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笑梅 西藏大学文学院
植物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在民间的信仰崇拜之中,植物崇拜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西斯尔顿·戴尔认为:“植物崇拜似乎是大多数民族在特定文化阶段广泛流传的一种宗教形式,在原始信仰的历史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①(英)西斯尔顿·戴尔:《植物民俗与传说》,戴若愚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第32页。广大先民对植物元素的崇拜、敬畏萌芽于农耕社会,并在生产生活的过程中进一步发展。植物文化,即将植物融入民间文化创作中并赋予不同的文化内涵的创作过程及创作成果。植物文化的内容并不局限于植物崇拜。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植物意象被广泛应用于民俗、神话传说、文学创作、戏曲表演、园林建筑等各个方面。植物文化在民间的留存十分广泛。从这一角度出发,植物文化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文化认同,而这种文化认同也成了进一步传承和发展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源泉与不竭动力。在这种厚重的文化背景之下,弘扬带有中国特色的植物文化有利于广大文化传承者坚定文化自信,巩固发展各族人民进步发展的精神支柱。
民间文化中对植物形象进行了借用,同时民间文化中的植物也被赋予了一定的文化意义,使得植物的文化意蕴更加深厚。如在民间,结婚时会给予新人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还常以松树来代表长寿。植物的文化意蕴使其可以凭借被赋予的文化意义得到广泛应用。植物元素的存在,拓展了民间文化的存在形式,丰富了民间文化的内涵,相比于动物元素,植物元素与百姓的生活更为亲近,寓意深刻,形象刻画也更为简单。同时植物形象的普遍性,也更容易激发民间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加入植物元素,从而塑造不同的“植物形象”。
在中华传统文化发展过程中,植物被赋予相应的文化意义,并逐渐形成了“文化符号”。民间文化中充斥着大量的植物元素,如民间服饰、曲艺、神话传说等中都有植物元素的存在。如谚语中有“千年松,万年柏”②李伟:《谚语大全》,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11,第197页。,故而松树常用来比喻长寿,此外还有椿树,如庄子《逍遥游》中写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③张新科、尚永亮:《先秦两汉文观止》,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第185页。因此,椿树也被人用来形容长寿。寄予美好的愿望,借此表达自己对别人的祝福的植物形象还有许多,如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花之君子者也”④徐中玉主编《中国古典文学精品普及读本 唐宋散文》,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第141页。,表达了自己对莲花的喜爱的同时,也表达了莲花所代表的文化形象。
民间服饰上也多绣有植物形象,“在民间女红的纹样类型中,花草是最常见的题材。在花草纹样中,除了芙蓉、牡丹之类常见的纹样外,莲花、梅花、桃花、佛手、鸡冠花等最为多见”①杜娟:《江西民间女红艺术》,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第105页。。纹样之中动植物的形象都有,但花草的应用更为广泛。同样,在服饰纹样方面,花草纹样也被赋予了吉祥的寓意,“寓意富贵的纹样有莲花与鲤鱼纹样组合而成的‘连年有余’以及莲花与铜钱纹样组合而成的‘富贵连连’等”②杜娟:《江西民间女红艺术》,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第105页。。纹样不同,其具体寓意也不同,但是一些不同的纹样所代表的含义可以划分在同一个大类之中,比如长寿、富贵、健康等。
民间曲艺、戏剧等文学创作中也多有植物元素。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有一段“十八相送”,其中唱道:
梁山伯(唱):前面到了凤凰山
祝英台(唱):凤凰山上百花开
梁山伯(唱):缺少芍药共牡丹
