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华,岑家辉
(浙江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杭州 310018)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飞速发展,不仅经济总量位居世界第二,还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国。但是,这些庞大出口数据的背后隐藏着一系列问题。从国内角度来看,随着我国人口红利的逐渐消失,加之科学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与发达国家还有一定差距,很多制造业企业的出口产品技术含量偏低(倪红福,2017;许家云等,2017)[1][2],且处于价值链中低端水平(汪建新等,2015)[3],出口结构主要以低附加值的资源、劳动密集型产品或高端产业的低端加工为主导,经济回报率非常低。从国际角度来看,近年来国际市场需求低迷,国际贸易竞争和摩擦加剧(如近期的中美贸易战、中兴和华为事件)。为了推动就业和经济的增长,发达国家将目光重新投向制造业,为我国制造业走向国际市场带来了很大压力。此外,随着经济的全球化,生产的国际分工进一步深化,伴随着产业转移以及越来越多发展中国家依靠自身资源禀赋优势参与到全球竞争中(刘英基,2019)[4],我国原有的资源和劳动力比较优势逐渐丧失,最终导致处于产业链中低端的制造业发展及出口面临巨大的转型升级压力。总之,随着我国经济下行压力的日益加大,提高制造业发展质量、推动制造业升级是实现我国经济增长新旧动能转换的关键措施(余泳泽等,2019)[5]。同时,在目前强调经济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背景下深入探究提高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途径,对促进我国对外贸易发展水平、加快经济增长方式转变以及全面贯彻落实“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国制造2025”以及质量强国等一系列国家战略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
服务业在各国经济发展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制造业的发展更是离不开服务业。从制造业内部分离出来的生产性服务业主要以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为投入品,以金融和信息服务、研发及科技服务等为主导产业,在各个生产环节为制造业提供所需的服务,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推进器”(于斌斌,2017)[6]。此外,生产性服务业还可以嵌入制造业价值链的各个环节,提高其价值链的效率(王菁,2016)[7],最终促进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总的来说,目前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表现为相互依存和促进的关系(Kelle,2013;Goldhar等,2015;程大中,2015)[8-10],并且这种互动是推动制造业发展的强劲动力(杨玲,2017)[11]。生产性服务业通常具有集聚现象(李卓迪等,2018)[12],这种集聚具有知识和技术溢出效应,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降低生产成本、提高技术和创新水平、促进结构升级,为制造业升级提供有力支持,有助于提升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和我国制造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以及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的地位。
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不仅是我国经济质量提高的标杆,同时也是出口产品竞争力提升的标志(高翔等,2020)[13]。生产性服务通常以高端知识和人力资本等形式参与制造业的生产过程(唐晓华等,2018)[14],进而降低制造业企业的生产成本,提高其创新水平和生产效率,最终影响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因此,研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但是,目前学术界对于二者关系的直接研究并不多。
和本研究相关的文献主要有以下几类:一是关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和制造业的研究。生产性服务业是制造业高效生产运作的“衔接器”(陈晓华等,2019;刘慧等,2020)[15][16],为制造业的发展提供了有力保障。首先,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有利于企业间要素的共享、增加知识溢出效应,最终提高企业产品和服务的创新水平(曾庆均等,2019)[17]。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协同集聚也可以通过作用于企业的交易成本结构、进入与退出决策行为及研发创新激励来影响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刘胜等,2019)[18];其次,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在提高本地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同时,还可以通过外溢效应提高周边制造业的生产效率(宣烨,2012;程中华等,2017)[19][20]。Javorcik等(2016)[21]在研究印度服务业政策改革情况时发现,生产性服务业改革对制造业企业的生产率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再次,生产性服务业已成为制造业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重要推动力,其聚集主要通过竞争、专业化、规模经济以及学习效应来促进制造业的转型升级(盛丰,2014)[22]。同时,集聚带来的知识溢出和创新效应为制造业企业的升级提供了人力和知识资本,最终推动制造业的升级(孟凡峰,2015)[23];最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可以通过基础设施、生产设备、要素资源的共享以及降低各个环节的成本,高效、集约地利用土地资源来提高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罗能生等,2018)[24]。也有学者发现了两者之间更为复杂的关系,如韩增林等(2018)[25]研究发现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表现为复杂的倒“U”形关系。
