑制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第二,替换被解释变量。借鉴肖忠意等的做法[30],使用研发支出增量与期初总资产的比值作为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替代指标(Persl)并加入回归进行计量分析。回归结果如表4 第(4)列所示,在将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指标更换后,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一致。第三,缩减样本区间。考虑到我国新的会计准则于2007 年实施,为降低会计统计口径前后差异带来的统计误差,使用2009—2021 年的观测数据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4 第(5)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为负,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增加会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不利影响。综上所述,在替换解释变量、被解释变量并考虑统计口径差异影响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走高将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结论依然成立,验证了基准回归的稳健性。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2. 内生性检验

本文旨在考察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就理论而言,贸易政策出台是政策制定者根据国情需要对外贸市场进行的适度调整,出口企业作为微观经济主体,对贸易政策变动的影响有限,即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和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反向因果关系相对较小。但现实是,在错综复杂的经济环境中影响出口企业决策的因素众多,且测量误差的存在也会引起内生性问题。为降低这些因素对回归结果稳健性带来的冲击,借鉴葛新宇等的做法[5],分别以斯坦福大学经济系所发布的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TPU-A)和美国、日本及韩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①受数据限制,目前斯坦福大学经济系所发布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只有美国、日本和韩国。的加权平均值(TPU-Average)作为工具变量,使用2SLS 方法降低计量识别中的内生性问题,进一步验证结果稳健性。内生性检验结果如表5 所示。表5 第(1)列和第(3)列汇报了工具变量第一阶段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TPU-A和TPU-Average均与中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显著正相关,验证了工具变量和内生变量之间的相关性,且Kleibergen-Paap rk Wald F 检验的结果大于10% 的临界值,拒绝了弱工具变量的假设。此外,Kleibergen-Paap rk LM 的P 值在1% 的水平上显著,证明不存在工具变量不可识别问题。在使用工具变量处理内生性问题后,第(2)列和第(4)列汇报的第二阶段回归结果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结论依然成立。

表5 内生性检验结果

(三)异质性分析

鉴于微观出口企业间存在差异,分别从出口企业所处生命周期阶段、所有权性质及高新企业认定情况角度,分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影响的异质性,这将有助于深入探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之间的联系。

1. 出口企业所处生命周期阶段

处于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出口企业在客户稳定性、经营状况、融资能力及创新意愿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这可能导致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各自会做出差异化的创新决策进而影响其创新持续性[15]。基于此,借鉴梁上坤等[31]的方法,将样本中出口企业划分为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并引入成长期出口企业虚拟变量(GSC)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交互项进行回归,以考察不同生命周期出口企业间的创新持续性差异。回归结果如表6 第(1)列所示,成长期出口企业虚拟变量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证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成长期出口企业产生的抑制作用高于成熟期和衰退期出口企业。其原因可能在于,处于成长期的出口企业本身规模较小,内部资金有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在冲击其经营收益的同时,还将加重其面临的外部融资约束,这会对成长期的出口企业造成巨大的资金压力,进而对其创新持续性产生不利影响。对成熟期出口企业而言,经过前期积累,这类企业具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内部资金相对充裕,同时前期资本积累可以为银行贷款提供抵押。因此,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其保持创新持续性的压力将低于成长期出口企业。对于衰退期出口企业,前期的创新为其积累了大量知识和经验,保持持续创新的成本较低。并且处于衰退期的出口企业为寻找“重生”机遇,更有动力通过持续创新改善技术水平以提高产品质量,扩大市场占有率,这些优势会减少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增加对其创新持续性带来的不利影响。

表6 异质性分析结果

2. 出口企业所有权性质

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与政府之间存在着天然关联,其在获得政府资源及政策扶持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也意味着国有企业受政府管控力度更强,其决策自主性相对更低。那么,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走高时,不同所有权性质的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受到影响的程度是否会有差异呢?本文按照国泰安数据库中的产权性质将出口上市企业划分为国有出口企业和非国有出口企业,之后在基准回归中引入非国有出口企业虚拟变量(NSOE)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交互项进行实证分析。回归结果如表6 第(2)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显著为负,其与NSOE 的交互项系数也显著为负,表明相对于国有出口企业,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对非国有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的抑制作用更强。一方面,在当前中国金融体系下,银行贷款是缓解企业内部资金压力,助力实体经济对抗外部不确定性冲击的主要资金来源[32]。非国有出口企业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面临的经营风险可能大于国有出口企业,银行等金融机构为降低自身风险,更倾向于将资金投入具有政府隐形背书的国有出口企业,在缓解国有出口企业资金压力的同时加重了金融资源错配程度,增加了非国有出口企业的融资压力及融资成本,使得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非国有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冲击更大。另一方面,非国有出口企业经营自主性强,当贸易政策频繁变动导致出口企业经营风险上升和财务状况恶化时,非国有出口企业更容易改变自身创新决策,可以通过减少对创新的投入以适应外部环境变化,这将抑制非国有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

