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苏·格拉夫顿
露西·伯吉斯站在药房的柜台前,季节转换,最近空气中花粉量剧增,她来买伯特的抗过敏药。真是个巨婴!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酒鬼、自大狂,而且越来越烦人了。
他的高血压确实是个问题,还有跟了他一辈子的哮喘也挺折磨人,不过直到最近他们的印度之旅提上日程,她才意识到他的偏执妄想这么严重。这原本是他们的银婚纪念之旅,结果临到出发他的疑心病犯了,担心传染病风险,忧虑卫生问题、食品污染。最后,他干脆取消了他自己那份预订,让她独自开启游轮之旅。
这下倒好,她除了要准备自己的旅行外,还得确保他的生活,包括两周的饭食和所有药品。她是个有条理的人,会把待办事项一一列在小笔记本上面。笔记本内容分两部分,前面是待办事项,后面则是杀死伯特的各种办法。她把这个当作一种消遣,想象他的死能帮她忍受他诸多令人厌恶的毛病。
她和伯特没有孩子。伯特是个厉害的离婚案律师。那些打离婚官司的女人,为了拿到更多补偿金,对他极尽妩媚奉承之能事。她调查伯特的银行对账单,发现一周前他取了5000美元,很可能是给某个献媚的女士买首饰。
回家的路上,她在街上遇到了他俩的遗产律师莱尔德·盖格尔。闲聊几句后,莱尔德说:“哦,我差点忘了。上周伯特说要找我聊聊,我猜他可能想更新遗嘱。你们都挺好的?”“哦,都好。你知道他这个人,我们准备坐游轮度假,他想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和莱尔德告别后,露西感受到了威胁的气息:伯特压根没提过遗嘱的事。很显然,他现在交往的女人是个厉害角色,她想把露西从他的财产分配中排挤出去。
当晚,伯特靠在床头看电视。露西把小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开始设想更具体的杀他的方法。忽然,她发现伯特在斜睨着自己。“你对着那本子写写画画好几个星期了,什么东西那么有趣?”
她合上本子:“我在想慈善午宴拍卖会的事,他们的安排糟透了。”
他冲她微笑:“亲爱的,你虽然外表冷冰冰,但做事确实有效率。”他背叛她的时候就会这样亲切友善。
她回过头去在本子上写了一条:用刀捅。
周二,她去百货商场买粉底液,挑选许久,准备掏钱时,突然发现手包不见了。她清楚记得她把包放在了化妆品的玻璃柜台上,肯定有人偷走了她的包。
一想到包里隨身携带的笔记本和上面的内容,露西一阵虚汗——第一页上还有她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号码。
第二天,一个自称帕克特的男人打来电话,说在路边灌木丛里发现了她的手包,想送还给她。她猜他就是偷包贼,偷走了现金,又充当捡包人送还,以期再捞一笔感谢费。
他们约在一家公共图书馆碰面。来者是个50多岁、弱不禁风的男人。“伯吉斯夫人,情况似乎挺微妙啊。”他把包还给她,却把她的小笔记本握在手里,“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请还给我。”她伸出手,“我只不过在写剧本而已。”
“这不是剧本。”他说,“你在这方面很业余,对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付给你钱……如果你愿意把笔记本还给我。”
“你误会了。我如果收了你的钱,就构成了敲诈勒索罪。我认为还有别的处理办法。”
“愿闻其详。”她冷冷地说。
“我的话完全发自内心。任何婚姻都是可以终止的,对吗?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直接离婚呢?”
“离婚是有代价的。伯特本身就是离婚律师,这个人很无情,如果我们离婚,我会被榨得一无所有。他是个酒鬼,婚外情不断,最近还要背着我修改遗嘱……”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希望在他做出任何改变之前终止其生命?”
“差不多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手头有些类似药物的物质,可以混在食物里,只要摄入一丁点,就会致命。”
“那他可以打电话求助——”
“简单。把他的手机关闭,扔进垃圾桶。下一个问题。”
“会很受罪吗?”
“不会。这种物质还有个优点——不会被发现,因为看起来就像突发心脏病或者中风,法医也查不出来。”
“混在食物里能尝出来吗?”
“很难。如果你不放心,我也可以在他的个人物品或卫生用品里做点手脚,比如他的刮胡膏或者漱口水……”
她在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同意了他的提议:“那你要什么作为回报呢?”
“一般来说,5000美元……
很公道的价格。”
“我怎么知道我敢相信你?”
“反过来说,我怎么确定敢相信你呢?事实上,我确实相信你。你是个好女人,你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的优渥生活。如果你丈夫对不起你,你当然要力挽狂澜,这点我毫无异议。”
她停顿了片刻:“我下周二出发,去印度旅行两周。这段时间内你若能把事情办妥,我就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
“简单。把你家的钥匙给我,地址我已经有了——我会观察你的住处,等你丈夫出门了,我就溜进去,在合适的地方放上我的东西。你不要问太多,你知道的信息越少越好。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太惊讶。”
“对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完成了任务?”
“简单。我会把钥匙放在前门的门垫下。如果钥匙在那里,说明你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对于露西·伯吉斯来说,这次游轮旅行堪称完美,她感受到多年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
不过,帕克特的办事能力,她不太放心。她是个谨慎的人,凡事都会有备选方案。旅行的最后一天,她上岸参观了一家加工厂,并在那里构思出了完美的备选方案。
回家那天是周六,伯特没有出现在机场接机,她心中一阵狂喜。欧耶!他一定死翘翘了。
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掀起地垫一角:正是她给帕克特的钥匙。大功告成!