祝英台(唱):梁兄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还,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难。③袁雪芬、范瑞娟口述,徐进等改编:《梁山伯与祝英台 越剧》,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第14-15页。
祝英台回家时借助牡丹花对梁山伯进行暗示,将凤凰山作为环境背景,将牡丹作为二人感情的象征,推动情节的发展。除此之外,志怪小说、志人小说之中,植物元素一部分表现为“仙草妙药”,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有一小部分表现为“妖怪”形象。“三七本是天家神药,善良美丽的仙女同情人间缺医少药,从天庭偷来给人治病,从此,神草三七下凡人间,拯救生灵。它虽是植物,却保持了天庭的尊贵,不能露天生长。还需要人精心呵护三年,才能修成正果,成为灵丹妙药,治病救人。”④杨映雪:《南国神草——文山三》,《含笑花》2012年第6期,第25-27页。由此可见,植物的形象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人化”甚至“神化”。“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往往会赋予植物独特的人文情感、人文价值,例如,古代的文人墨客将‘梅兰竹菊’称为‘植物四君子’。梅花凌寒而开,象征着‘不怕困难、不争奇斗艳’的情感;兰花清新雅致,与君子之道相契合;竹子气节高尚、不长歪枝,象征着做人的傲气与正直;菊花优雅高尚,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与做人高尚的品格一脉相承。”⑤李林:《植物文化内涵在园林景观中的应用》,《现代园艺》2020年第16期,第124-125页。植物在文学创作中被赋予了含义,这也是植物形象能够大量被引用的原因之一。当植物被赋予文化意义之后,便拥有了“灵魂”,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可以说,由于植物被赋予了含义,从而形成了类似于一种“图腾崇拜”,将植物化身为图腾,运用其进行寄寓、祈福。
上文提到树在植物领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民间文化中,树有着长寿、强壮等诸多象征意义。“先民对树神敬畏与崇拜观念源远流长,乌丙安先生说,‘在植物中最直接的崇拜主要表现在对森林、树木的崇拜,其次是花草、谷物崇拜’。王子今先生也发现秦汉民间对社树的崇拜,使树木‘兼有宗教的权威和宗法的权威的意义’;魏晋时期树神的人格化更加明显,出现了能兴风雨的树神黄祖;唐朝时人们对森林神的崇拜通常是和山神崇拜结合在一起,称为山林神。木怪与树神出现的时间较为接近,在秦汉时期也有记录,王子今先生说秦汉时期被大量记录于史册的木妖跟农耕社会关系密切。”⑥郭幼为:《征兆预示与神怪传说:宋代植物崇拜的社会文化阐释》,《地域文化研究》2020年第2期,第75-81页。例如,以扶桑树为代表的树木,不仅承载着“天梯”“沟通天地”的意义,也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山海经·海外东经》载:“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⑦袁珂:《山海经校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第231页。《山海经》中所记载的扶桑树是由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的。金乌由此处驾车升起。同时,扶桑树也是神界、人间与冥界连通的大门。从各种民间传说中都可以窥探,植物妖怪的数量是很少的,往往出现的形象大都为树妖、荆棘妖、花妖三大类形态。
植物文化脱离民间文化后就无法单独存在。当被赋予文化意义时,植物文化就被民间文化所承载,例如民间文化中的民俗节日、风俗习惯、曲艺文化等。从这一视角来看,民俗文化便是植物文化的重要承载媒介之一。
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中产生了许多民族节日、民族习惯等,形成了独有的民族文化。民族文化的内容相对广泛,其中包括民间文化、社会风俗、经典文学等多方面。“元朝李果《风俗通义》中说:‘上行下效谓之风,众心安定谓之俗。’民俗又称民间文化,是指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群体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可以简单概括为民间流行的风尚、习俗。”①朱传成:《地方志记述民俗文化刍议》,《齐鲁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6期,第115-119页。