3. 高新技术企业认定

政府政策作为影响出口企业创新的重要因素,在推动出口企业持续创新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如2008 年科技部、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联合印发的《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管理办法》规定,当出口企业被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后,可以享受部分政策优惠,如所得税优惠税率、创新补贴等。这些优惠可以有效缓解出口企业面临的外部融资约束,增加其现金流,进而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积极影响。然而,与传统出口企业相比,高新技术出口企业对创新产出的质量和数量要求更高,同时,高新技术出口企业的创新项目收益的不确定性也更大。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这将进一步增加出口企业创新的风险。为了防范对企业经营的不利冲击,高新技术出口企业可能会中断创新并保留流动资金,这会对其创新持续性产生抑制作用。为检验高新技术企业认定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过程中发挥的作用,通过高新技术企业认定工作网以及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官方网站获得高新技术出口企业名单,并将高新技术出口企业虚拟变量(HTC)引入基准回归模型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构建交互项。回归结果如表6 第(3)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在1% 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且与HTC的交互项也显著为负,说明相较于非高新技术出口企业,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对高新技术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产生更大的负面影响。

(四)机制检验

以上实证分析表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抑制作用。在前文理论分析的基础上,本部分将从金融错配、出口企业经营收益和技术人员数量三个角度揭示其可能的作用机制。由于资金和人才投入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决定作用已经得到普遍验证[13-15],借鉴江艇的做法[33],通过检验解释变量对机制变量的影响进行机制检验,并设置计量模型如下:

式(4)中Mechansimit为机制变量,代表金融错配程度(FS)、出口企业经营收益(OI)和技术人员数量(Tech),Controlit代表在基准回归中加入的所有控制变量。为控制行业和企业中不随时间变动的其他因素,加入行业固定效应dj和个体固定效应ui。上述机制的检验具体如下:

第一,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金融错配(FS)的机制检验。借鉴邵挺[34]对金融错配程度的定义,将单个企业使用资金成本与行业使用资金平均成本的偏离定义为金融错配。当出口企业面临的金融错配指标小于0 时,认为其存在金融配置过度,大于0 时则认为出口企业面临金融配置不足,本质上来说,无论配置过度还是配置不足都反映了金融错配。因此,以(出口企业资金使用成本-行业平均资金使用成本)∕行业平均资金使用成本所得结果的绝对值来衡量出口企业面临的金融错配程度,且认为金融错配指标值越大,出口企业面临的金融错配越严重。回归结果如表7 第(1)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将显著加剧金融错配程度,而金融错配程度的增加将加重有创新动力的出口企业的融资难度和融资成本进而抑制其创新持续性,H2成立。

表7 机制检验结果

第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经营效益(OI)的机制检验。为验证出口企业经营收益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其创新持续性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利用国泰安数据库中企业“业务收入、业务支出”部分,提取出口企业海外项目的收入,将其取对数作为出口企业经营效益的衡量指标并加入回归模型。回归结果如表7 第(2)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将对出口企业的经营收益产生冲击。当面临外部融资约束时,持续、稳定的经营收益是企业抵御外部不利冲击的重要力量,经营收益下降将减少出口企业对创新的资源投入,进而对其创新持续性产生不利影响,H3成立。

第三,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技术人员(Tech)影响的机制检验。技术人员作为企业关键人力资本,在促进出口企业持续创新的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考虑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出口企业不仅会减少技术人员的雇佣,也会对其他部门进行裁员,因此,以出口企业技术部门人员数量的对数值作为衡量企业技术人员的指标,将其加入计量模型(4)进行实证检验。回归结果如表7 第(3)列所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将加剧出口企业技术人员的流失,技术人员的流失不仅抑制了创新知识的产生,也不利于“知识累积”效应形成,从而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H4成立。