二是关于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研究。Michaely最早提出用贸易化指数来反映出口商品的技术特征,Hausmann在此基础上正式提出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概念。此后,对出口技术复杂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出口技术复杂度测算方法的构建。Lall最早提出基于市场份额的测度方法,杜立修等(2007)[26]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修正,利用各个国家的出口额比重和人均收入水平来测算。以Rodrik为代表的学者提出了显示性比较优势法,即RCA指数法,后来的学者如王永进等(2010)[27]和盛斌(2017)[28]都对此方法进行了质量和收入方面的修正。Finger等[29]提出基于出口相似度的测算方法,后来的学者如杜传忠等(2013)[30]、黄先海等(2010)[31]通过剔除出口商品中包含的进口中间投入品的价值来减少统计假象。第二,关注影响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因素,如资源(要素)禀赋(Jakel,2017)[32]、制度因素(刘英基,2019)[4]、金融发展水平(刘威等,2018)[33]、经济发展水平(李小平等,2015)[34]、基础设施水平(王永进等,2010;卓乘风等,2019)[27][35]、外商直接投资(张宇等,2014;丁一兵等2019)[36][37]、对外贸易水平(戴翔,2016;盛斌等,2017)[38][28]以及全球价值链嵌入(刘会政等,2019;王思语等,2019)[39][40]。第三,对出口技术复杂度提升带来的经济效应的讨论。蒋雨桥(2017)[41]认为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有利于经济增长;樊琦(2018)[42]发现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变化会影响收入的分配;陈晓华和刘慧(2015)[43]研究了出口技术复杂度对出口商品“质”的影响;第四,有学者从出口技术复杂度赶超角度入手研究其对就业率的影响。如刘慧(2016)[44]发现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赶超对弱势群体就业率表现为倒“U”形的影响,即适度的赶超能促进弱势群体的就业,反之则会抑制就业。
三是关于生产性服务业及其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研究。对于生产性服务业,学者们主要从进口、中间投入及外商直接投资的视角研究两者的关系。首先,从生产性服务业进口角度,崔嘉明(2020)[45]以进口额为切入点,研究发现其可以显著提高一国信息技术产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殷梦怡(2017)[46]从生产性服务业进口技术复杂度入手,研究发现其主要通过模仿学习以及竞争等效应来提高出口技术复杂度;陈虹和王蓓(2020)[47]发现生产性服务业进口技术复杂度可以通过推动创新和降低成本等途径提高出口产品的技术含量。其次,从生产性服务中间投入角度,凌丹等(2020)[48]从生产性服务中间投入入手,研究发现低端中间投入有利于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高。最后,从生产性服务外商直接投资角度,季璇(2020)[49]发现生产性服务FDI能够带来明显的正向溢出效应,能够为制造业企业提供高质量的中间投入,进而提高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罗军(2020)[50]也得出了类似结论,并进一步发现生产性服务外商直接投资主要依靠间接效应来产生影响,并且存在明显的区域异质性。对于直接研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的相关文献很少,丁磊(2018)[51]发现生产性服务业多样化集聚能促进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攀升,专业化集聚也表现出正向作用,但效果相对较弱;曾纪瑛(2019)[52]发现专业化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表现为非线性的倒“U”形结构,而多样化集聚会产生负向作用。
关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和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大量已有研究为本文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经验基础。但已有研究仍存在以下几点不足:第一,虽然学术界对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和制造业结构及生产效率的作用机制进行了深入研究,但有关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作用机制及影响的研究文献相对较少,还存在一定的可拓展空间;第二,未有学者在国内外经济环境冲击的背景下研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的效果变化;第三,已有研究多关注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静态影响,鲜有文献关注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动态影响。鉴于此,本文在测度2003—2018年中国省级区域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和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基础上,从分行业分地区等多维度异质性层面深入分析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以弥补目前相关研究的不足。
文章以Rodrik等(2006)[53]提出的显示性比较优势法为基础,借鉴陈晓华(2011,2019)[54][15]的研究,采用基于地区人均生产总值的方法测算我国不同省份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首先测算国家层面某个产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
其中,PRODYi代表国家i产业出口技术复杂度,xip代表p省i产业的出口总额,Xp代表p省的出口总额,Yp代表p省的人均GDP。PRODYi越大,i产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就越高。在测算出国家i产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后,进一步利用以下算式测算每个省份不同产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
