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予
海棠花落了,搽上的胭脂被谁揩去了,坠了一地粉屑。栀子花也落了,沐过的月光被谁取走了,留下焦黄的灼伤。粉百合也落了,晚霞没飞走,它被什么绊倒,跌落在地,碎成一瓣瓣的。
我的阳台,就这样结束了此起彼伏的短暂欢呼,回到了漫长的寂静的绿里。一岁一花期,只有等来年了。
寂静,是植物的常态。有花盛开,不过是在这寂静中溅出一点水花,跟流年打了一个美丽的招呼。涟漪易散,水花开不了多久。招呼打完,不便僵在那里,挥起的手总要放下来,浮在脸上的笑容总要收起来,于是,花谢之后又回到寂静中。
绿,就是这寂静。
还有寂静到底的植物,藤不开花,藻不开花,蕨不开花。它们保持彻头彻尾的沉默。竹也不轻易开花,一开便似烟花,刹那的最后的绚烂。不知它们看到“繁花似锦”一词,会不会心动,会不会眼红?
回答,还是寂静,还是绿。不开就不开,繁花是别人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那笔账是给人算的:都说人生百年,其实活到七十已是古稀,那三十年常常担着一个虚数。少小十岁,糊里糊涂,老病十载,也糊里糊涂,掐头去尾,人生不过半百。这期间,黑夜又去一半。不如意种种,千斤担桩桩,好时光能有几把?
好时光,就是人生路上开放的花呀。
植物呢,百年千年也是有的,可都绿着生,绿着老,一件绿衫穿到天荒地老,绿到义无反顾。它们有的也会开花,昙花一现,或者朝花夕拾,或者花开四季,五光十色。花期有长有短,平均起来,春夏秋冬三百六十日,有花的日子大抵只能挂零。姹紫嫣红热闹一阵子,好像就是为了给这一年的绿压轴。繁荣过去,还是要回到那来日方长的寂静的绿里。
没有四时不谢之花,万紫千红从头到尾,只因它们轮流登场。
草木都需要绿。绿把阳光、雨露、空气,翻译成生長。每片寂静的绿叶里,植物都在拼命生长。对植物而言,开花、结果都是大事,非拼尽全力不可,往往元气大伤。想到绿叶,就有了底气。绿叶在背后悄悄打点,暗暗调养,不知疲倦,伤筋动骨的心就这样又活了。绿勃勃的,一年又一年。
绿是自我滋养的过程,一片寂静,看不出什么动静,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可是花也好,果也好,都仗着绿叶撑腰。春华秋实的热闹,全是绿的寂静捧出来的。
寂静,也是所有生命的底子。
夏天,我的阳台绿得更认真了,一种埋头苦绿的傻气。突然想到静水流深。生命的深,来自寂静的犒赏。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