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统时期菲律宾教育政策研究

靳世迎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通过1898年的美西战争,美国获取了其在亚洲唯一的殖民地——菲律宾,建立了一个极具美国色彩的殖民体系,涉及经济、政治、教育、军事以及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教育在美国殖民菲律宾的计划中发挥重要的意识形态作用。1898年12月,麦金莱总统发表《亲善同化宣言》,希望军队执行亲善行动,以赢得菲律宾人的信任和善意,并宣布:“我们应该继续开办学校和教堂,尽我们的全力以任何方式使他们觉得我们要加强的是他们的自由,而不是我们的权力;是他们的福利,而不是我们的所得。是天意把他们带向我们的统治。”[1]显然,美国关于怎样占领、管理和统治菲律宾等问题拥有一套文明意识形态的思想体系和行动原则。在军事和政治强制实行的背景下,美国决定对菲聘任教师队伍进行文明进步的教育,这种对菲律宾实行的文化教育方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美统时期所产生的军事政治纠缠和焦虑心理,成为美帝国正当化存在的依据。在教育体系中发挥巨大作用的主体——教师,他们的努力、与当地建立的内在联系以及与菲律宾学生之间的互动关系,都间接地影响了之后的美菲两国关系。

一、美国对菲律宾民族的认知

(一)天定命运论

美国对菲律宾实行的一整套教育理念与美利坚民族的习性与思想观念是分不开的,自美国清教徒之始继承下来的天定命运论与种族优越论是支撑美国进行对外文化扩张和负担传播人类文明使命的思想渊源。“天定命运”这个名词最先被采用是在1845年7月出版的《美国杂志和民主评论》上。“天定命运”英文释义为“Manifest Destiny”,意为“明显的天命”,它意味着美国人听从上帝的召唤,成为全世界全人类的榜样。种族优越论是在十九世纪下半叶,随着美国垄断资产阶级的日益发展应运而生的。公理会牧师约西亚·斯特朗(1847—1916年)是种族主义论的代表之一,他极力贩卖盎格鲁—撒克逊种族优秀论:“我们未来的世代中,不仅将占盎格鲁—撒克逊族的大部分,而且还可以合理推断,我们将发展最高形态的盎格鲁-撒克逊文明……我们的文明应该是最高贵的;因为我们是一切时代的继承者,在时代的最前列……对于劣等种族,除了甘心顺从被同化外,别无其他途径。”[2]正是在这种思想信念的支持下,美国认为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在周边以及全世界进行教育和文明传播。

(二)美国人眼中的菲律宾人

早在美国教师踏入菲律宾国土之前,就有美国漫画家把菲律宾起义者刻画成非洲人的野蛮形象。在美国人看来,菲律宾人是和黑人一样的野蛮人,甚至一些反对占领菲律宾者认为“菲律宾3/4的人口都是由黑人构成的,吞并菲律宾之后,这个国家将增添大量黑人和混血儿,他们比南部各州的黑人更加无知和堕落”[3]。

尽管如此,由于当时陷入帝国主义和反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冲突,美国对菲律宾的认知以及将西方文明扩张到菲律宾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帝国主义者为了营造出继续留在菲律宾是美国的责任而不是建立帝国、是利他主义的大国形象,而对菲律宾人横加污蔑。1898年杜威提供的一份报告显示,菲律宾十分之九的人会读和写,所有人都是熟练的手工生产者,并指出曾被美国一场关于“菲律宾保留区”展览所误导的菲律宾形象做了指正[4]。塔夫脱提出“为了菲律宾人的菲律宾”的口号,表示要从菲律宾人的利益出发治理菲律宾。这种迷惑性掩饰了特点鲜明的西方文明意识形态:就是通过以文明化和同化为主的方式不断向外扩张。他们以此反驳反帝国主义者的批评,声称自由理念从未遭到背叛,改善种族和文明,使落后的野蛮人和半文明人得到自由和民主是他们的责任和使命。

二、美国与菲律宾合作联系的建立

(一)文官制度的确立

早在建立军政府时期,为了加速平息菲律宾的武装反抗,美国军政当局就已着手建立民政机构。随着菲律宾的局势渐趋稳定,为实现菲律宾政府从军权到民权的转变,麦金莱总统先后委任两届菲律宾委员会:舒尔曼委员会和塔夫脱委员会。塔夫脱委员会(第二届菲律宾委员会)是在舒尔曼委员会的建议下成立的,其机构全由文官组成,建立了内政、商业和警察、财政与司法、公众教育4个部门,由菲律宾委员会的委员分别担任各部部长[5]。文官政府的成立是美国实施同化菲律宾的重要一步。

