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泥土是一件陶罐,萬物生灵装进去,倒出来,装进去,再倒出来,变成一个个奔跑在平原上的野孩子。
世界可以那么小, 一粒粮食那么小,“啪”,打开了。你轻轻地躺在一道沟堰上,满脸贪婪,眼微闭,呼吸着绿泼泼的空气,鸟雀“啦啦啦”唱着三五首童谣,忽然就飞起来,忽然就落下去。
小麦这时候偷偷钻出地面,一个又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走过来,一个又一个头顶散着热气的小伙子走过来,“咝咝,咝咝”,他们穿着绿油油的衣裳,芝麻粒儿大小。墨绿中,笑声会传染,能嗅出一缕一缕的清香来,空气甘冽芬芳,麦苗婉转飞翔,小麦们开口唱歌,浑身就不那么冷了,后来,开始热汗淋漓,像极了地平线上跳舞的霜花。
歌声好像白云一样,朝天上随便吹一口气,白云立马飘下来,好一场大雪啊。雪花飘在土粒子上,一朵托举着一朵,最下面的那朵融化了,土粒子湿了,缓慢地冻上了。土粒子在不断发胖,小小的,圆圆的,冰丝丝的,玲珑通透,好像装了满满一副跳棋盘里的玻璃球,一踢,蹦蹦跳跳着你追我赶地乱跑,也不知道它们要跑到哪里。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暖乎乎地照耀着大地、村庄、河流。麦苗们横出了被窝,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憋死了!”就势做了个驴打滚。这田野,变成了一块一块的,一道白,一道绿,横横竖竖,深深浅浅,白皑皑的变成了绿油油的。
小麦们进入了变声期。它们脸蛋上开满了一朵花,挺胸,收起气,脚尖跷起,小手伸展开来,随着拍子放声歌唱,婉转悠扬,两脚不动,但其余的部位都在唱歌,都在跳舞,天籁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普照麦地。
小麦们长高,开始拔节了,抽穗了,开花了,授粉了。
麦子是被布谷鸟叫黄的,是被麦黄风刮黄的,是被毒太阳看黄的,是被平原上的男女老少喊黄的。
无边无际的麦田里,镰刀一挥,天地一晃,机器轰鸣,割麦抢场。它们的歌声,和着小麦的歌声、田野里沸腾的人欢马叫声、打麦场上香气弥漫的晒麦子声,一年一年歌唱着中国农民的丰收,分分秒秒都在累积着一个个数字。
餐桌上,我陶醉于每一顿饭的面食:一碗面条,一碗饺子……这些热腾腾、香喷喷的麦香啊,总让我闻到流口水,想象到香气弥漫的那片田野、那块麦地。
彭慧慧//摘自2022年12月25日《中国社会报》,本刊有删节,孔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