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成为火星人（上）

文/藤井太洋

译/武甜静

图/ Ash Jin

译者有话说：

这是一篇日本著名科幻作家藤井太洋最擅长的、将宇宙探索与基因改造相结合的小说。有关火星移民的科幻小说有很多，随着人类对火星探索的不断深入，曾经的幻想似乎也不再遥不可及。关于火星移民的生活，作家站在现实的延长线上，以父亲向女儿诉说的方式举重若轻地勾勒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未来。

谢谢。这次由我来聊聊这边的生活好吗？

那么，首先要说的就是——

亚纪，恭喜！

你要进入研究所了吧，而且还是作为正式的研究员。毕竟从在火星的时候开始，亚纪就一直念叨着这件事。

照片我也看到了。那个，什么来着？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对，太平洋！你从坐落在白色山崖上的研究室里拍的视频，太精彩了。对于出生在火星的人来说，海平面太过平坦的弧度、过分湛蓝的颜色，都令人不安。

那个颜色，确定没有染过吗？真的吗？

总之，祝贺你进入密克罗尼西亚海洋研究所工作。恭喜！而且去的还是你从15 岁开始就非常尊敬的南希·威尔斯老师的海洋持续性研究室，研究海洋环流引发的生物质搅拌形态的量子模型化。今后的工作应该会很辛苦，加油啊！

还有，你不夸夸我吗？你的专业名字那么长，我的舌头都快要打结了，但是我和你妈妈——露西都好好记住了哟。

总之，真心为你高兴！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说你几句，可以吗？

在说开心的事情时，不要做出不安的表情。

你是个容易操心，喜欢从下往上看人的孩子，你的这些特征可能都是随我。不过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多学学露西。你还记得吗？你妈妈发现咱们从地球带回来放生的灰椋鸟在筑巢时的那个表情——她把下巴使劲儿抻出来，咬住后槽牙大笑。

亚纪，你把那个表情称作“得意脸”。你一定能成为“得意脸”达人。你眼睛的颜色虽然跟我一样是茶色的，但是下巴和嘴角都长得跟露西一模一样。她能一边在嘴角露出笑意，一边用绿色的眼睛显示怒气，这招你可别学，太吓人了！

要学的是笑容。下巴使劲儿抻出来，嘻——

干得好！虽然想这么说，但你的“得意脸”要被我看到，就算再快也得……嗯，12 分钟后。

不用在意，延迟变长的原因在我。如果在两个月前通话，延迟会短很多。对不起，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跟你联络。因为这之后，地球和火星会离得越来越远。

谢谢你，即使延迟这么久，还是为我们打开了虚拟替身通话的频道。还要谢谢你在第一时间把大学毕业进入实验室的消息告诉我们。

接下来该说我了。我要说的事情稍微有点儿长。你可以录下来，过段时间再回复也没关系。我会设置好，随时都可以接收你的回信。

来，你看看这个。我搞到了一些新斐济庄园的路易波士茶。据说本季的路易波士茶是最后一批种在地里的，今后就是在带屏蔽罩的穹顶农场里栽培了。真可惜呢，好不容易才培育出可以在火星生长的品种。

对了，这个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虽然咱们家现在是路易波士茶的拥趸，但在亚纪出生前，其实是喝咖啡比较多。不过在知道火星上似乎无法种植咖啡之后，我们就戒掉了。咖啡也是很好喝的，亚纪在地球上是不是正在喝咖啡呢？

不好意思，我跑题了。这样的交流方式果然是不好开口。

不过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从新闻上，从朋友那里，所以我就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吧。

火星已经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不，不对。

是要回到它以前的样子。

要看看视频吗？

“杰维斯，能把今天在咱家外面拍摄的视频共享给亚纪吗？”

“好的。需要先进行色彩校正吗？”

“不用，请发原视频。对，这样就行——嗯，这样的话看不明白是吧？变化实在太大了。杰维斯，发送朝向穹顶方向拍摄的视频吧。对，这样就可以。”