麦金莱总统给菲律宾第二届委员会的指示显示出教育在美国统治菲律宾的重要性。1901年1月,菲律宾委员会通过第74号法令,建立一个由平民领导的公共教育局,并创建一个中央系统的公立学校,分为十个部门,由部门主管监督。该法案授权弗雷德·阿特金森为第一任公共教育总监,雇佣1 000名美国教师。法案允许各学区负责人雇佣菲律宾教师,这些教师的工资将由市政府支付,市政府还将负责校舍的建设和维护。政府承诺承担美国教师的交通费用和工资,购买教科书,开办和经营师范、农业和职业学校[6]29。美菲战争期间,军政当局为了平息菲律宾的武装反抗,削弱菲律宾人对美国的敌视态度,着手对菲律宾人进行过教育。美国人在科雷西多尔的第一个学校,就是在杜威马尼拉湾胜利之后不久建立的。1898年8月美军占领马尼拉后,相继开办多所学校,教师由军队的士兵担任,并教授英语。“美国士兵把枪放在一边,成了菲律宾人最初的英文教师。在他们的腿上,菲律宾儿童先学会了英语入门。”[7]但随着战争的结束,士兵退伍返乡,士兵教学教育难以为继,此时就需要大量的专职教师开展对菲律宾的教育工作。

(二)美国教师的到来以及殖民教育体系的建立

美国教师的到来以及教育教学的开展,为普通的菲律宾人提供了其渴望的公共基础教育,为美国政府带来了符合政治意义的外交价值,同时对美国与菲律宾的殖民关系做了明确的定义,间接影响了以后美菲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

1901年8月23日,来自美国的第一批教师523人,乘坐美国陆军运输船“托马斯”号抵达菲律宾。1902年5月,在菲律宾的美国教师人数已达926名(1)U.S. Bureau of the Census.Census of the Philippine Islands,1903.。1903年,美国在菲律宾建起2 962所学校,平均每个省有72所,每个镇3所。在这些学校中,公立学校1 633所,私立学校1 004所,由教会办的学校325所,学生总数达到266 362名,公立学校学生占比74.8%,私立学校学生占比17.8%,教会学校学生占比7.4%。1903年菲律宾殖民政府建立公费留学制。1903—1908年,约有200名公费生在美国留学。1908年,菲律宾殖民政府在马尼拉开办了菲律宾大学[8]。菲律宾大学是东南亚各国中最早开办的现代大学,后来成为菲律宾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大学。1922年,菲律宾公立学校学生超过100万人。同时,美方对菲律宾本土教师的培训迅速发展,1927年美国教师人数仅占公立学校教师总数的1/100,1935年公立学校发展到7 330所、私立学校400所。

随着美国教师人数的增加以及教育工作的展开,菲律宾殖民政府于1902年10月8日正式设立教育局,属于公共指导局行政部门之一的教育部,由部长负责和管理。菲律宾被分为37个校区,每个校区都有一个分支主管作为本区教育机构负责人。各个校区又分为2—15个分区,每个分区都有一位监督教师,负责指导教学工作[9],普通教师负责本区的教学任务。一般美国教师在一个地区工作一两年后,会成为监督教师,其原本的工作由新来的美国教师或者菲律宾本土教师接替[10]。

殖民政府除了任聘美国教师前往菲律宾,还为菲律宾人提供赴美国专门学习的机会,加速少数菲律宾精英和学生的美国化,这些人回国之后成为政府或者行业领袖,某种程度上确保了菲律宾精英和美国的合作,以及统治阶级的美国化。

美国在菲律宾建立的整个殖民教育体系使众多渴望接受教育的菲律宾人得到学习的机会,大大增强了菲律宾人对美国殖民者的友好态度。但是美国与菲律宾殖民关系的内容究竟是怎样的?作为整个殖民教育体系的主体建设者及与菲律宾人直接日常交往不容忽视,美国教师群体在菲律宾本土上传播美国文明以及教化菲律宾民众就显得至关重要。

三、美统时期菲律宾殖民教育的实质和影响

(一)殖民教育的特点和实质

美统时期菲律宾殖民教育旨在教导菲律宾人成为更科学的农民、工匠和更优秀的工人。为了让学生美国化,按照美国的标准重塑他们的思想和身体,美国殖民者将菲律宾年轻人在工作和娱乐活动中的衣着、举止等视为美国殖民菲律宾教育成功的关键。格兰·梅认为:“美国在菲律宾的政策主要是为了按美国的形象重建这个殖民地……整个程序就是一个自我复制的实验。”[11]112