其中,PRODpt代表p省t年的出口技术复杂度,xipt代表第t年p省i产业的出口总额,Xpt代表第t年p省出口总额。PRODpt越大,p省的出口技术复杂度就越高。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是我国各省的制造业,因此借鉴陈晓华等(2011)[54]的做法,剔除资源密集型、艺术类、杂类和未归类等产品,最终对HS码的十二类产品进行测算(1)分别为第六类出口品(化学工业及其相关工业的产品)、第七类出口品(塑料及其制品;橡胶及其制品)、第八类出口品(生皮、皮革、毛皮及其制品;鞍具及挽具;旅行用品、手提包及类似容器;动物肠线(蚕胶丝除外)制品)、第九类出口品(木及木制品;木炭;软木及软木制品;稻草、秸秆、针茅或其他编结材料制品;篮筐及柳条编结品)、第十类出口品(木浆及其他纤维状纤维素浆;纸及纸板的废碎品;纸、纸板及其制品)、第十一类出口品(纺织原料及纺织制品)、第十二类出口品(鞋、帽、伞、杖、鞭及其零件;已加工的羽毛及其制品;人造花;人发制品)、第十三类出口品(石料、石膏、水泥、石棉、云母及类似材料的制品;陶瓷产品;玻璃及其制品)、第十五类(贱金属及其制品)、第十六类(机器、机械器具、电气设备及其零件;录音机及放声机、电视图像、声音的录制和重放设备及其零件、附件)、第十七类(车辆、航空器、船舶及有关运输设备)和第十八类(光学、照相、电影、计量、检验、医疗或外科用仪器及设备、精密仪器及设备;钟表;乐器;上述物品的零件、附件)。。
利用上述方法,本文测算了中国30个省份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由于西藏数据缺失,未将西藏纳入研究范围),图1报告了2003—2018年我国东部地区、中西部地区以及全国层面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均值的整体变化趋势。由图1可知:首先,东部地区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均值在2003—2018年均大于中西部地区的均值,而中西部地区的均值和全国平均水平相似,说明越是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其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越大。其次,从变化趋势来看,不管是东部还是中西部地区,其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均表现出逐年递增的趋势,均值从2003年的10 000左右增长到2018年的50 000~60 000,增长幅度超过了4倍,说明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依旧表现出强劲的增长趋势。最后,尽管2008年的经济危机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对我国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提升并未产生明显的冲击,即外需疲软并没有对中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演进产生巨大影响,此结论与陈晓华和刘慧(2015)[43]基于微观企业的研究结论一致,说明本文的测度结果具有合理性。
图1 2003—2018年东、中西部及全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均值
虽然学者们对生产性服务业内涵的解释相差不大,但国内外学者关于生产性服务业的范围并没有一个明确、权威、统一的界定,对生产性服务业细分行业的划分存在很大差异。本文参考大多数学者的做法,并考虑到统计年鉴对各行业的分类在2003年进行了整改,最终将生产性服务业分为以下4个细分行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服务业;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金融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科学研究、技术服务和地质勘查。
从不同视角出发对集聚水平通常有不同的测算方法,目前学者们基本是围绕区域某行业的集聚度和区域集聚差异度进行测量,常用方法包括区位熵、空间基尼系数、赫芬达尔系数、行业集中度以及EG指数等。由于区位熵的运用相对广泛,本文也选择区位熵来衡量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程度,具体计算方法如下:
图2报告了2003—2018年我国东部地区、中西部地区以及全国层面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均值的变化趋势。由图2可知,从全国层面来看,全国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基本在1左右,而区位熵往往以1为界限来衡量集聚水平,说明全国层面的集聚并不明显。从数值变化的趋势来看,全国层面的平均集聚水平各年增减不一,但整体比较平稳,集聚水平从2003年的1.01仅上升到了1.02。东部地区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整体处于上升趋势,区位熵从2003年的1.1增长到2018年的1.2,且均值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并保持在1.1以上,这是因为东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开放水平较高、人才密度大、技术比较先进,基础设施也相对较完善,这一系列优势有利于服务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生产性服务业企业更愿意去东部地区发展,而生产性服务业的知识和技术外溢性对各个产业都有一定的推动作用。越来越多的生产性服务业来到东部,东部的经济水平得到进一步提高,进而又吸引下一批生产性服务业的到来,最终形成良性循环,形成高集聚水平。相对而言,中西部地区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平均水平都在1以下,并且呈现下降趋势,这种趋势不利于中西部经济的发展。因此,国家应通过制定相关政策鼓励生产性服务业适当地向中西部迁徙,一方面有利于推动其经济发展,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缓解东部地区资源相对紧缺的局面。
图2 2003—2018年东、中西部及全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均值
1.模型的设立
本文以我国各省的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为被解释变量,以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为主要解释变量,以资本存量、创新水平、对外开放水平、基础设施水平和外商直接投资等为控制变量。考虑到样本量较小可能会降低结果的准确性,为扩大样本量,参照张杰(2011)[55]的方法建立计量模型。同时,因为各变量的大小相差很大,为了降低数据大小差异导致的异方差,本文对相关变量进行对数处理,最终建立计量模型如下:
ln(PRODit)=∂0+∂1aggijt+∂2lncapit+∂3lninnit+∂4lnfdiit+∂5openit+∂6infrait+γi+γj+γt+γijt
其中,i代表不同的省份,t代表不同的年份,j代表生产性服务业,∂0代表截距项,∂0—∂6代表各个变量的系数,γi、γj和γt分别表示与地区、行业和时间相关的未观察因素,γijt表示随机扰动项。另外,PRODit代表各省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aggijt代表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水平,capit代表各省的资本存量水平,innit代表创新水平,fdiit代表外商直接投资水平,openit代表对外开放水平,infrait代表基础设施水平。
2.控制变量
