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安
与儿时的师长在母校重逢时,我的身上穿着崭新的高中校服。这一幕不知在脑海中演绎过多少遍,我却还像忘词的演员初登舞台一样,张皇失措,又强装镇定。窗外,一群“小黄帽”踩在银杏叶上咯吱作响;屋内,白炽灯照得人头晕眼花,让我的情绪好似海浪翻涌。
曾老师,是我小学时期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也是我语文学习的领门人。她总让我背《琵琶行》《滕王阁序》等冗长难解的诗文,每周一篇。那时的我虽不理解背诵的内容,但不妨碍我享受背诵的过程。她爱讲社会热点,擅做思想教育,为人正直严厉,也会频频鼓励、褒奖我。我爱她、敬她,中考后却不想再见她。成长带给我的烦恼不只有比照优秀同辈产生的失落,更有父母长期的否定、不理解,以及随之而来的频繁争吵。少年时期复杂的心绪,令我想飞速向前,恨不得抛弃一切旧事故人。我,不需要重逢。
那天是教师节,我在回家的路上,游荡至小学校门口。曲折的树荫下,小道上不时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天气难得清凉舒爽。眼前的教学楼远不如记忆中高大,并没有威严到让人不敢走进。
是我的心魔让我一直停滞不前,唯恐自己不够优秀而令老师失望吗?但曾老师不在乎这些吧?我有必要为过去的懈怠,谴责如今的自己,羞耻于曾经的成绩吗?这样想着,我鼓起勇气发出微信,快步至门庭处,观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曾老师笑盈盈地出门迎我。她比我想象得更清瘦,棕红色的波浪卷发披在肩上,一袭白裙。细细看,她的脸色有些发黄,眼神却依旧明亮,凌厉得仿佛能看清人的内心。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我有些退缩了。以我如今的状态怎能不在她的法眼下自惭形秽?凌乱的头发,厚厚的眼镜,长满青春痘的脸颊,更不用说早已放弃的特长和下滑的成绩……我低着头局促地站着。曾老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感受到她的温度,鼻子一酸。“曾老师—”我小声呼喊着,跟随她走进办公室。
我们聊起过往,她不问如今,只说想让我回母校跟学弟学妹们分享经验,说我是她的骄傲。我心中发酸,但嘴上仍要强地回答:“无论何时,我都能坦然地骄傲。”曾老师直望着我的眼睛,说她也会一直为我感到骄傲。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却又在下一瞬尽力止住。成长中的重逢是那么别扭,又那么印象深刻。我不再抬头,静待脸颊上的泪痕风干。我们又聊了一些我的高中生活,曾老师也分享了她新带的班级,都是寻常的拉家常。我不肯向她倾诉苦恼,她却看得透彻,耐心地指点、鼓励我。
分别时,曾老师对我说:“忙就不用总回来看我,你们总在往前走,而我一直在这里。”我又一陣心酸,却不由自主内心一松,老师知道我的压力,也懂得我的心意。与曾老师的重逢令我受教,令我怀念。下一次和她重逢时,或许我依然会忐忑羞愧,不知所措;或许也会坦然自若,云淡风轻。但无论怎样,我都对她饱含着牵挂与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