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
“恋爱脑”过时了,今天流行“性缘脑”。
在大众流行文化领域,二者都统指一种收缩式的狭隘思维模式,即将爱情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但不限于工作、事业,友情,甚至是自我与自尊。简言之,无论发生啥都能想到谈恋爱。
以及,它们的主体和形容对象,多半是女性。
围绕“性缘脑”的提出和讨论在近期挤进大众视野,源于人民日报一次对恋爱国产剧的批评上了微博热搜,“有的甜宠剧能不能别太性缘脑?干点啥都要谈恋爱”。
其实“性缘”这一说法不是什么新鲜概念,顾名思义,和“地缘”“亲缘”有异曲同工之处:“缘”指代一种关系模式,虽然字面意思为“缘由”,但在现代社会擅长用来缓冲的暧昧语境下,如果我们把这个字理解成“边缘”,或许会更有意思。
原子化现代人的关系充满了所谓的心照不宣、不言自明,各式各样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试探和权衡,未必要契约或承诺的成立,当婚姻和家庭被寄予的角色期待降低,当人们更多察觉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对唯爱情论的观念自然产生了批评。
而之所以不再用“恋爱脑”而用“性缘脑”,除了前者由于使用泛滥而被主流文化部分脱敏外,大概还因为,“恋爱”本身从来不是一个糟糕的词,一个人恋爱,当然得要恋爱脑。
相较之下,“性缘”所指更复杂,涵盖面也更广:不仅局限于恋爱关系中,甚至不仅以恋爱为目的,但凡涉及两性情境,女性就可能出现性缘脑。
在傳统价值取向的语境内,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仍是以“贤妻良母”为主。而被美化为爱情的现代女主角,之所以造成公众的反感,因为她们其实无形中迎合着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人设:情感高于一切,默认一切为了恋爱婚育服务。以得到偏爱和庇佑而非实现自我为主要生命目标,因为潜意识里默认“自我”是不完整的,需要依附于他人的。
围绕今天的“性缘脑”,一些过去的戏剧角色成为调侃解读对象。比如电视剧《薛平贵与王宝钏》里挖野菜的王宝钏就被戏称为“性缘脑”鼻祖,为了所谓爱情,自愿放弃富家女身份,苦守寒窑十八年,痴痴等着薛平贵回家,最后等来的是心上人娶了她人。
“性缘脑”也有反例,比如《水浒传》里的鲁智深。打死镇关西后,免于被强行纳妾的金翠莲想感激他,便问:“恩人,奴家该怎么报答?”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谁料鲁智深那粗人爽快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还谈什么报答。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要不然,洒家便与你结拜为兄弟。”
由此可见,“性缘脑”不全是个坏东西,过度了显得可怜,完全没有也显得可笑。而当人们在讨论它的时候,脱离人的社会整体性和脱离时代背景同样荒诞。
而今天一些国产剧,热衷塑造道德情操皆完美的女性角色,要她们附和时代主题变得强大,同时又不能违背传统人设,得拥有大爱,无限慈柔。既要迎合年轻一代观众,又不能违背“组训”,唯有发自内心受荷尔蒙和幸福幻想期待的女性,才可能在这类形象里自圆其说。
为什么受出轨、算计甚至是家暴的女主角,到最后仍要选择原谅丈夫,甚至继续扮演好妈妈、好儿媳?为什么所有对爱情的刻画,总是要限制在真空的、幼齿的校园式恋爱中。一面追求爱情,一面回避欲望、生育和伤害这些实打实的问题。
于是,她们唯有性缘脑,才能忽视现实磕绊和烦恼,那些需要运用成年理智头脑去解决和认知的社会性结构问题。
但反过来说,对性缘脑、恋爱脑的污名化,也可能成为对爱情的一种抹杀。研究爱情课题十几年的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认为,爱是一种能力,爱情也可以是一种信仰,那些热烈去追求爱情的人,不应该受到谴责。
“性缘”也是一种缘,真正应该反思的,从来不是敢于去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