(1)资本存量(capital)。物质资本对国家或地区的出口品质量具有重要影响,较高的资本存量往往能够为制造业的生产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进而提高产品质量,这种影响也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证实(祝树金等,2010;王永等,2019)[56][57]。本文以2000年为基期,利用永续盘存法测算各省的资本存量水平,并对其作对数处理。
(2)创新水平(innovation)。一个地区创新水平的高低往往决定了这个地区科技研发能力的高低,而科研能力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产品的科技含量,进而影响该地区出口技术复杂度。专利数可以很好地衡量地区的创新或科研能力,因此本文将三种专利的授权数作为创新水平的衡量指标,并对其作对数处理。
(3)对外开放水平(open)。对外开放水平的提高为企业获得先进的技术水平和前沿的信息提供了可能(Caselli,2001;Aristtei,2013)[58][59],通过多种效应对出口技术复杂度产生影响。本文参照刘明(2018)[60]的方法,用各地区进出口总额占GDP的比重衡量对外开放的水平。
(4)基础设施水平(infra)。较高的基础设施水平可以通过节约库存、提高资源调度的效率、增加出口贸易的深度和广度以及成本和技术扩散效应来影响出口技术复杂度(王永进,2010;张雨,2015;卓乘风等,2019)[27][61][35]。本文利用各省每平方千米的铁路、公路里程数来衡量基础设施水平。
(5)外商直接投资(fdi)。有学者研究发现FDI可以通过技术溢出、知识溢出以及示范效应促进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蒋殿春,2015;Katharinaet al,2016;张慧颖等,2018)[62-64],也有学者发现FDI可能抑制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孙灵希等,2016;丁一兵等,2019)[65][37]。但不可否认的是,FDI是影响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重要因素,本文用各省外商投资利用额衡量外商直接投资,并对其作对数处理。
首先运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rdinary Least Square,OLS)进行基准回归,表1报告了基准模型的回归结果。
表1 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回归结果(OLS)
考虑到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产生影响的同时,高出口技术复杂度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通常较高,可能会进一步吸引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因此,两者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本文参照已有研究的做法,选择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即自变量的一阶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利用两步最小二乘法(Two Stage Least Squares,2SLS)克服内生性问题,表2报告了2SLS的回归结果。由表2可知,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整体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系数为正,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依次加入控制变量时,其符号和显著性均不受影响,只有系数大小有微小的变动,说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的确可以促进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其原因可能是:首先,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有利于形成自身的规模经济,降低其生产成本。同时,生产要素集中能为制造业获取资源提供更加快捷的途径,这两方面都可以直接或间接降低制造业企业的生产成本,进而提高企业生产和经营效率;其次,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有利于其与制造业之间的交流、合作以及人员的流动,并提高知识及技术在两者之间的传播效率,提高制造业企业最终产品的知识和技术含量,从而提高出口技术复杂度;再次,集聚往往会带来企业之间的竞争,企业会通过扩大自身规模和提高自身效率等措施降低生产成本和产品价格,以期在竞争中占据有利位置,而这种竞争能使制造业企业获得更廉价的中间品或服务;最后,受资源的限制,很多制造业企业更加注重局部价值链的升级,而在集聚区内的生产性服务业企业提供的服务或产品更具有专业性,这种专业化效应也有利于制造业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
表2 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回归结果(2SLS)
综合其他控制变量的结果可以发现:资本存量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为正,一个地区的资本存量水平可以为该地区制造业生产出高质量产品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进而推动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创新水平和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也表现出显著的正相关关系,高的创新水平有利于科技研发能力的提高,而生产出高技术含量产品离不开强大的科技研发能力。总体来看,基础设施也可以显著推动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高,因为较高的基础设施水平可以通过节约库存、提高资源调度的效率、成本效应以及技术扩散效应来提高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王永进,2010;张雨,2015;卓乘风等,2019)[27][61][35],对外开放程度的提高并不能推动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一方面,早期由于对外开放水平比较低,只有高质量的产品才能被外国购买者接受。随着对外开放水平的提高,产品出口相对较容易,进而对质量要求也可能会相对降低。另一方面,以贸易进出口表示的开放水平带来的技术溢出较小(刘明等,2018)[60],同时国内劳动力成本较低,企业可能忽略了吸收和消化先进技术并进行自主研发(惠炜等,2016)[66],从而抑制了创新水平的提高,最终抑制了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最后,对外商直接投资也表现出一定的负向作用。可能是由于外资企业的整体规模在FDI流入的增长期日益扩大,与国内企业争夺生产相同或相似产品的市场,进而对其产业链产生压迫,使部分国内企业放弃与外资企业的竞争,主动进军低端的生产领域以谋取生存。另外,FDI大多流入外资企业,与本土制造业企业的联系较少,FDI的溢出作用并不明显(孙灵希等,2016)[55]。此外,垂直分工型外商直接投资与我国相对廉价的劳动力等生产要素相融合,完成低技能环节的生产,使这部分增值环节逐渐成为产业链中的低端环节,造成我国的低技术锁定(丁一兵等,2019)[35],最终对我国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产生抑制效果。
