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燕芳
骄阳似火。当水生的手机收到村民发来的噩耗时,他正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送外卖。水生满头大汗,全身湿透。送完快餐,他顾不得擦拭就掏出手机查看,当他看到其中一条信息时,大脑一片空白,泪水夺眶而出。
海风呼啸,腥味扑面,水生坐船返回家乡的小渔村。回到家,水生揭开盖在祖母遗体上的白布。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平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多年前三位亲人突然离世,在祖母的内心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此刻,那些摧残她的苦难,都烟消云散了。
水生送走祖母,伤心欲绝,一个人跑到海边,看着不远处的潮汐涌动,多艘渔船停泊在海边,也不知道是哪一艘带走了他的亲人。水生还记得,他小时候十分羡慕伙伴们在海里畅游的美好。如果不是那场暴风雨的到来,或许此刻水生正和同村渔民在大海里逐浪捕捞。
话说出事那天,水生的祖父和父亲出海捕鱼,满载而归。他们返回岸边时,海上还是风平浪静的。然而,厄运来临,不及躲避。天色骤变,乌云翻滚,飓风吹得人站立不稳,渔船左摇右摆。刚才还欢欣鼓舞的人们,顿时陷入了慌乱之中。一瞬间,一个巨浪掀翻了渔船,祖父和父亲就这样不幸葬身大海……
祖母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气血上涌,昏厥倒地。等祖母醒来时,发现水生的母亲已吞下了毒药,只留下年幼的水生和她相依为命。苍老的祖母绝望至极,抱着熟睡的水生来到海边,正要往水里纵身一跳时,水生突然睁着澄澈的眼睛看着她,那目光一下子击中了祖母。祖母失声痛哭,只有她知道这嘶哑的哭声是多么苦涩,仿佛在黄连水里泡过。祖母紧紧抱着水生。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延伸到海边的波浪上。
祖母不再寻死觅活。在小渔村里,一个家庭厄运连连,免不了会招来带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可祖母总是把腰板挺直,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衣物洗得洁净如新,或许只有这样,祖母才有勇气抵挡一切风言风语,挨过無数个漫漫长夜。
大海无情地吞噬了祖母的亲人,祖母从此对大海心生恐惧,只要一靠近海边,她的双腿就颤抖不止。祖母将水生盯得死死的,不准他到海边玩儿。但水生天性爱水,偷偷跟伙伴们学会了游泳。
祖母好不容易把水生拉扯长大,就让他到大城市谋生。水生叫祖母一起去,祖母却摇摇头,说她的根就扎在这里。水生没办法,只得独自离乡。临别时,水生看着祖母那日渐衰老的面容,内心涌起了深深的愧疚,泪水在眼中直打转儿,但他强忍住没让它流下来。他坚定地对祖母说:“祖母,我要在城市赚大钱,到时一定接你到城里生活。”
水生离开小渔村后,祖母一个人在家,在每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一人守着清风明月,倾听窗外潮起潮落,令她产生一种是否还活在人间的恍惚感。可祖母没能等到水生兑现他的诺言,就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这令水生感到悔恨不已。
水生在料理完祖母的丧事后,又回到城市。他所在的城市有一条长长的大河,河水清澈,能清晰地看到游弋的鱼虾。酷热的夏天,常有一些人无视安全警告牌,到这里游泳。执法人员经常来劝离他们,但收效甚微。水生每天送外卖时,都会经过这条长长的大河。那天,水生像往常一样经过河边,突然听到一声呼救,他看到了一个快要沉没在水中的小女孩儿。危急之际,水生来不及多想,衣服也顾不得脱,就扔下电动车,纵身跳到水中。水生欣喜地发现,以往在水中手脚僵硬的他,如今却像游鱼一般灵活。小女孩儿在水中不停地扑腾,水生用力往上拉拽。正要上岸时,他的大腿突然抽筋,仿佛“诅咒”束缚了他的手脚。此时,两人的身躯慢慢往下沉没。窒息的感觉令水生绝望地想着,或许自己要命丧于此吧。
突然,有一双手将他和小女孩儿从水中拽出。原来,河边有位水性极好的大叔,听到呼救声,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把他们救起。重获新生的水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感到那悬在他头顶上的“诅咒”似乎一下子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