民俗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极大程度上促进了民间文化的发展,民俗文化也成了民间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民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是经过时间的积累、历史的沉淀而形成的,因此在民众之间有着极高的认可度。“傣族生活在青山绿水的环抱之中,一段段真挚的爱情往往在树林里诞生,花草树木也就成了傣族青年男女婚恋的见证,他们经常根据树木、花卉的特征做比喻来赞美自己的恋人。”②刘荣昆:《傣族生态文化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第124页。总之,植物文化的萌芽与发展往往是承载于民俗文化的。由此可见,植物文化在我国的文化发展史上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相对稳定的传播环境,以植物文化为代表的民俗文化促进了民族文化内容的进一步充实。
“神话传说是上古人类在日常活动的过程中,以其认知对自然现象所作的解释。他们通过推理与幻想将大自然形象化、拟人化,把民族英雄人物的事迹神格化,世代口耳相传直到文字出现才被记录下来。”③黄淑贞:《用年表读通中国文学史》,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第2页。包括各种通过幻想、拟人化产生的自然神以及被神化了的英雄人物。神话传说多以民间故事为基础,其内容同样有植物文化的融入。早期神话中饮食、活动等较为简单,之后神话故事中对神仙生活的描写逐渐详细、细腻。同时,神话故事中的植物元素运用也逐渐丰富、细致,植物妖怪形象也逐渐增多。值得一提的是,神话故事中的植物与民间赋予植物的寓意大部分是互通的,存在一定的文化交流。故而,以神话传说作为媒介存在的植物文化同以民俗文化作为媒介所存在的植物文化是存在共通性的,其中最大的差别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植物元素更具有“灵”。
民间文化的想象色彩浓厚,在与植物文化的长久交融下,植物元素在发展过程中衍生出了其他新的内涵。例如,从普通的植物形象转变为具有超凡力量的仙灵妙草,以及诞生“灵”的妖怪形象等。植物元素的发展变化为民间文化的发展笼罩了一层美感,使民间文化的自然气息更加浓厚,更贴近生活,充满烟火气息。植物发展变化后的形象大致有两种走向:其一,植物经过长久存在成为仙灵妙草,具有非比寻常的能力,如民间象征长寿的“寿桃”“蟠桃”,传说中足以沟通天地的“扶桑”;其二,植物经过长久修炼,诞生“灵”,开启智慧,但这一类型发展过程较为缓慢,同时要经历第一种走向的过程。
在诸多神话传说、民俗故事以及民间故事之中,能够修炼成妖怪的,大部分都是动物,只有一少部分是植物修炼而成。植物成妖后,能力相比于动物较弱,对人基本是无法构成威胁的。这一类妖怪,普遍与人为善,只有极少数与人为恶。古代绝大多数的民间文学创作者都认为植物的生命力较弱,这一点极大程度上限制了文学作品中植物妖怪的形成和发展。
西斯尔顿·戴尔在《植物民俗与传说》中说:“毋庸置疑,无论是古时传统故事所展现的神话起源,还是我们英国和其他国家现代流行的传说,不同的时期,人的想象都赋予了树木和花卉最为瑰丽、最为绚烂的色彩。原始部落的人,就算是粗鲁无知,看到美丽的植物,或注意到植物的用途,也会用优雅高尚的各种想法来装扮它们。古时变形的观点,也在很多现代植物传说中得以体现,传说中,某些特殊情况下人可以化身为植物。”④(英)西斯尔顿·戴尔:《植物民俗与传说》,戴若愚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第325页。很显然,这体现了植物形象发展变化的重要信息——人的想象。
“传统文化中植物无处不在。传统文化赋予了植物丰富的内涵,花草树木承载了人们的无限情思。我们需要果腹御寒,也需要梅兰竹菊,更需要出淤泥而不染之莲花、岁寒而不凋之松柏。植物以其美丽的树形、多姿的枝叶和鲜艳的花朵幻化成文化元素、文化符号,引导和改变人类的精神观念及生活方式,为我们的生活寻找诗意的栖息地。”⑤刘凤彪:《在植物文化中领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河南科技学院学报》2020年第3期,第54-59页。植物文化为民间文化增添文化底蕴的同时也借助了民间文化作为其存在的文化承载物。缺失了承载物的植物文化好比即将熄灭的火苗,在外力的作用下很容易熄灭。但是,充分传承弘扬植物文化、保护植物元素发展的物质载体有利于进一步推动相关文化事业的发展,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充分保护植物文化以及民俗文化中的植物元素将有效汇聚民间文化中的精神观念与文化意义,增强人们的文化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