为了保证上文回归分析结果的准确性和可靠性,本文改变计量方法,利用联立方程组来进行稳健性检验。联立方程的第二个方程以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为被解释变量,以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为解释变量,第二个方程的控制变量选取人力资本,用每万人中的大学生的数量来衡量。表3报告了稳健性检验的结果。由表3可知,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系数均为正,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上文的计量结果是稳健和可靠的。
表3 联立方程组的稳健性检验
考虑到不同行业类别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可能对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产生不同的影响,本文进一步将生产性服务业分为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包括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金融业以及科学研究、技术服务和地质勘查业)和低技术生产性服务业(包括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服务业以及租赁和商务服务业)来考虑行业异质性带来的影响。同时考虑到不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较大,两者的作用效果也可能存在差异,本文进一步将全国分为东部和中西部来考虑地理异质性带来的影响(2)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和海南11个省份,中西部地区包括山西、内蒙古、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19个省份。。表4和表5分别报告了行业异质性和区域异质性的回归结果。由表4可知:首先,不管是高技术还是低技术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都对我国制造业的出口技术复杂度具有促进作用,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而且这种效果并不随控制变量的改变而改变;其次,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集聚的促进效果明显大于低技术生产性服务业集聚的促进效果,原因可能是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更多地直接参与了企业产品的研究和开发,其知识及技术外溢性能更加直接地作用于生产研发过程,进而更好地推动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而低技术生产性服务业通常为企业提供运输、仓储及租赁等服务,此类服务大多处于生产的末端,其技术或知识含量相对较低,集聚带来的外溢效果相对于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偏低。
表4 分行业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回归结果(2SLS)
表5 分地区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回归结果(2SLS)
由表5可知:首先,不管是东部还是中西部地区,生产性服务业集聚都能促进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而且这种效果并不随控制变量的改变而改变;其次,从具体的效果来看,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东部地区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作用相对于中西部以及全国层面的促进作用较低,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方面,东部地区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水平整体较高,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拥挤效应;而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集聚不太可能存在拥挤问题,因此,生产性服务业这种知识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的集聚带来的外溢效果会更加明显。另一方面,表5的系数代表每提升一个单位的集聚水平给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带来的“边际效用”,而东部集聚处于较高水平,这种“边际效用”可能会相对减小,与边际效用递减或者边际报酬递减规律相似。
近期中美经济技术摩擦频频,美国对我国采取了加征关税等限制措施。作为反击,我国也适当地提高了相应关税,我国2020年第一季度GDP下降了6.8%。那么,内外部经济下行压力会对我国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效果产生影响吗?本文以内部经济压力和外部经济冲击为背景进一步探究以上问题,为制定生产性服务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提升的政策提供可靠的经验证据。为了反映经济增长速度冲击(SGDP)、税赋冲击(TAX)和负向外部冲击(JR)的影响,本文参照刘慧和彭榴静(2020)[16]的方法,用我国各省GDP 的增长率来衡量经济增长速度,以各省税收总收入占本省 GDP的百分比表示税赋冲击,用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来衡量负向外部冲击,即当年份小于等于 2008时,将JR设为0,反之则为1。在具体的实证中,本文分别对上述三个变量与生产性服务集聚水平的交互项进行计量分析,以判断在外部冲击下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效果的变化。表6分别报告了金融危机冲击、税收冲击和经济增速冲击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交互项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的实证结果。由表6可知:首先,金融危机冲击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交互项的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知外部经济冲击并不会对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作用产生明显的不利影响;其次,税收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交互项的计量结果与上文一致,即交互项的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见税收的改变并不会影响两者的作用机制;最后,经济增长速度与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交互项的系数为负,且通过了5%的显著性检验,表明受国内经济下行压力的影响,经济增速冲击对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造成不利影响,进而影响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因此,目前我国政府采取的一系列稳经济促增长的措施,如发放消费券等刺激手段是相当必要的。
