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
松樹像父亲,它不光有朴厚,还有慈父情怀。松树的孩子住得比谁都好,小松子住在褐色精装修的房子里,一人一个房间,人们管它叫松塔。
在城里的大街上见到松树,觉得它不过是松树,它身上的一切都没有超出树的禀赋。如果到山区——比如危崖百尺的太行山区——峭岩上的树竟全都是松树,才知松树不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只觉得它们每一株都是一位圣贤,气节坚劲,遍览古今。
或许一粒松子被风吹进了悬崖边上的石缝里,而石缝里凑巧积了一点点土,这一点土和石头的缝隙就成了松树成活五百年的故乡。事实上,被风吹进石缝里的不光有松子,但活下来的只有松树和青草,而活得卓有风姿的只剩下松树。
松树用根把石缝一点点撑大,让脚站稳。它悬身高崖,每天都遇到劲风却不会被吹垮,还照样有虬枝,有凛凛的松针,构造出一个个精致的松塔。松塔成熟之后降落谷底,但松子总有办法长在高崖,否则,那崖上的松树是谁栽的呢?可能是一只鸟、一阵风,让松子重返高山之巅成为松树,迎日月升降。
每一座松塔里都住着几十个姐妹兄弟。原来它们隔着松塔壳薄薄的墙壁,彼此听得见对方的梦话和打鼾。后来它们天各一方,这座山的松树见到另一座山的兄弟时,中间隔着深谷和白雾。
松子有美好的童年,它们从小便见过大世面。世间最大的世面不是出席宴会,而是观日出。自曦光初露始,太阳红光喷薄,然后冉冉东升。未见其动,光芒已遍照宇宙,山崖草木,无不金光罩面,庄严至极。见这个世面是松树每天的功课,阳气充满,而后劲节正直,不惧雨打风吹。
松塔里垒落着许多房子,父母本意不让兄弟分家,走到哪里,手足都住同一座金字塔形的别墅。但天下哪有不分家的事情?落土之后,兄弟们各自奔走天涯。它们依稀记得童年的房子是一座塔,从外观看如一片片鱼鳞,有点像菠萝,更像金字塔,那是它们的家。
月光下,松塔“啪”地落地,身上沾满露水。整个树林都能听到松塔落地的声音,它们在房子里炸开了,成为松子。从此,松子开始天涯之旅,它们不知自己去哪里,是涧底还是高山,这取决于命运的安排。它们更盼望登上山巅,体味最冷、最热的气温,在大风和贫瘠的土壤里活上五百年,结出一辈一辈的松塔,让它们遍布群山之巅。
(选自《图瓦大地》,上海文艺出版社,文字有删改)
提问
文章以“松塔”为题,作者对松塔有哪些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