那个是伽利略穹顶，变大了不少吧？5 年前亚纪离开的时候，那里面还只能容下“地球公园”以及为从地球过来的人准备的酒店。今年开始扩张，伽利略穹顶成了直径20 千米、高700 米的穹顶。三角桁架的一条边就有150 米长。从视频里可能看不出来，它是用塑料制成的，很柔软。

还有就是，天空的颜色。很棒吧？也有人把它称作粉红色，不过像我和露西这样的第三代移民，还有我们的父母那样的第二代移民，都更喜欢称之为“菫（jǐn）色”。

第一代移民只剩下几个人了，他们把它称作原初的天空。他们一定很怀念吧。据说在地球的高山之类的环境里，如果硬是脱下头盔仰望天空的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颜色。这几个月的气象条件有点儿像第一代移民脱下头盔时的情况。

今天也有低压气流袭来，气压掉到了150 百帕。即使没有低压气流，也没有哪天的气压会超过300 百帕。在地球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几千米高的高山上的气压了吧。气温也大幅下降了，即使是赤道地区，日间气温最高也只能到零下5摄氏度。

据说这样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多。亚纪离开火星的时候……

“嘿，杰维斯，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亚纪离开火星时的天气？”

“2287 年12 月24 日地球修正日的天气为晴，气温8 摄氏度，北、东北方向有时速12 千米的和缓的风，湿度12%，气压930 百帕。”

“哎呀哎呀，这不是跟地球的差不多了嘛！”

天空当然也是蓝色的。我还记得，载着亚纪的宇宙轨道电梯，一边上升一边留下飞机云的轨迹。那个时候，从轨道电梯里看到的景象是怎样的呢？有窗户吗？如果有记录，希望以后能让我看看，我会非常高兴的。

前面的铺垫太长了，接下来进入正题。

真糟糕，我用“丧气脸”说了这事。这样你会误会的。下巴使劲儿抻出来——老爸的“得意脸”，怎么样？

我要说了。

这是件好事。

今天，我拆除了家里的隔热、气密层，让外面的空气可以进来。虽然比屋外暖和，不过现在的室温才零下5 摄氏度。要看看吗？桌子上能看到结的霜吧？当然很冷了。所以我穿着有保温装置的内衣来保持体温。

庭院里的草坪也干枯了，我铲掉草，种上了百合科多年生植物。这是一种名叫龙须的草。刚刚好，这家伙在火星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生长。它有根瘤，能固定住氮元素，所以大概总有一天能改造出土壤。

我还在院子里建了羊圈，先领来了20 只基因被改造过的火星山羊。据说因为防冻血液中成分的问题，它们闻起来非常臭，不过气压下降到这种程度，我也根本不会在意味道了。下周预计还会有一只基因被改造过的狗来到这里。

我今后准备靠养殖火星山羊来生活。种下的龙须草，好像也能按种植面积拿到些补助金。据说70 年前发起的火星地球化基金还在运转着呢。

我从火星开发公社辞职了。

因为我干的那种从地球采购二氧化碳的工作已经消失了。公社的工作重心转向了穹顶城市的扩张和运营。

我是不是已经说过了？火星的地球化开发，以失败告终。

其实这件事早就已经干不下去了。亚纪出生的时候，保持温室效果和大气压所需的地下干冰就已经枯竭了，所以公社从地球采购调整大气所需的二氧化碳。对地球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买卖呢。在当时的地球上，级别为3 的陆生珊瑚通过将二氧化碳石灰化来固定碳元素。但这就像是核废料一样，扔在海里或者被雨水沾湿的话，就会产生二氧化碳气体。

有人要“购买”这样的东西，那当然是大好事。

地球开始把火星缺乏的二氧化碳进行轨道投射。大家以为这样就能维持住第一代、第二代移民改造出的蓝天——结果失败了。

或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不过这确实是缘于一个非常愚蠢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