五、企业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的拓展性分析

上文在理论上论述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并基于Huang 和Luk编制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21]及上市公司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更进一步,聂辉华等提出[35],由于不同企业对信息的重视和敏感程度存在差异,以致在同一事件影响下,企业所感受到的政策不确定性程度也会有所差别。作为理性的经济主体,出口企业的决策依赖于其掌握的信息,已有文献在考察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的影响时,忽略了出口企业间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差别带来的信息差异。因此,我们有必要进一步分析出口企业的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影响其创新持续性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基于此,借鉴聂辉华等的定义[35],将出口企业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定义为出口企业对于由政策变动引起的、未来不确定的,且会对自身产生不利影响的事件的察觉能力,同时设定检验模型如下:

式(5)中FPUit-1为t- 1 年i出口企业的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借鉴聂辉华等的方法[35],首先,通过正则表达式提取出口上市公司年报中“管理层讨论及分析(MD&A)”部分并删除英文、数字等不必要的字符;其次,使用Python 中的Jieba 分词对句子进行拆分并删除停用词;再次,定义用户词表和表示不确定性及政策的词语,并提取表示政策不确定性的句子;最后,用政策不确定性句子中,不确定性词语数量占MD&A 总词语数量的比例衡量出口企业对政策不确定性的感知能力(FPU),FPU越高说明出口企业对政策变动的反应越敏感。为增强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同时使用几何平均法计算的TPU 指数(TPU1)及行业层面的TPU 指数(TPU2)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如表8的(1)—(3)列所示,L.FPU×L.TPU、L.FPU×L.TPU1 和L.FPU×L.TPU2 的结果都显著为正,说明出口企业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的提升可以削弱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带来的负面冲击。不确定性作为现代经济社会的根本属性之一,会对企业行为产生重要影响。但在不确定性事件成为确定事件之前,企业如果可以从已显露的风险因素中感知到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并提前采取相应的风险控制措施进行调整,便可有效降低不确定性事件给自身带来的不利影响。在贸易政策频繁变动背景下,具有高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的出口企业在感知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后可以及时对出口产品的类型、范围及目的地进行调整,以求减少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经营收益的冲击。此外,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较强的出口企业还可以及时改变自身生产决策,在感知到某种产品未来可能面临贸易风险时,可以减少对该类商品原材料或中间品的采购[2],以降低非产品存货对流动资金的挤占,进而减轻贸易政策变动给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带来的不利影响。

表8 拓展性分析检验结果

六、结论与启示

在逆全球化思潮抬头,世界经济复苏乏力的背景下,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及作用机制对于促进我国对外贸易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基于此,本文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利用2007—2021 年非金融类A股出口上市公司数据及Huang 和Luk[21]编制的宏观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通过构建固定效应模型,考察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之间的联系。研究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将显著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在进行稳健性和内生性检验后,该结论依然成立。异质性分析表明,针对特征不同的出口企业,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其创新持续性的影响存在差异。具体而言,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于非国有、成长期及通过高新技术认定的出口企业的创新持续性抑制程度更高。机制检验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不仅会降低出口企业的融资能力和经营收益,减少出口企业对创新的资金投入,还会减少出口企业科研人员数量,抑制出口企业对创新的人才投入,继而对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不利影响。在拓展性分析中,本文验证了出口企业政策不确定性感知能力在缓解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抑制出口企业创新持续性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由此本文建议:

第一,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降低出口企业面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中国要实施自由贸易试验区提升战略,扩大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通过高质量参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继续推进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等方式,提升外部环境稳定性。同时,有关部门要密切关注国内外贸易政策形势,及时向企业传递贸易政策变动信息,保证企业的知情权,助力出口企业形成稳定的贸易政策预期。

第二,强化政策支持,鼓励出口企业进行持续创新。一方面,政府应依据出口企业特性,制定具有针对性的鼓励和扶持措施。对于易受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影响的非国有、成长期及通过高新技术认定的出口企业,政府不仅要增加对其财政补贴,还要给予它们更多的政策优惠,如更高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比例或税收减免等,以增加出口企业创新的内部资金;另一方面,政府应加快金融体系改革、优化出口企业创新融资环境,推进金融机构信贷资源分配市场化,完善信贷融资模式,以缓解部分出口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此外,政府要加强政策引导,鼓励出口企业将更多资金用于引进和培养创新人才,并切实提高其待遇,为出口企业保持创新持续性提供人才支持。

第三,提升风险防范意识,强化出口企业风险化解能力。出口企业应建立完善的风险防范机制,提高对政策不确定性的感知能力,并加强风险分散功能。当感知到政策不确定性较强时,出口企业要及时调整自身采购、生产及销售决策,以有效应对和化解风险,降低外部不确定性对企业经营产生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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