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庭尧赔画

税清静

都说赔钱的买卖干不得，但是我就亲眼看到过有人主动干过那赔钱的事，这个人就是著名军旅画家敬庭尧。

文学艺术向来是不分家的。我从部队转业到四川省作协工作，转眼已有17年光景，省作协与省文联同在成都市红星路二段一个院内，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书法、绘画方面的艺术家，还为部分人写过评论文章。因为血缘的关系，敬庭尧是我认识时间最长、接触了解最深的画家。

敬庭尧是射洪我大舅家的老大，16岁出去当兵，足迹遍布东北，在军队大熔炉里爱上了绘画，两度进军艺，遍访名师大家，为深入生活深入基层，亲赴越战一线，钻进猫儿洞里与战士们一起同吃同住同战斗，调到北京市解放军总后勤部工作后，仍然心系基层，长期深入高原采风创作并捐资助学，“5·12”汶川特大地震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灾区的艺术家……60岁后还进驻拉萨画室，从唐古拉山到珠穆朗玛峰，从岗仁波齐神山到可可西里无人区，从古格遗址到布达拉宫。总之，从小到大，他都是我母亲口中的骄傲，是我们成长学习的励志榜样。

敬庭尧在北京、成都和西藏三地都有工作室，1994年我上军校期间曾去过他在北京总后的工作室，那时他还年轻，一年主要时间在北京工作室，后来我转业回成都工作后，分别去过他在成都和拉萨的工作室，敬庭尧赔人家画钱的故事，就发生在成都的工作室——天友国际酒店四楼的“两半轩”。

那是2007年夏天的某个周末，我与在成都搞印刷工作的另一个表弟敬伟，一起去西一环天友国际酒店看望大哥敬庭尧。记得当时天气很热，成都的街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敬庭尧的工作室里人也不少，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我们三兄弟没聊几句家务事又来了访客，先前的客人要么是向他求画的，要么是求指导的同行，而这位客人却是来找他鉴别真伪的。

来人四十来岁，据说是射洪老家商界人物，隔行如隔山，我们先前并不认识，敬庭尧也不认识，但既是老家来的，又张口闭口“敬老师”叫得亲切，且随身带着一幅他收藏的“敬老师的画”，对待这么忠实的粉丝敬庭尧显然不会怠慢，那就只好再次把我这个表弟和他的堂弟敬伟“晾一边”。

一阵寒暄说明来意后，来人便迫不及待地从他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再轻轻打开，取出一幅折叠着的国画来，画还没打开，敬庭尧便说：“从背面看用墨，这應该是我的画。”

随着宣纸徐徐打开，一幅四尺斗方的美人芭蕉仕女图展现在大家眼前，只见浓墨奇石芭蕉树下，盛唐仕女一袭红裙，手持绢丝团扇，回眸凝笑，生动传神，身姿婀娜，体态丰腴……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为这幅画作鼓起掌来。但是，敬庭尧却皱起了眉头。其实此时，大家都在等他说一句是或者不是他的画——是他的画，皆大欢喜；若不是他的画，那么客人下回再买画时把眼睛擦亮点就行了。

然而，敬庭尧却说：“我帮你修一修吧！”我当时寻思，人家只是找你鉴定真伪，又何必多事？这时早有人端来了笔墨，只见敬庭尧铺开画来，也不等画的主人同意不同意，蘸起墨来就往人家画上“招呼”，那动作劲头哪像快60岁的人，完全还是个20多岁的愣头小伙子。他先在画上舞了几笔，起身看了看，又伏下身子补了几笔。其实，对于我这个外行来说，我还真没看出来是原画好还是补这几笔更好，补与不补我也分不出好坏。

敬庭尧又盯着画良久不说话，大家也屏住气不敢吭声，不知他“修”完没有？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鼓掌喝彩。等了好几十秒，他放下了毛笔，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放下笔说明修画完成了，但令在场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放下毛笔的同时，却一把抓起那幅画，三两下撕得粉碎……

他的行为惊呆了所有人，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敬庭尧会把别人的画给撕了，那画主人更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敬庭尧却很平静地问他：“这画当时你收成多少钱？”那人好像还在梦中：“两，两千！人手快十年了。”

“那，我赔你三千！”说完，敬庭尧便叫助理取了三千元现金赔给了人家。看着那位访客梦游般揣着敬庭尧赔给他的三千元离去的背影，当时我心里涌出一万个不理解和不支持。好好地鉴定你的画，就说个“是与不是真品”就完了，非要多事去修，修就修嘛，干吗要撕人家的画，白白赔人家三千元？

“还好人家只说买成两千，要是说买成两万，二十万元呢？”多年后的一次见面我问敬庭尧。他说：“那也得赔给人家！”

尽管这些年，我又结识了很多文艺大咖，自己对文艺修为的认识也有所提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敬庭尧淡淡地说：“人最怕的是不能正视自我，不敢否定自我，尤其是我们搞艺术的，学无止境呀！”

好一个否定自我、学无止境，我不得不从内心为他当年的撕画赔钱行为喝彩。如今，我这位大表哥已经74岁了，他仍心系民族团结和复兴伟业，热忱描绘新时代新征程的恢宏气象，每年长时间奔波在高原。他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从2009年开始，他计划用时15年创作的300米长卷历史组画《天上西藏·文成公主》即将完成。这既是守正，更是创新，用代表时代的精品力作开拓了文艺新境界，他通过自己的画笔，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在追求德艺双馨中，成就了艺术的升华和人生的价值。

让我们尽情期待他这一鸿篇巨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