菲律宾在美国战略中的定位是被期望打造成一个富裕进步的原料市场,马尼拉的许多中学全面开展工业职业教育,包括园艺和农业、木工和制铁、家政(包括烹饪、缝纫、卫生和老幼的护理)[11]34。同时,学校还开展户外活动,进行身体素质训练,如组织学生进行体育活动。早在美国文职教师到来之前,美国士兵就已经将棒球运动引入菲律宾,并宣称这是一项伟大的运动,有助于菲律宾人接受健康的美国精神和美国价值观,是美国教师在菲律宾教育工作成效的最好证明。因为在体育运动中,菲律宾人能够意识到守时、规律、判断、毅力等品质的必要性,从而在职业生活中出色完成本职工作。

1907年,在菲律宾任教的玛丽·海伦·菲与人合著的第一本教科书《第一年》[12]问世,这是一本标准的小学教科书。她的菲律宾学生很沮丧,因为在书中的插图中,菲律宾男孩和女孩要么穿凉鞋,要么赤脚,穿着宽松的衬衫,而不是美国式的连衣裙和西装,展示菲律宾孩子的玩耍方式是在田野里和水牛一起工作或者做木匠或渔民,对她的学生来说,着装的差异使菲律宾儿童地位永远低于美国人,玩耍的方式告诉他们必须工作。

(二)殖民教育体系中的矛盾与影响

菲律宾殖民政府颁布的法规严格区分美国人和当地人。菲律宾教师、雇员的分类、待遇与美国人不同,即使在相同的职位上,他们的工资也要低得多。大多数美国人最初的收入在900美元到1 200美元之间,菲律宾教师的收入在240美元到480美元之间。美国教师的年薪在3 000到4 500美元之间。相比之下,菲律宾教师的平均年收入略高于1 000美元,是美国教师最低收入的三分之一,收入最高的菲律宾岛外教师的年薪约为1 720美元。

随着越来越多的菲律宾人接受美国的教育体系,他们开始挑战分隔美国人和菲律宾人的障碍,挑战美国的殖民者地位以及所构建的种族优越论。他们用自己的标准评估美国黑人和自己的能力与地位。菲律宾人认为,那些与美国人处于相同职位或拥有相同机构学位的人应该得到同等的待遇,这挑战了帝国的基本假设:将殖民者置于当地居民之上。质疑和挑战国家身份之间的法律界限成为菲律宾人挑战美国殖民制度的众多方式之一,并一点一点地获得对自己生活、教育和政府的更多控制权[6]85。某种程度上,菲律宾人和美国黑人有着相似之处——为使自己的能力得到承认而进行抗争。

美国教师和学生对菲律宾人能力的不同理解常常会引发冲突。美国教师通常认为菲律宾学生只需要达到的熟练程度,而其学生坚持认为菲律宾人都有天赋,有能力接受最好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美国教师经常会发出菲律宾学生能力低下的言论,始终认为美国人和菲律宾人之间存在着不可改变的差异,上文提到的美国教师编辑的教科书便是一种体现。菲律宾学生最常见的反应就是在学校公然逃课制造与教师的矛盾,并表达自己对这些看法的反抗。他们用殖民国家教育的逻辑期望得到美国人对菲律宾人对尊重、自治的渴求,从而重新谈判确定殖民关系。

四、结语

民族认同和殖民地位或就业,以及其他行为政治改变了菲律宾群岛上的种族地位,促进了“白化”的进程。“白化”并非指对白人和非白人的区分,而是指白人所象征的国家身份、种族地位、种族优势等特权在菲律宾逐渐扩大的过程,这就意味着菲律宾人有更多的机会。

教育本身就是政治的,尤其是在美国殖民菲律宾的背景下,学校就是殖民关系的缩影,美国教师、学生、社区以及殖民国家一起赋予学校意识形态的政治意义。美国以“天定命运”论为由聘任本国教师前往菲律宾,承诺带给菲律宾幸福、进步、文明和独立。由于教育项目实施的现实因素,非裔、白人女性等美国教师都得以参与其中,并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个人能力在菲律宾得到更多机会和地位。学生通过殖民教育的逻辑,逐渐有了他们自己对殖民关系的理解,他们要求尊重、承认能力和平等。在这样的互动下,学校成了谈判殖民关系的重要场所,学生经常由于教师发表的不承认菲律宾人能力的言论而举行罢课,以此抗议美国的殖民教育体系,并期望改变美国的政策。由此可见,美国在菲律宾建立的殖民教育体系既给菲律宾人提供了机会,同时也有帝国的暴力,既减轻了不平等,又延续了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