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是否会受到时间推移的影响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本文将进一步研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动态影响,即将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滞后1—5期,以研究两者作用效果的动态变化趋势。表7报告了生产性服务业集聚1—5阶滞后项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实证结果。由表7可知:首先,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各阶滞后项的系数都为正,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随着时间的动态推移,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带来的知识及技术外溢性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效果并不会有大的改变,这种促进效果将在比较长的时期内存续,表明适当促进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是提高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一条合理路径;其次,从数值大小来看,二阶滞后项的系数相对最大,说明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效果在两年之后表现得最为明显。以上的计量结果证明了前文分析的稳健性和可靠性。
表7 生产性服务业集聚1-5阶滞后项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实证结果(2SLS)
提高制造业企业产品质量,进而提高出口技术复杂度,是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增长以及实现“中国制造2025”战略的重要途径。因此,研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与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关系,使生产性服务业更好地为制造业提供支持,对我国经济高质量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鉴于此,本文以2003—2018年我国30个省份为研究对象,利用中国统计年鉴及国研网对外贸易数据库等梳理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方法的基本特征,同时考虑地理区位因素以及不同类别生产性服务业等行业异质性因素,从多维细化视角全面研究我国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本文的结论主要有:第一,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并且这种促进作用并不随生产性服务业行业类别的改变而改变,即不管是高技术还是低技术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都可以促进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且以上效果在OLS、2SLS以及联立方程组中依旧稳健。第二,从生产性服务业分行业类别层面来看,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集聚的推动效果更加明显。从分地区层面来看,中西部地区的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作用明显大于东部地区和全国整体水平。第三,进一步考虑内外部冲击时,税收冲击和金融危机冲击并不会改变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作用。但在内部经济下行压力下,经济增速冲击会对两者的促进作用产生负面影响。第四,生产性服务业集聚水平1—5阶滞后项仍然可以促进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说明这种促进效果会在比较长的时期内存续,具有稳定性的特征。
本文不但对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我国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影响提供了全新的经验证据,而且可以得到如下启示:首先,鉴于目前我国的实际国情,生产性服务业集聚的确可以促进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提升,尤其是目前集聚水平相对较低的中西部地区,每提高一单位集聚带来的效果非常明显。因此,可以适当引导生产性服务业向中西部区域集聚,使其更好地发挥集聚带来的外溢性,进而通过提高制造业技术水平、生产效率以及降低生产成本等多种途径提高制造业出口产品的质量,提高制造业在价值链分工中的地位和国际竞争力,最终推动我国制造业更好地走向世界舞台。当然,在此过程中不能忽视过度集聚可能带来的拥挤效应。尤其是对于东部地区,一方面其集聚水平相对较高,同时其经济发展水平也较高,对各行业的吸引力较大,会吸引大量的生产性服务业再次集聚,反而会抑制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效果。其次,由于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更直接地参与企业的研究开发过程,其外溢效应通常直接作用于企业生产环节的前端,对提高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效果更加直接和明显。因此,可以适当地推动高技术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和集聚,同时也要鼓励低技术生产性服务业积极提高自身的外溢效应,更多地参与制造业的生产过程。最后,经济增速冲击可能会对生产性服务业集聚对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促进作用产生负向作用。因此,在目前整体宏观环境并不理想的形势下,推行一系列稳经济的政策能够为集聚推动出口技术复杂度提供良好的宏观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