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一日（散文）

张健

车子沿着大渡河溯流而上，我们走在从泸定到丹巴的路上。一路上陪伴我们的是蓝天白云与苍翠群山，是清新的空气与奔腾的河水。在五月的下旬，雨季还没有到来，大渡河水碧绿清澈，流淌中不时撞击岩石，翻起白色的浪花，人站在河边，可以感受到河水带来的丝丝清凉。大渡河出于苍莽群山，流入岷江，再汇入长江，最后注入东海。从这群山之中到滔滔大海，每一滴水都得跋涉多少路程，穿过多少岁月啊！李白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长江之水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动身之前，我就已经听甘孜的朋友说起，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县是个神奇的地方，古之东女国就建在这片土地上，而这个东女国，正是《西游记》中女儿国的原型。《西游记》我们都很熟悉，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现实生活中与书本里的女儿国发生联系。心中怀着疑问，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东女国存在于隋唐时期，与唐朝在时间上是有重合的。东女国的主要活动范围在今天的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甘孜藏族自治州和西藏自治区昌都市等地。唐玄奘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到印度取经，是有可能從东女国路过。更重要的是，东女国是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制度，这跟《西游记》中的女儿国确实有相似之处……这么一想，我真是有点感慨于因缘际会了，心中对丹巴也更加充满了好奇，只想尽快赶到丹巴县里瞧一瞧。

车子驶出长长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车内有人喊道：“快看，碉楼！”我极目展望，只见在大渡河对岸的连绵群山之上，果然立着好些青灰色的碉楼。碉楼与碉楼之间隔得并不远，错落排布在山腰上，像是从大地长出的青锋，剑尖直指云霄。

好像突然之间，我们就闯入了碉楼的王国。随着车子的行进，窗外不时闪过碉楼的身影，雄浑，伟岸，凝重，朴拙，像一块块磁石，牢牢吸引住我们的目光。丹巴古称“千碉之国”，看来是名不虚传。我们一行人下了车，直往那碉楼群里走。据说丹巴在历史上曾有三千多座碉楼，原是部落间战争的遗存，后来人们把一些碉楼改造成民居，一直沿用下来。至今在丹巴的土地上，还有五百多座古碉留存。这些古碉造型各异，有四角碉，五角碉，甚至有十三角碉，现在见得最多的是四角碉，我们真正走进去一探究竟的，也是四角碉。

这座碉楼曾是红五军团的驻地。碉楼前有一口水井，那是红军战士来到丹巴之后为乡亲们凿的井，解决了乡亲们饮水难的问题，至今在井旁还立有“红军井”的石碑以作纪念。红军井的井沿上，长着一株枝叶茂盛的石榴树，也是红军战士手植，如今正当石榴花开季节，满树绿叶红花，更显生机盎然。走进古碉细看，里面别有洞天——层与层之间用厚重的木板隔开，每一层都辟有泥土房子，留有箭窗与瞭望孔。从瞭望孔里可以很方便地观察四周的情况，从箭窗里可以攻击进犯的敌人。在碉楼里往上攀登，只能依靠颇具当地特色的独木梯。这种独木梯其实就是一根长木头，上面凿出可供踏脚的阶梯，供人攀缘使用。独木梯是活动的，假如遇到危险，楼上的人可以把独木梯抽走，这样楼下的人就没法上来了。可见这古碉的一应设计，都是为守卫家园的安全着想的。

古碉越往上越窄，登到顶时，是只容三四个人立足的小平台。站在平台上，视野极其开阔，碉楼之下的山林、田园、河流，一览无余。苍鹰在碉楼上空盘旋，山风在耳边呼啸，抚摸那碉楼上冰冷的石头，感受那碉楼深处的岁月沧桑，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多少历史的镜头好像就在眼前回旋。这些古碉自然、朴拙、不失机巧，却又极度实用，历经风雨与战争，屹立千百年而不倒，不得不让人感慨于先民的智慧。

来到丹巴之后，我开始理解了朋友们所说的丹巴的“神奇”。这里是大渡河的发源地，然而神奇不止于此。如果从高空俯瞰丹巴就会发现，横断山脉的五条山脉和江河围绕一个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也像一朵绽放的梅花。而这个漩涡的中心，这朵梅花的花蕊就是丹巴。这么一看，丹巴确实是有些得天独厚了。在丹巴县城里，藏式建筑沿着河岸排布，狭长的城区里，音乐舞蹈、浓茶美食、欢歌笑语演绎着丹巴人的幸福生活。

在丹巴县城里行走，心里一直想着东女国的故事，不经意间来到小巴旺村。还没进村，老远就看到一位扎着裤腿、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朝我们走来。人还没来到面前，笑声就先传了过来：“欢迎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小巴旺村的村支书降初拉姆。我带你们看一看我们小巴旺村！”

降初拉姆书记爽朗、干练、爱笑，她的笑声一下子就把我们行走一天的疲惫给赶跑了，我们一行人的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纷纷跟降初拉姆聊起天来。

“降初拉姆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呢？”有人问她。

“降初就是大海，拉姆就是仙女，合起来就是大海里的仙女。”降初拉姆听人问她的名字，大笑起来，“你们看我像不像海里的仙女？只可惜我这个海里的仙女，一辈子都活在大山里。”

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又有人问：“听说丹巴以前是东女国所在地，那小巴旺村是不是也是妇女同志当家做主啊？”

降初拉姆笑道：“小巴旺村土地少，壮劳力多在外面发展。村里这些年成立了专业合作社，家家入了伙，以前闲得发慌的家庭主妇们，如今真是顶起了半边天。”

走在小巴旺村的村道上，路边的苹果树、梨树、石榴树成排成行。石榴花开得正艳，梨子已有鸡蛋大小。村道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丁点牛粪与垃圾。

“以前可不是这样，这路上到处是牛粪，人走在上面都没法落脚。”降初拉姆介绍，“后来大家意识到，村子要发展，环境先要改善，这样不仅自己住着舒服，游客也才肯来。所以村里立了村规民约，村道上一有牛粪，主人家就会自觉清理掉。”

聊多了，我们才知道，降初拉姆的成长之路一直很艰辛。原本在外面打拼，后来回村竞选村支书，立志要让小巴旺村富起来。这些年，她带着乡亲们建立村规民约，美化村庄环境，一手发展专业合作社，一手兴建民宿搞旅游，乡亲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而降初拉姆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却一天比一天增多。

降初拉姆书记告诉我们，小巴旺村有个特色节目，就是年年都会评选“金花”“银花”“石榴花”，由村民们来当评委。这个评选可不是单凭外表，因为要想当选“金花”“银花”“石榴花”，不仅要仪态美，更要心灵美，要勤劳、贤惠、能干，为乡亲们实实在在做贡献。我们听了，半开玩笑地对她说：“那你这个海中的仙女，至少也得评上一朵石榴花才对。”

降初拉姆书记听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看了小巴旺村的村容村貌，听了降初拉姆的奋斗故事，我们对丹巴有了新的认识。在我看来，丹巴确实是一片热土，不仅有着大美的山河、厚重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更有着勤劳的人民，有着充满希望的未来。