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橹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1/76.00 元
叶橹
原名莫绍裘。学者,诗歌评论家,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曾担任紫金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项的评委,对诗歌文本及重要诗人的发现与探索有着卓越的洞察力。著有《叶橹文集》《艾青诗歌欣赏》《〈漂木〉论》《形式与意味》《叶橹文学评论选》等作品。
在百年新诗发展的进程中,诗人如繁星散布,诗作更是浩如烟海。本书试图在诗海中探寻明珠,在众多诗人中选择了艾青、穆旦、卞之琳、徐志摩、戴望舒、余光中、洛夫、郑愁予、昌耀、北岛、舒婷、海子等人的100 首佳作加以点评,期于从对诗歌作品的感悟中,体现人性对美的追求和对时代脉动的体验。
纸船
——寄母亲
文/冰心
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
万水千山,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冰心以对母爱和童心的表现获得了在新诗史上的地位。
这首《纸船》极其充分地表现了她作为女性和女儿的心态。作为女性,诗中的行为细节——叠纸是别具特色和意味的;作为女儿,她把对母亲的感情寄托和期望满满地承载于纸船之上。
从诗的表现方式而言,这种托物寄情的套路未必新鲜,但是由于作者把这种方式置于一个特殊的环境之中,便赋予了这只“纸船”颇具艺术内涵的分量。
首先,诗人是在航海的旅途中把叠成的纸船“从舟上抛下在海里”,这种行为具有一定程度的荒谬性。一只纸船被抛下海里,能有什么结果呢?但是因为它被作者赋予了感情的分量,所以就具有了存在价值。
其次,诗人明明知道她每次抛下的纸船有的被风吹走,有的被浪打湿,但是仍然不灰心地每天叠着,“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其实她也知道,这种希望只是幻想。
最后,既然这种希望不能实现,她又寄望于母亲在“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而是能知道女儿的一番苦心,“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这就是一个女儿的至爱至诚的心境。
寻梦者
文/戴望舒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蒙眬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以“雨巷诗人”登上诗坛的戴望舒为人所熟知,但以“寻梦者”的身份探求人生奥义的他则未必享有盛名。其实,经历岁月的洗礼之后,人们将会逐渐认识到二者分量的不同。
《雨巷》的一大特色是它的音乐性,而《寻梦者》在这方面未必输于它。就诗的内涵和意旨而言,一为对古诗意涵的稀释,一为对现实人生的追求与探究,应该是不难判断高下的。
《寻梦者》整体情绪的贯彻始终,独具特色地表现了戴望舒作为诗人的个性和品格。
戴望舒是一个执着而又具有淡淡哀愁和忧郁的诗人,在某些关键的时刻,他的家国情怀之强烈又似同其哀愁忧郁的性格相悖。只有这首《寻梦者》,无论是情绪的表达,还是蕴藏在绵延舒缓的语言风格中的执着激情,在艺术表现上都达到了完美统一,令人叹为观止。
人生在不断的追求中逐步地实现了目的,不管最终获得的是多大程度的满足,总还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吧。戴望舒对于获得的结果或许存在一定程度的理想化,但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忧郁地表示,只有当你老了的时候才会达到这种境界,这不正是一种人生的遗憾和无奈吗?
诚然,人们不会因此就放弃了毕生的追求,不过,还是要准备好进行多次的艰苦跋涉的。
紫金冠
文/昌耀
我不能描摹出的一种完美是紫金冠。
我喜悦。如果有神启而我不假思索道出的
正是紫金冠。我行走在狼荒之地的第七天
仆卧津渡而首先看到的希望之星是紫金冠。
当热夜以漫长的痉挛触杀我九岁的生命力
我在昏热中向壁承饮到的那股沁凉是紫金冠。
当白昼透出花环。当不战而胜,与剑柄垂直
而婀娜相交的月桂投影正是不凋的紫金冠。
我不学而能的人性醒觉是紫金冠。
我无虑被人劫掠的秘藏只有紫金冠。
不可穷尽的高峻或冷寂唯有紫金冠。
《紫金冠》已经没有了当年《划呀,划呀,父亲们!》中的激情,此时的昌耀已经从热烈走向了冷凝。也许在诗人心底深处,一直存在着和寻找着那种被命名为“紫金冠”的象征物,也正是因为它的“不能描摹”而尽显其“完美”的品格;与此同时,它在朦胧之美中又显示出多面和歧义的指向,以至于昌耀本人也无法明确它究竟是何物,只能用一个“紫金冠”作为符号来予以颂扬。诗中那一系列的“紫金冠”就是他毕生追求但可望而不可及的精神寄托。
现在已经不太有人说昌耀的诗“难懂”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正读懂了昌耀。这首《紫金冠》中所呈现出的那种“在狼荒之地”和“仆卧津渡”的困境,如何“在昏热中向壁承饮到的那股沁凉”,以及那一系列的“紫金冠”在同一个意象中达成的矛盾而又统一,并不是那些未经历过生活磨难的人所能够领会的。
昌耀几乎把毕生对于生活的信念,以及他在挣扎与搏击中的种种痛苦和喜悦,倾全力表达在对“紫金冠”的讴歌与赞叹之中了。可以说,“紫金冠”同他的生命共存,是他生命的精神支柱。在这首短短十一行的诗中,“紫金冠”一词出现了多达八次,这不仅是诗的内在律动的要求,更是诗人生命脉搏的剧烈跳动。从更深远的意义来说,诗人的个体生命可以消失,而作为生命脉搏跳动的诗性却可以永存在人间,也可以转化成一切有血有肉的生命体征,融化在所有人的精神构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