她打开大门,房子里空荡荡的,到处一尘不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知道尸体可能会在某个地方。她边走边四处张望,似乎在跟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真让人着急。
“嘿,亲爱的,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要今天回家啊?”
她猛地转过身,尖叫起来。
伯特站在她身后,活得好好的,甚至精神焕发。她的心怦怦直跳,失望得直想哭,但她必须保持镇定,尽量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回家两天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伯特处在死亡边缘。她旅行的这段时间他肯定一直在情人那里。那么,毒药到底放在了什么地方?帕克特并未具体说明,所以有可能会在房子的任何地方。她沮丧地意识到没有留下帕克特的联系方式,结果现在她跟伯特处在一样危险的境地。
又过去两天,她的焦虑指数越来越高。早上伯特洗澡、刮胡子、吃早餐,然后高高兴兴上班去了。他的食欲很好,但她却什么也不敢吃,只敢用自己旅行箱里的东西。房子里原有的空气清新剂、香皂、牙膏、牙线等,她都躲得远远的。与此同时,伯特却是精神抖擞。
这让她越来越紧张。她开始后悔跟帕克特达成的协议,现在看真是草率了。她决定启动备选方案。
周六晚上,伯特突然清了清嗓子,担心地说:“我嗓子不对劲,可能要感冒了。”
“真可怜。”露西说,她看看报纸上的天气预报,“明天最高气温32摄氏度,真够呛。”
“花粉数呢?”
“剧增。”她回答。
“该死。”他跳下床去了卫生间,很快传来打开药柜的声音。露西闭上了眼睛。
周日早上,露西给伯特准备了培根、鸡蛋和吐司,涂上他最喜欢的草莓酱,然后坐在桌对面看着他吃。
他抬头问:“你什么都不吃?”
“我不饿。”
“你怎么了?旅游回来后你几乎就没吃过东西。”
“我不舒服,消化不好。待会儿我自己弄点东西吃。”
他擦擦嘴,冲着她笑得合不拢嘴。“太好笑了,我没想失控的,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极力做出严肃的表情,但还是没憋住,“这么说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那个叫帕克特的家伙。”
“什么?”露西皱起眉头。
“我们开诚布公,都说实话,好吗?”
露西沉默不语。
“我早知道你在谋划着什么,于是就给这个叫帕克特的家伙5000美元,让他偷了你的手包交给我。估计你在查看我的银行账单时已经注意到这笔支出了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得了吧,露西。你在计划弄死我,帕克特把你们的交易全告诉我了。”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别装了,现在正式揭秘。
他按照跟你约好的,把钥匙放在门垫下面。你旅游回来,以为我已经死了。你真应该看看自己当时那副表情,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
露西故作镇静地等待他说下去。
“那家伙是个演员,擅长即兴表演。根本没有什么毒药,都是瞎编的。”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对不起,过去这一周你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你处处担心,连马桶都不敢坐。天哪,你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她低下头,手颤抖得厉害:“该死!伯特,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别生气,只是开个玩笑。”
她把颤抖的手放在桌上:“我必须承认一件事……你知道我这个人很谨慎的,我不确定帕克特值得托付,因此我准备了一个备选方案……”
“用刀捅吗?哈哈。”
“别开玩笑!”她抓住他的手,“听我说,你必须相信我,我们现在得去医院——”
“为什么?”
“你需要治疗。”她小声说,“旅行最后一天,我参观了一家蓖麻子加工厂。我了解到有种叫作蓖麻毒素的东西,就买了一点。如果是吸入的话,需要12小时症状才能显现。这之后,作用就会很快。”
伯特盯着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是吸入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昨晚你问我花粉数高不高,然后就去卫生间拿出抗过敏吸入剂,我听到你吸了五六下。”
他本想笑,但忍住了:“你在我的吸入剂里放了毒药?我不信。我现在感觉良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把疾控中心的信息打印下来了。”她把一张纸铺在他面前,“我们祈祷吧。这里并没有说到底需要多少毒素,也许你会没事的。”
伯特扫视着那张纸,脸红了起来,喘气也变粗重了:“天哪,别废话了,赶快打911!”
“我开车送你去急诊室,能更快一些。”
她打开车门,发动引擎,他坐在副驾驶位上,浑身冒汗,手里攥着的那张纸都湿了。他低头看着,“症状二:多汗。”他一副哀求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露西开上了高速公路。“这事是你先挑起的,你有外遇,莱尔德说你要修改遗嘱,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要是我挺不过去怎么办?
你会进监狱的,他们会进行毒理检验。”
露西說:“蓖麻毒素不一般,常规检查是查不出来的。再说,就冲你这容易过度紧张的性格,在警察看起来也像是心脏病发作。”
“露西,我还会怎么样?”
他目光回到那张纸上,“剧烈出汗,呼吸紊乱,皮肤会呈现蓝色。”他在后视镜里观察自己,“我现在不是蓝色的,你看我发蓝吗?”
“不蓝。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有事,你会得救的。”
“你是个好人。”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有头大象坐在我的胸口上。”
“伯特,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但你真的让我别无选择。”她看着他,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浸透了领子。
他拍拍口袋:“我的手机哪儿去了?我得给医生打个电话。”“帕克特说我应该把它关机,然后扔进垃圾桶。”他费力咽着唾沫,呼吸困难:“露西……”
当她把车开到医院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露西眼看着他在痛苦中最后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
她俯下身:“嘿,伯特,说到容易上当受骗——你听听这个怎么样?实际上不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买不到蓖麻毒素。你害死了自己,你这个多疑妄想狂。”
当医护人员赶来时,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摘自《译林》2022年第6期,本刊有删节,姜吉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